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会是一个少年说:“小丫头,撑住。”
一会又换成一个尖锐的女声:“来人啊!冉映落水了!”
关怡她慌了,她只是看见冉映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想要收拾一下她,她没有想要害她,她以为最多就是生个病感感冒。
可池水里的红是那么的鲜艳。
她慌张的大喊起来。
好在她声音够尖锐,直接刺破前厅温馨的小曲声,引得众人前来围观。
佣人慌乱之中撞到了人,连忙道歉:“对不起先生。”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出什么事了。”
佣人道:“似乎是一位叫冉映的小姐落水了。”
她话音不过刚落,男人便如风一般向前跑去。
他看起来瘦弱纤长的手臂拨开拥挤吃瓜的众人,第一个到达了现场。
冉映已经失了全部力气,任凭自己往池底沉去。
她想,自己真是没用。
死在这,多冤。
意识彻底沉寂之前,她看见湖面亮起了一束光,男人朝她游来,长臂狠狠地箍住她的腰身,将她往上带去。
冉映突然记起,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男人将濒死的自己带了上去。
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有的落在她的睫毛上,眼前便染上了一片朦胧的白色阴影。
她极缓极慢的出着气,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
冉映几乎不敢相信,微微弱弱的声音带着细不可见的哭腔:“阿爹?”
男人用手捂住她的眼:“嗯,我在。”
第三十六章 不要哭,阿爹在……
眼前一暗, 男人用手捂住她的眼,低低叹道:“不要哭,阿爹在。”
冉映鼻子一酸, 强忍着没流出泪来。
真的是她的阿爹。
十二月中旬温度极低, 冉映又浑身湿透, 冻得她瑟瑟发抖, 冉幕见状拧起眉头, 刚想吩咐人取块干毛巾, 身边就卷过来一阵风, 顷刻间他眼前忽然就多了一个人。
嬴弋面色苍白的蹲在冉映身边,仿佛他才是那个落水的人。
眼前冉映是难得一见的虚弱模样, 嘴唇冻得都发紫,他忙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裹在冉映身上, 慌张道:“映映……”
他说着竟然想把冉映从冉幕怀里抢过来。
冉幕凤眸微眯,直接拍开嬴弋的手,和冉映如出一辙的黑眼珠泛起不悦:“映映?”他冷哼, “撕了你的嘴。”
嬴弋:“……?”
他猛然间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感觉此刻眼前的男人像极了当年来给冉映找场子的魔头她爹, 那时老魔头看见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口出狂言,撕了你这张嘴”。
画风跟这男人有一瞬间的重合。
啊这该死的熟悉感。
嬴弋呆了一下,这才看出冉映是毫不反抗的靠在这男人怀里, 心里逐渐浮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嬴弋懵懵逼逼的喊了一句:“老魔头?”
冉映:“……”
若不是她浑身没有力气, 她就该为了嬴弋的勇气鼓掌了。
好一个老魔头, 就是不知道他想没想好死法。
“老魔头?”冉幕冷笑了一下,“臭小子,你活腻味了?”
嬴弋:“!!!”
草!!!
他瞬间回忆起被魔头爹支配的恐惧,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嬴弋罕见的缩起了一身锐气,尴尬又讨好的呲出一口白牙。
他娘的!
怎么都来了!
活不下去了!
