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谌好像听不见那句话,他久久没有反应。 文宣帝渐渐升起怒气,他正要开口,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傅谌极慢地抬头,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终于,他抬头看见文宣帝。
他伸出脏污的手,轻轻拉住文宣帝的衣角,目光有些涣散。
他轻轻勾出一个笑容,脆弱得让人心惊。 “母后,我又在梦中看见父皇了,真好。”
傅谌看着文宣帝静了许久,他缓缓松开文宣帝的衣角,有些踉跄地起身。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文宣帝,笑得更加开心。
“这次的梦很真实啊。”
文宣帝怔愣地看着傅谌,他原以为……傅谌会怨他。 文宣帝伸手,想拉住傅谌。
“阿谌……”
“父皇……” 傅谌轻轻一笑,伸手要握住文宣帝。
指尖一擦而过,傅谌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倒去。
“阿谌!叫太医!”
第38章 Chapter 38
重华殿内, 夏安端着药碗在一旁无奈地劝道:“陛下,该喝药了。” 文宣帝垂目看着手上的奏折,仿佛听不到夏安的催促。
一阵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夏安面上一喜。 很快,小太监快步跑进来通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文宣帝揉了揉眉心,放下奏折,淡淡看了一眼夏安。 夏安赶紧垂下脑袋, 稳稳端着药碗:“奴才可没有通知殿下。”
“是吗?那他怎么来得这么巧?”
“因为儿臣担心父皇不肯听劝服药。” 傅谌浅笑着踏入殿中,接过夏安手中的药碗。
“太医都说了, 这药一天一次。儿臣特意嘱咐他们不要太苦的药方, 父皇真的不试一试?”
“朕又不是孩子,怎么会怕喝苦药?”
“看来是儿臣误会父皇了,父皇英明果敢, 自不会怕一碗治风寒的药。”
傅谌夸着文宣帝, 夏安忍不住笑出声。 文宣帝瞪了他一眼,无奈地端过药碗:“你都会给朕下套了。”
“儿臣不敢。”
文宣帝仰头将药饮尽, 将药碗丢到夏安怀中:“听说你今日去了祝家丫头办的桃花宴?” 京城无人不知桃花宴, 祝嘉筠几乎遍请京中闺阁女子,皇帝略微有所耳闻。
“是。” “朕还听说,太子当众对一姑娘家诉说情愫, 结果把人家姑娘吓得落荒而逃。”
傅谌无奈轻笑:“父皇莫要调笑儿子了。”
“好好好, 朕不说了。” 文宣帝清了清嗓子,故意道:“你自己说的, 要亲自得到人家姑娘的应允。若是日后要朕拿着赐婚圣旨逼迫人家姑娘, 朕可不帮你。”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做出那等事。”
文宣帝笑着点点头, 正要合上奏折,忽又想起一事。 “对了,忘了与你说,你二弟不日将回京。”
二弟,傅祯。 当初傅谌封为太子后,眼见着皇位无望,傅祯背着荣贵妃私自去了边疆。
这几年下来,倒也有了不少军功在身。 比起当初在盛京城那个什么成就都没有的傅祯,显然如今的他更有一争的资本。
文宣帝说完,一直注意着傅谌的表情。
傅谌面色如常,点头道:“儿臣知道。”
“嗯。等过些日子南覃使者进京,你和祯儿一起负责。依照往年,一番比试少不得。你和祯儿都不能让朕失望。” “儿臣谨记。” “好,你回去吧。” 但 文宣帝摆摆手,傅谌后退几步,转身出重华殿。 一直等到了殿外的脚步声消失,文宣帝合上奏折,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傅谌时的情形。
他亲自把璃霜关进昭华殿,皇后的位份名存实亡。 直到璃霜病逝前,他没有去看过他们母子。
璃霜病逝后,他几乎要忘了这个儿子。 直到那次大雪,他忽然起兴去学堂。
