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更加期待一点!”
沿着长长的跨河大桥,下班时期的车灯闪烁着不断在我们身上投影,我从未在夜晚走路经过这条路,东张西望地去看波光粼粼的河流。
七海先生始终站在外侧,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我忍不住想多蹦跶几下,好让他感受到更多成就感。
……然后差点绊到自己,被先生飞快喝止。
河道上的风撩起先生的衣角,把风衣吹得作响,扇向我的时候,我敏捷地躲开它,冲抬手整理衣服的先生笑:“风衣看上去也很帅气,七海先生应该多穿一些常服试试看。”
“如果有机会的话。”先生的目光中充满了难得的闲适,越过我的肩膀望向河面,突然问,“泷岛小姐,你会画这里吗?”
“嗯?这里?”我把手比成框,眯起眼睛看着远处船只明明灭灭的灯火,悠长缓慢的“呜”声从我们下方响起,与不知哪里飘来的低音长笛声融在一起,为夜晚平添一分安宁。
“确实很好看。”我当即拿出手机,嘱咐先生,“等我一下,让我拍个照片,等回去有空闲就画……或者把画板搬来这里也好。”
我举起手机,屏幕上的定焦框不断变化,两岸的风景在骤明骤亮的光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先生站在我的身后,俯身安静地看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定焦框,直到我前后左右变换角度,终于拍出一张满意的照片后,才开口:“很漂亮。”
先生低沉的声音非常近地萦绕在我的耳边:“很漂亮。”
我捏紧手机,不小心又拍了一张,急急忙忙将手机收回,将距离拉远:“我们快点去吧,迟到就不好了。”
“已经拍好了吗?”先生还在看河。
我没看照片就胡乱点头:“拍好了。”
“好,就在前面的商业街里。”先生转过身,伸手指了指黑色的高楼。
……为什么我总觉得先生像是在遗憾。我落后两步,暗自疑惑。他是想多看一会儿河道吗?
我又隔着车辆涌动的机动车道望向另一侧水面。
先生很喜欢这里吗?
我想着这个问题走了神,直到被先生拽住手臂绕过电线杆,才讪笑着揉揉脑袋,先生无奈地拉着我停在一个居酒屋的门边,替我掀开门帘:“走过了,是这里。”
“哇,闻着就超香!”我眨眨眼把问题抛在脑后,随着服务生坐在木栅推拉门的小格子间里,先生坐在我对面,把风衣脱掉叠在身边,说:“泷岛小姐点菜吧。”
“那我看完再把菜单给先生。”我展开菜单,顺着浏览完烤肉、刺身、凉菜等等,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把看上去很好吃的例加入自家厨房未来的菜谱。
“顺带一提,我推荐这里的抹茶豆腐,还有黄油鹅肝,感觉会符合泷岛小姐的口味,还有……”先生将黑色衬衣的袖子挽起,露出肌肉线条紧绷的半截手臂,单手支撑着侧脸,神色轻松地念着菜名。
我见他下足了功课,便选一道菜就找他确认一遍,并试图把菜单推过去,然而先生只是含笑望着我摇头:“我没有什么忌口,泷岛小姐请随意。”
房间的墙璧反反复复回荡着先生的声音,裹挟着初夏的热意,令我无端联想起许多场景,譬如大鸟小心翼翼地将温热的鸟蛋衔在绵软的春泥和枝条上,譬如长辈用雪水和樱花为子女煮出咕嘟嘟的茶汤。
——联想起许多,那些我不曾拥有过的场景,所有我只能一人度过的场景,那些在我年幼无依时,在春风夏雨秋叶冬雪的轮换中,不断捧着花妖树妖各种各样的妖怪叩拜祈祷,请求它们赐予我的,所谓家庭的场景。
先生仍在耐心向我解释我早已熟悉的菜样,我捧起脸,专心地去捕捉先生的每一个字眼,从了如指掌的名字和字眼中得到奇异的乐趣,当他确认般看向我,问我“这道可以吗”的时候,便不假思索地写好菜名,然后继续看着他笑。
可能。
这么比喻自己可能有点奇怪。但是此时的我就仿佛正用双手捧着那只即将破壳而出的鸟蛋,从手心开始,暖得鼻子发酸。
也可能我其实正栖身鸟蛋之中,被先生用声音温温柔柔的捧住,在我努力地顶破坚硬到让我头顶发痛的壳子后,突然看见裂缝中泄进来的绿意与日光。
啄破所有的壳,在父母的鸟羽下,或者捧住我的那个人摊开的双手中打滚。
再接着,我会第一次睁开眼,看到那个人认真注视我的眼睛。
我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
灯光。彩色海报。七海先生。
先生的声音已经消失,他坐下时,仍比我高出许多,便压下手臂,微微向前倾身,令视线与我平行:“泷岛小姐?”