猛虎咆哮。
冉映揪了揪自家老爹的衣角,幅度微小的摇了摇头。
她手指动了动,哑声让嬴弋附耳过来。
呛了水又疯狂咳嗽过得嗓子火烧火燎的疼,她轻喘着气小声道:“水池里应该有东西,偷偷捞出来。”
嬴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低声应了一下。
冉幕颇为不悦的看着两个小辈咬耳朵,见他们说完了话,立刻裹好冉映身上嬴弋的外套,打横抱起自家姑娘,斜睨了嬴弋一眼,大步朝林家外走去。
临到转弯,他又突然顿住脚步。
男人回头扫视了一圈吃瓜群众,最后落在关怡身上。
冉映日常里盯死人一样的眼神就是跟他学的,被冉幕渗人的眼神锁定,关怡狠狠地一抖。
这个男人盯住她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周围空气都凝滞了,有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横尸当场了。
好在冉幕着急送冉映到医院,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在实质性的动作,男人收回眼神的那一刻,关怡腿一软,狼狈的倒在了地上。
待男人身影彻底消失,大气不敢喘的众人才纷纷舒了口气。
“这位是?”有不明情况的人问。
“你连他都不认识?这位是F省首富,那个老牌冉家的现任家主,手腕强得很呢,这几年在圈子里很有名。”
“冉家……就是这位?”那人惊讶道。
“对啊,”说话之人面上有一丝憧憬,“这位大佬有个怪癖,不爱接受采访拍照,你不知道他的模样很正常,我也只是前两年在一场商业宴会上见过他一面。”
有人叹息:“可惜出了这事儿,否则说不定能和这位大佬搭上线,到时候说不定身家能更上一个档次。”
众人聊着天慢慢远去。
林家阁楼顶上,穿着单薄的男人迎着凛冽的寒风,他脸颊被吹的发红,但似乎没有感受到冷。
手里一块璞玉几乎要被他捏碎,他一脸愤恨,忽而又泛起病态的笑,两种表情转换数次,仿佛一个神经病。
这位神经病满足的喟叹道:“你看,哥哥,还是我先找到你了。”
“太巧了,太巧了。好侄女,我的福星。”
他快速的摩擦起玉石:“这说明什么?有弱点的人藏不住!”
“我没有弱点,我才是最强大的。”他仰起脖子,忽的一松手,跟了他数年从不离身的璞玉快速下落,摔成了粉末。
他微笑的注视着冉幕冉映消失的方向,神经质的自言自语:“我好想你们,每时每刻都在想,简直是,想,死,你,们,了。”
*
冉映做了一个梦。
是她落水头几年经常做的梦。
梦里她还在那片海里,周围都是想把她拉下去的恶鬼怪物,她绝望极了。
意识沉沦之际,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那声音道:“小妹妹,坚持住,别怕,有我在。”
有柔和的力量打入她的身体,牵住她的灵魂。
梦里全都是少年给她加油打气,她才强吊着一口气等到了她爹爹的到来。
奇怪的是以往她都看不见那人在哪里,只能听见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可这次她竟然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张脸。
透过被血染红的海水,她艰难地分辨着那人的模样。
桃花眸,风流面,寡情唇,虽是少年之态,但已经难掩日后惊世之姿。
嬴弋。
她一下子被吓清醒了,鼻间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交谈,但她太累了,睁不开眼也不想张嘴,便静静地躺着听着。
先是一个男生开口:“叔叔好。”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冉映都能想到这人说话时一脸谄媚的笑。
她不大能转动的脑壳想了一下。
哦,这个是嬴弋。
谄媚的嬴弋,没见过,听起来不大正常的样子,脑子坏掉了?
嬴弋确实是带着笑,不过不是谄媚的笑,而是怂怂的笑。
一米八多的大个子怂怂的佝偻着肩,宛若被欺负的小媳妇。
而欺负小媳妇的老魔头哼了一声,嗓音微沉:“我可不是你叔叔,我是老魔头。”
冉映心里发笑。
这人语气怎么那么像老怨妇。
随后她一阵惊慌。
握草这是她爹!
她惊慌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里是牛顿主宰的社会,不是牛逼法则为大的修真界,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来。
无读心术大法好。
嬴弋:“……”
他艰难地哼唧道:“前辈……”
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升天。
老魔头前辈怼死人不偿命的成功将嬴弋怼到自闭,这才心情好了点。
冉映感觉到有只大手落在她额头上,接着是嬴弋的声音:“前辈,映……”他突然顿了一下,为了避免他的嘴再一次受到威胁,他改口道,“冉映还烧吗?”
冉幕道:“还有点烫。”
二人都沉默了一会,忽然嬴弋道:“前辈,晚辈有疑问。”
冉幕指尖点了点椅子的扶手,沉声道:“讲。”
“冉映……是应央央吗?”
冉映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晰了几分。
阿爹!要说不是!