那么深的雪地里,单薄的少年跪在那里捡几乎看不到的米粒。 他沉默着,仿佛听不见他人的嘲笑。
直到那根木棍快要落到他头上,文宣帝才忍不住站出来。 他看着傅谌,本想关心几句,出口却成了苛责。
可傅谌不在乎,他惊喜于能见到父皇。
那时文宣帝第一次感觉到心疼。 他第一次,重新看到这个儿子。
-
夜色浓重,阮氏和黎君竹匆忙赶到琼兰院。 黎姝一见母亲,便知她为何而来。
黎姝挥手让丫鬟退下,阮氏担忧地看着她:“阿娘听说,今日在桃花宴上太子殿下……”
“阿娘听说的没错。”
阮氏顿时明白黎姝的意思。 她心疼地看着女儿,“那你怎么想的?若是圣上赐婚……”
“若是殿下想用赐婚圣旨,便不会等到今日。” 黎姝轻轻拍了拍阮氏的手,笑着道:“阿娘放心,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黎君竹看了看黎姝,隐约明白些什么。 他安抚阮氏:“放心,这件事有我。若是姝儿不愿意嫁,谁也不能逼她。”
阮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又忍不住细问今日桃花宴的情形。 黎姝一一说清楚,阮氏听完傅谌说的话,才算有些心安。
傅谌既说可以等,短时间内必不会逼迫姝儿。 她能看出来,姝儿和太子之间关系不浅。
只是她不好问,亦不想逼问于她。
“不论你作出什么决定,阿爹和阿娘都支持你。”
“嗯,女儿记住了。”黎姝笑着点头答应,“阿娘可别再担心得夜不能寐了,不然女儿心中有愧。”
“瞧你,谁担心你担心得夜不能寐了。”阮氏笑着点了点黎姝的鼻子,“今日来,不仅是因为太子的事,你父亲也有事情要与你说。”
阮氏看向黎君竹,示意他开口。
“阿爹有什么事要说?”
黎君竹看向女儿,沉默半晌忽道:“姝儿,我们不回铜州城了。”
黎姝一怔,良久反应过来。 其实,她猜到过这个可能。
“是因为祖父吗?”
黎君竹摇了摇头,看向窗外:“不全是。” 他停顿一会儿,又缓缓道:“再过几日,这府中的平静表象便会撕破。”
黎君柏做下那么多事,黎君竹不会饶过他。
黎姝明白父亲的意思,她不再多言相问。 等到那日,二房和三房难逃责罚时,这府中便只剩下文国公一人。
上次那事过后,莫姨娘的牌位已经移除永宁观。但 黎君柏为此和文国公发生争执,父子之间感情裂隙欲大。
任谁都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趋势,黎二夫人更是如此。
“娘,你能不能不要愁眉苦脸的。你这样我都没心思选衣裳了。”
过几日有个宴会,黎雪要同去。 她已到年龄,二夫人想为她选个好人家,自要帮她好好打扮。
二夫人回神,摇了摇头:“娘也不想如此,只是娘害怕……”
二夫人不多言,黎雪知道她担心什么。 “爹不是说他有办法吗?”黎雪蹙眉问道。
她能悠闲着来选衣裳,全是因为父亲告诉她会处理好一切。 可如今母亲这是……
二夫人忧愁地看向黎雪,终是忍不住:“你父亲在想法子变卖产业,如果将来真的……”
“真的什么?难道我们会被赶出国公府?我不要!那样我还怎么嫁人!”黎雪有些不能接受。
二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有人轻敲车壁。 二夫人心神一紧,拧眉问道:“是谁?”
“黎二夫人,我家姑娘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黎二夫人一惊,掀帘望去,她顺着丫鬟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二楼上坐着一个人。 “那不是许如溶吗?她有什么法子,莫不是来诓我们?”黎雪一眼认出。
“若是两位不信,那奴婢先走了。” 丫鬟劝也不劝,转身要走。
“等一下。” 丫鬟走出一段路,二夫人忍不住叫住她。
二层的包厢十分安静,许如溶掀帘而进。 二夫人和黎雪有些坐立不安,见她进来,又有些后悔。但
许如溶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帮得到他们?