“暂且就这些菜,怎么样?”
我回望他的眼睛,目光有点发直,匆忙点头,一巴掌拍在点菜的纸张上,抓起就起身向外走:“我去点菜!”
我拉开门又猛地拉上,把背贴在门上仰着头眨眼,隔着门问:“话说先生还要什么喝的吗?”
“哈……可以的话请帮我点一瓶清酒,啤酒也可以。”先生疑惑的声音飘出来。
眼睛鼻子发酸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为了防止先生担心,我也懒得再费时间想自己喝什么,在纸张上歪歪扭扭地补上清酒,在后面写了个x2。
服务员笑容甜美接走菜单,我摸摸脸,重新拉开门坐在先生对面……然后偏开脸盯着墙上的宣传单。
先、先生怎么还在看我,我现在不想看他的眼睛呜呜呜。
菜呢?服务员??快上菜呜呜呜。
第20章 推开我酒杯的他
“两位的菜都已经上齐了,请慢用。”
精致的小碟子一盘一盘摆满了餐桌,最后是两瓶酒,先生双手接过:“泷岛小姐可以喝酒吗?”
“……先生,如果再用那种‘你是小孩你不能喝酒’的表情看着我,我真的会生气的哦。”
我伸手去要酒瓶,先生无奈地放开,叮嘱我:“如果平时没喝过酒,稍微尝尝味道就好了。”
我敷衍地“哦”了一声,眼巴巴看着服务员姐姐帮我们拆开瓶盖,吨吨吨地倒进我的杯子里,然后抓起来抿了一口。
酒味把我冲得鼻子痒痒的,打了个激灵。
“泷岛小姐,”七海先生复杂地看着我,“如果你真的没有喝过酒,还是不要……”
“我可以!”
我抱着酒杯为自己争取喝酒的权利:“法律赋予我这项权利!”
“是,你有这项权利。”七海先生把抹茶豆腐推近,然后是樱花寿司,“不过要先吃点东西。”
“谢谢先生。”我夹过来两个,发现先生一副盯着我吃饭的样子,只好咬了一口,发现味道不错,惊喜地吃完,又去抓酒杯,“让我再喝……”
“还有这个炸鱼,刺很多,慢点吃。”先生又推过来一个盘子,酒杯被挤到我的手臂范围外,我遗憾地拿起筷子:“那我先尝尝。”
香酥的焦衣劈里啪啦被咬开,我睁大眼睛,幸福地想冒小花,眯着眼睛享受地啃了好几口:“这个味道也好棒!”
见我笑,七海先生也笑着去尝炸鱼,我熟练地把鱼骨头拆下来在桌上摆好,吃完肉,才再次向酒杯伸出手:“都快忘记什么味道……”
“吃完鱼喝点汤吧,否则会串味的。”先生的手臂压在我的手臂上面,端来一小碗豆腐汤。
“哦……”我被迫收回手,接过汤慢吞吞地喝,期间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先生,“先生不吃吗?”
“我在吃。”先生往嘴里放了一块切成小块的烤肉,又推了一个盘子来,酒杯彻底被挤到先生那一端,“还有这个。”
“怎么感觉您像来动物园投喂小狗一样。”我看着面前一堆盘子,一时不知道怎么下筷子,小声吐槽。
“泷岛小姐别把自己比喻成小狗。”先生说。
“也是……等等先生,你不否认一下前面半句话吗??”
七海先生哼笑出声:“那我现在否认一下。”
“这还差不多。”我满意地点头,把我喜欢的几道菜重新推回去,“先生也多吃点,否则岂不是显得只有我食量很大。”
七海先生回答:“食量大是好事。”
我眉头一皱,立刻凶巴巴去盯他:“先生是想说我确实食量很大?”
“嗯?咳,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小姐误会了,”七海先生轻咳一声,筷子抵住我推过去的盘子,“总之,离泷岛小姐近一点就好,我够得到。”
“呜哇,这次又在暗地嘲笑我的手短了!”我叹了一口气,“虽说确实没有先生的手长。”
七海先生笑着围观我自己给自己拆台:“没有这回事,泷岛小姐不要乱想。”
……
等到我终于想起被七海先生挤到另一边的酒时,我们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大半桌饭菜。
七海先生趁我不注意,自己偷偷喝掉了半瓶酒,我高呼狡猾,迅速起身把酒杯抱在手里,美滋滋地举在空中:“先生,干杯!”
