黎君竹转身看向黎姝,眼里带着愧疚:“今日可受委屈了?” 阮氏拉着黎姝的手,亦是满脸心疼。
黎姝笑了笑,语调轻松:“有青弟在,她们谁敢欺负我。” 黎青挺了挺胸膛,“哼,我才不会让她们欺负阿姐。”
黎君竹看着姐弟两个,轻笑出声。 他看向面前的屋子,知道里面关的是何人。
“素云,你暂且先和姝儿青儿待在一起。” 黎君竹转身交代,挥手让小厮押着姚嬷嬷出来。
阮氏看向黎君竹,压下满腹担忧,扬起笑脸:“好,你去忙吧。”
他们默契地不去询问黎君竹要做什么,心中却早已清楚。
当初章氏落胎,人人都说是黎君竹的母亲沈氏所为。 文国公不愿细查,将这件事的真相永远埋藏。
可真相就是真相,哪怕你不愿去查,不愿去知道,它也永远不会消失。
一夜过去,天明时分。 黎君竹走出来,缓步走向松鹤堂。
文国公坐在榻上,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 上一次见面,黎君竹说愿意留在国公府,文国公以为自己劝动了他。
如今他终于反应过来。
“你手中的是什么?” 文国公看向黎君竹手中的那几张纸,每张纸上满满当当写着字,隔得太远瞧不清写着什么。
“父亲猜不到吗?”黎君竹没有回答。
文国公沉默半晌,苦笑:“那么久远的事,你就一定要翻出来吗?”
“是。”黎君竹声音坚定。
黎君竹拿着那几张供词,放在文国公的面前。 文国公没动,不愿意去看。
“您不愿意看,那我说给您听。”
“当年莫姨娘借着贴身丫鬟姚嬷嬷的手,让章氏落胎,嫁祸于我母亲沈氏。您不愿详查,致使真相埋藏多年。如今姚嬷嬷全都招供,莫姨娘之罪不可抹去。”
文国公可以选择不看,却不能堵住自己耳朵。 他看向那几张供词,拿起又放下,“你想做什么?”
“将莫姨娘的牌位移出永宁观。”
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文国公无奈道:“你这般做,让你二弟和三弟如何自处?你们兄弟三人以后还如何相处?”
“您如今只能想到这个吗?”黎君竹目光很冷,他可笑地看着文国公,“母亲被冤枉,您一点都不在乎此事吗?”但
“我如何不在乎?”一提到沈氏,文国公激动起来,“当初我相信你母亲,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父亲为何还要自欺欺人!”黎君竹骤然打断文国公的话。 他目光中浮现恨意,“当初事发,您不去查清真相,是因为您根本不相信母亲。您害怕真的是母亲害得章氏落胎,您怕查清楚一切,这件事便无法收场。您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母亲。”
“您用这个理由骗了自己那么多年,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想,我是相信你母亲的……” 文国公重复着这句话企图让黎君竹相信。
黎君竹摇头,嘲讽地笑出声:“父亲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吗?”
屋外疾风骤雨,半夜停下的雨再次下了起来。 文国公听着那雨声,莫名想到那一天。
沈氏走的那一天。
“母亲走的那日,也是下了这么一场雨。我趴在她床前,听着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您知道母亲说了什么吗?”
“她说,她后悔嫁给你。”
第33章 Chapter 33
暴雨如注, 天色暗沉,仿佛不是清晨时分。 黎君竹从松鹤堂出,一路往回走。 但 他停在一间院子前, 那院子伫立在暴风雨中。院中草木不经修剪,已成衰败之势。 正屋的大门紧闭,一推开门满屋子的灰尘气息。
黎君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抹去身旁红木椅上的灰尘。 “以前母亲总喜欢坐在这里, 她看着院外,院门口的一点响动她都要张望。若是看见您, 更是满心欢喜无从掩饰。”
“可后来, 她不喜欢坐在这里了。您也很少来这个院子了。”
外面暴雨不停,疾风吹得院中的树叶纷飞。 院中种着一棵绿萼,那是沈氏刚嫁进来时, 身旁郎君陪她一起种下的。
后来树木繁盛, 满树繁花,却不见要和她赏花的郎君。
“她从前最喜欢绿萼梅, 第一次见她, 她就送了我一朵白梅。”
文国公有太久没有来过这间院子了。 他刻意躲着这里,亦不让任何人触碰这里。 仿佛只要假装看不见,他就能永远心安理得地不去回忆过往。
黎君竹苦笑着摇摇头:“母亲已经不喜欢绿萼梅了。如果那一夜她能熬过去, 她就会亲手递上那封和离书, 离开这个看不见外墙的院子。”
“和离……”文国公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怎么忍心……”
“是啊, 她不忍心,她总是念着我太小, 不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是我告诉她,我更想她开心快乐地生活,我不想看见一个郁郁寡欢的娘亲。我想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黎君竹花费许多时间才劝得沈氏松口,可他没想过,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便来不及。
那个清晨,如此刻一般,暴雨倾盆而下。 他冒雨跑来,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
“她强撑着一口气似乎在等什么,可她终究没有等到。” 黎君竹握紧双手,心里翻腾的情绪险些让他失控。
沈氏一直在等,等她的郎君回来。
文国公踏进院中,沈氏刚刚闭眼。
年少的黎君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第一次他觉得他恨那个人。 恨他的亲生父亲。
文国公嘴唇嚅动,他想解释什么,终究没开口。 他拼命赶回来又如何,他终究没见到沈氏最后一面。
他口口声声说着信任她,可最后她抑郁而死,他亦有责任。
“莫姨娘的牌位会移出永宁观,我也会告知君柏和君武,他们母亲所做下的孽。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黎君竹没有接文国公的话。 父子之间沉默一如往常,只有疾风骤雨的声音响起。
忽然,一人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 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树下,看向黎君竹。
她没有上前,不想打扰父子俩说话。
文国公看着她,忽然想起曾经的沈氏,她也曾这样来接过自己。 “她对你,好吗?”