冉幕没听见冉映心里的呐喊,但也没说是,他只是淡淡道:“你或许该去问她。”
冉映:“……”说得对,让他来问我吧。
很显然嬴弋的这个问题让冉幕回忆起了过去,他叫:“朝天宗家的小子。”
嬴弋:“嗯?怎么了前辈?”
冉幕道:“还未向你道谢。”
冉映有些奇怪,向他道谢?
道什么谢?
她清楚地听见她爹的声音:“一谢小友数月时间千里奔赴只为寻人;二谢小友担保,护得人魔间和平相处;三谢小友大义,抛去生死,以己身保三界平安。”
嬴弋道:“守护她想守护的,宁死不悔。”
她……他?
冉映愣了一下。
他这话让冉幕不知道怎么接,又是一阵沉默后,冉幕道:“我去拿化验单。”
嬴弋拘谨的将冉幕送出去,自己回身又进了冉映的病房,哪知正对上那小姑娘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眼。
嬴弋:“……你什么时候醒的?”
冉映咳嗽了一声,哑着嗓音道:“什么护得人魔和平;什么保三界平安?”
嬴弋顿了顿道:“你死之后,横空出世一位邪神,挑拨了人魔两界关系,更是意图挑唆妖界发起战争,我师门与前辈商议之后,决定引蛇出洞在痛击七寸,我自告奋勇做了那个诱饵。”
冉映垂眼:“所以,你真的死了。”
她也说不上什么心情,默了半晌问:“你去过无妄海吗?”
“无妄海?” 嬴弋给她倒了杯水,“没有吧。但……我听你父亲说了,你怕水就是因为无妄海?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你看见了什么让你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什么地方。”她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无妄海啊,就相当于人界的地狱,魔界千万年来死亡的生灵,都会归于无妄海,海的记忆就是那些生灵的记忆,而经过千万年的时间,他们还能记住的,也只是生前勘不破的东西。”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你猜是什么?”
嬴弋心底咯噔一声,好像知道了答案。
冉映继续道:“在我入海的那一刻,蜂拥而来的记忆是他们的死亡,我在那一刻死了千千万万次,我想叫,但却伤了嗓子连话都说不出。”
“就是在那之后我开始恐惧水,但时值魔界动荡,我的弱点太明显,阿爹要顾及着我,处处制肘,我便下令在我的宫殿旁挖了湖,我要告诉他们,我已经不怕了,别打着我的主意去算计我阿爹。后来日日看着,慢慢的便可以接受远远望着,我还开始练剑,拖着一副病体成了剑仙,只要不下水,在魔界,没有人可以打败我。”
嬴弋哑声道:“你那时候多大?”
“灵魂大一些吧,十六,身体也不过五六岁。”
“你的嗓子……就是在那里伤的。”
冉映点了点头。
嬴弋手指蜷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伸出去。
他拧眉:“今天怎么回事?知道自己下不得水还跑去那里?”
说起这件事冉映眉目一厉,寒声道:“我被算计了。”冉映面色不是太好看,“让你捞的东西呢?”
嬴弋立刻从背包里取出东西交到了冉映手上。
“我把邵飞扬踢了下去,借着救他捞上来的,话说回来,林家的泳池怎么那么深?能淹死一票人了。”
冉映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装在防水袋里的录音笔。
她努力稳住乱跳的心脏,耳边嬴弋问:“这是什么东西?”
冉映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池边吗?”
她看着嬴弋茫然的模样,冷声道:“因为有人告诉我说今天是祭奠扶风的日子。”
嬴弋面色逐渐震惊。
冉映道:“我以为是你,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此世只有你我知道扶风剑断的秘密,所以我没有怀疑。”
嬴弋急道:“我没有!映映,我发誓,我可以用我的道心发誓,不是我!”
“我知道。”
其实她一直都相信他,否则不会把捞东西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她想说的另有其他。
嬴弋显然也缓过神来了:“你在怀疑什么?”
冉映沉眸:“你说呢?知道你断剑的,除了你我,还有谁?”
“应央央。”嬴弋看着她。
冉映:“……”
她不想听嬴弋跑火车,便自己开口:“你告诉过我,你师父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