“黎君竹已经掌握黎君柏的所有罪证,不日举发。”
二夫人猛地抬眼看向许如溶,又赶紧沉下心思:“许姑娘说什么,我家老爷清清白白,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许如溶嗤笑一声,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黎雪,你应该认识这枚玉佩。” 黎雪看向那枚暖白玉佩,忽然瞪大眼睛:“这是,是二皇子的贴身玉佩。”
“是,二皇子在走前将此枚玉佩送于我。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黎雪惊讶地看向许如溶。 京中谁人不知二皇子喜欢许如溶,更有人传许如溶早晚会嫁入皇室。
如今二皇子将贴身玉佩送给许如溶,其中暗示不言而喻。
“你给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如你心中所想,只要二皇子回来,我将会成为二皇子妃。”许如溶面色坦然地将玉佩收回去。
“二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如今的处境。黎家二爷做的那些事若是揭发,你们会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如今太子明确表示他喜欢黎姝,那便说明太子会站在黎君竹一方。你们若是愿意束手就擒,那便当今日没有见过我。”
二夫人眉间一动,“若我们不愿意呢?”
许如溶轻轻一笑:“只要你们站在二皇子这边,我自会告知你们怎么解除这场危机。”
包厢门打开,二夫人扶住有些踉跄的黎雪,赶忙离开。
许如溶看着背影狼狈的两人,轻声嗤笑。
蠢货,不过几句话而已,她们就能轻信。 她可不知道黎家二爷犯了什么罪,不过是偷听父亲的话稍稍推断出些情况。
黎君柏已经被逼到绝境,想来她们母子会好好帮她推一把。 到时候文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她就好好看着那场戏能演到什么程度。
许如溶想到可能的结果,忍不住捂嘴轻笑。
暖白玉佩触手生温,许如溶随意看向那块玉佩,目光渐渐变得古怪。 傅祯临走前特意留下这块玉佩向她表明心意,可谁又知道她真正想嫁的人是谁。
在傅谌最卑微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愿意帮他的人。
她给傅谌送手炉,替他向傅祯求情。 她看着那个卑微少年一步步走到现在,她不信傅谌会不将她放在心上。
第39章 Chapter 39
阳光破开云层, 清晨吹凉爽的风。黎姝缓步走在松鹤堂的长廊上,一路行来,四下分外安静。
里屋飘着淡淡的药味, 文国公有些虚弱地躺在床上。
黎姝缓步走向床边,屈膝行礼:“孙女请祖父安。”
文国公揉着眉心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浓重的疲惫感:“你父亲母亲呢?”
“父亲和母亲送青弟去学堂,暂且还未回来。”
既然要留在盛京城,黎青的学习便不能再耽搁。 黎君竹一早和阮氏出去, 带着黎青一道去见学堂的先生。
文国公点点头,接过茶水刚喝一口, 又皱着眉头推开:“拿走吧。”
文国公的难受不似作假, 自上次黎君竹明说之后,文国公也无意继续装病。但 如今的不适显得更真实许多。
“你坐下吧,我也有些话有和你说。” 文国公一示意, 立马有人端来绣墩。
黎姝看向文国公有些苍白的脸色, “祖父看起来很不舒服,有请大夫吗?”
“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 不碍事。” “立夏刚过, 可能刚要换季,老爷身子疲乏。”赵承补充道。
“今日让你们过来,本是有事要说。现在只有你一人, 那先说一些事情也无妨。”文国公勉强打起精神, 看向黎姝。 “你二叔的事……”
“二叔的事,孙女无能为力。”黎姝低下头, 打断文国公的话。
文国公一顿, 重重咳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他到底, 到底也是你二叔。他和你父亲是兄弟,难道你真要看着你父亲大义灭亲?”
“不是父亲要大义灭亲,是二叔为了一己之私痛下杀手。当时若非我们侥幸逃过,此时我们一家人已在黄泉路上了。”黎姝冷着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