“遇见素云,是我此生幸事。”黎君竹看向阮氏,眼里浮上点点笑意。
文国公沉默半晌,终是开口:“当年那伙劫匪……”
“父亲不必解释,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晓。” 黎君竹顺着长廊往前走,留下最后一句话:“他们做下的事,理应由他们自己来承担后果。”
“可……”文国公还想再劝。
黎君竹已走远,他快步冲进雨中,躲进阮氏伞下。 阮氏看着湿透的衣裳,忍不住苛责:“我过去便可以了,你看看,都弄湿了,要是染上风寒怎么办?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没事往雨里冲。”
阮氏念叨着黎君竹,黎君竹乖乖听着,等她说完,才笑着道:“一点小雨,不会有事的……” “你还说。” “好好好,我错了,娘子大人饶过我可好?”
两人身影越走越远,声音渐渐不可闻。 文国公站在原地,看着雨中渐渐消失的人。但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女子,那女子笑着对他说:“这么大的雨,快进屋呀。” 他回头看去,满屋空旷,早已无人。
赵承冒雨而来,轻声劝道:“老爷,回去吧。”
文国公苦笑一声,看着漫天大雨,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但
“老爷您……” “走吧。”
文国公踏进雨中,赵承赶忙撑伞跟上。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一句话,黎君竹当年离家时与他说的话。
“我不是您,我和素云不会走到那一步,永远也不会。”
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儿子真的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而他,连承认自己的错误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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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暴雨,乌云散去,晴空万里。 黎姝坐在窗下,看着刚刚绣好的香囊,长长舒出一口气。
小案几上放着繁花满绣的帖子,打开帖子扑鼻迎来清香。 “祝姑娘这份帖子可真有心思,如今天也晴了,倒像是特地为这场桃花宴而停的。”
如今满京无人不知祝家姑娘举办的这场桃花宴。 帖子向各家送去,傅恬儿也放出自己会出宫参加桃花宴的消息。
如此一来,愿意来桃花宴的人更多了些。 黎姝着人送去几张食谱,祝嘉筠隔日就送来做好的糕点,请黎姝品尝顺带提点意见。
四个小姑娘你一封信,我一封信,总算将桃花宴的章程定好。
“明日姑娘打算穿什么衣裳,我替姑娘瞧瞧。” 银冬倒比黎姝还要兴奋,迫不及待替她挑选衣裙。
此番桃花宴来者众多,林落提议不要只邀请姑娘家,也要邀请那些公子们。祝嘉筠的大哥负责招待那些男宾。 如此一来,赴宴赏花之人更多了些。
这种场合,自然不能穿着太过朴素。 银冬恨不得让自家姑娘艳压群芳,自然要好好挑选一番衣裳。
黎姝看着不停忙碌的银冬,轻轻一笑。 她握住腰间的香囊,桃花的清香慢慢溢出。
不知,他会不会来?
第34章 Chapter 34
阳春三月, 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水云山庄外面,一辆又一辆马车接连停下。
两棵白玉兰盛放, 花香随着清风飘向远方。 姑娘们扶着丫鬟下马车,顺着曲廊往前走,一路花香随行,五彩斑斓的蝴蝶飞于花丛中,引人追逐。
二层楼廊上, 祝嘉筠顶着日光看向手中的荷包,又忍不住去看林落手中的香囊。 “阿落,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香囊之类的物什, 不如……”
“休想。” 林落速度极快地将香囊系在腰间,“这可是阿姝特意为我做的,我可不会让给你。”
祝嘉筠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黎姝好笑地接过她手中的荷包, 系在她腰间:“你若喜欢,改日我再给你做一个。”
“好呀。”祝嘉筠立马应声, 她得意地看向林落。 林落毫不留情狠狠戳向她的额头:“这种事情也值得你炫耀?”
“可不, 我家阿姝对我最好了。”祝嘉筠抱着黎姝的手臂不放。 黎姝笑着推了推她脑袋:“下面可都有人呢,你不怕被看到?”
“谁敢笑话我?”
楼廊下方不远处是曲廊,两条曲廊隔着清波遥遥相望。 姑娘家和公子们各走一条, 隔着清波, 可遥望对面的人。
林落双手搭着栏杆,饶有兴趣地看向一处:“阿姝是不是你家我不晓得, 但是可真有人在盯着你看。”
“谁?”祝嘉筠凑着脑袋去看, 水面轻漾,她一眼看到曲廊上的男子。 男子抬头往上看, 目光直接撞进她眼中。
一如从前的清雅端正,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在日光下尤为显眼。 “温景策?他怎么会在这里?”祝嘉筠立即站直身子。
她以为自己看错,又盯着那里看了好久。 温景策站在下方,见她注意到自己,颔首示意,侧耳去听身侧人说话。
“你没邀请他?” “我怎么会邀请他?他向来不喜欢我,觉得我不够端庄不够淑女。恐怕就是收到帖子,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扔掉。”
祝嘉筠模仿某人的样子,手一挥似将请帖扔出去。
温景策忍不住笑出声,同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摸不着脑袋:“我说的很好笑吗?”但 温景策浅笑着摇摇头:“不是,走吧。”
“那恐怕你失策了,他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进入这里。”
水云山庄是威宁侯名下的一处庄子。 既是桃花宴,怎能没有桃花?
祝嘉筠磨了威宁侯许久,才磨得他松口,将庄子借出来。
她皱眉看着越走越远地温景策,不满地鼓嘴:“不行,我要去问问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