先生晃了晃酒杯,碰完杯还不忘再次叮嘱:“少喝一点哦。”
“当然当然。”我好歹也是甜品师,酒什么的虽说没有正式喝过,但是尝一尝绝对不会醉的。
我就着草莓大福,闷了一口。
清酒淹没了我的口腔,火焰一样的触感烧到我的鼻子和喉咙,我捂着脖子弓身,一点一点咽下去,七海先生直接坐到我身边,手拍着我的背:“被呛着了吗?”
他看了一眼我的杯子:“怎么一下子喝了这么多?”
我终于咽完酒,眼睛险些被辣出来泪,脸颊发热张口就是酒味:“被辣了一下,忘记闭嘴了,呜呜、嗝。”
我慌忙捂住嘴。
七海先生飞速扭过头,又扭回来,好像一闪而过的笑意是我的错觉,他作势把杯子拿走:“那就先别喝……”
“我又没醉!”我立刻抢回来,抱着不撒手,“我要向先生证明我自己!”
“我还没说你醉呢。”
“没醉先生干嘛阻止我,刚才太辣了,被刺激得忘记它的味道了,我要再尝一口。”趁先生不注意,我又喝了一口,然后再次呜咽着去揉脸揉眼睛,“原来它的味道就是辣的呜……”
眼前被生理性眼泪糊住,我又打了一个嗝,摸索着去找纸,口齿不清地同七海先生交谈:“我的嘴巴现在好像不是我的了。”
先生用一块大福回答了我。
他用筷子把它提到我嘴边,轻轻碰着我的唇:“我都说了不要喝得太快,先吃下去压一压吧。”
我闭着眼咬住,鼓着腮帮子好不容易吃完了大福,甜味总算冲淡令人难受的酒味。感觉嘴角粘上奶油和麻薯粉,我伸出舌尖小幅度地舔了舔嘴角,又扫过嘴唇。
七海先生问我:“还需要纸吗?”
我立刻点头,然而接过纸按在嘴边,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生不会一直在看着我舔嘴角了吧。
他不会在认真地看完我把奶油舔掉了!!
用那种惯常温柔的眼神注视着这样的我……什么。
呜,这么一想总觉得有点害羞。
我趴在桌子掩住脸,缓了半天,酒味过去,热意开始从嗓子弥漫到鼻子,便推着七海先生手臂:“先生去那边坐吧,我没事的。”
先生再次拍拍我的背帮我顺气,顺从地站起来,然而身边减少一个人并没有带来凉快的感觉,我的脑袋在发热,耳朵和脖子都在发热,上半身像是准备提前步入盛夏。
明明只是清酒……?
在先生背对我时,我盯着酒杯,不死心又去抿一口,发现自己好像适应些许,于是缓了缓,开心地就着凉菜又喝了一口。
哇,七海先生是不是在瞪我。
我撑着脑袋歪头看先生,举着酒杯冲他讨好地笑:“先生,虽说这个酒并不怎么好喝,但是我敬您!这是那个什么、”
我晃了一圈脑袋试图思考:“哦哦,对,这是感谢主人宴请必须做的事情吧?”
“好好好,”七海先生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我只喝最后一口,所以你也只最后一口,可以吗?”
“不可以!”我坚定地回答,在先生露出我熟悉的表情之前,我撑住桌面猛地起身,把手指竖到他的嘴前:“这次先生不准说我,不、不准说教,都听我的,没错,都听我的。”
“泷岛小姐已经完全是酒鬼发言的程度了,你到底是怎么几口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的?”七海先生微微向后仰头,我不死心地把手指贴上去试图封住他的嘴,然后被先生握住手腕,动弹不得。
“泷岛小姐,你喝酒上头得也太快了,”七海先生的吐息敷在我的手背上,痒得让我想笑,“既然已经吃得差不多,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才没有醉,只是因为太辣了,所以舌头麻讲话不清楚,但是不碍事,”我自豪地说,“我现在感觉头脑很灵光!”
“灵光到嘴边粘奶油快滴到衣服上去了吗?”
我急忙把手抽回来检查衣领,听到先生轻笑声,才惊觉自己被耍了,忿忿不平地与像小鬼一样恶作剧的先生讲道理:“先生不要对我这么严格,又不是初中生了——也不准戏弄我。”
“初中生也许酒量会比泷岛小姐好一点哦。”七海先生回答。
“七海先生!”
我大声叫住他,却怎么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把自己急得原地跺脚,只说出两个字,“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