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留下黑卡与大量的现金,折叠的全是褶皱的大量纸钞揉成一团,被人毫不在意的夹杂收据与各种便签之间,乱七八杂的现金券,包装精美的手工饼干,还夹着几封没有整理过的情书。
“羊”的孩子们对文字毫不感兴趣,但是却天然的对恋爱感情这种事情充满好奇,声情并茂的朗读那几封情书,每封都写满了对津岛小姐的爱慕和崇拜。
其中一封,语言之中表露出的爱慕和绝顶膜拜,几乎到离开她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哈哈哈这个人是傻瓜吗?真好笑。”女孩用挤出来肉麻的腔调读道:“你是甜蜜的原罪,是神的恩赐,是温柔的春风与最纤尘不染的雪。”
“真恶心。”他们嘻嘻哈哈的笑着,不停打趣。
中原中也受不了这种气氛,离开了室内,坐在屋顶上,他撑着下巴,闷闷的长叹一口气,这些信还没有来得及被收信人阅读,就已经被抢到了他们这里。
他的目光放在遥远的一点,发散着思维,无目的的想,为什么她今年又来擂钵街?明明去年在这里被抢劫过,却又在冬季来到这个地方。
他想着想着,又想起那本小说,津岛小姐的文字冷淡而压抑,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不带感情地叙述着故事。
明明是冰冷的文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一字一句的读下去,带来的滚烫热浪,几乎让人忍不住的流泪。
中原中也想着,津岛小姐的文字和她本人一样,是铅灰色的冷淡,绵软无力的哀伤,却又细密柔软的透露着对这个世界的爱。
第三次见到津岛柊时,是第三个冬季。
那一年的中原中也,凭着强大的异能,已经成为了擂钵街的“羊之王”,在飘着细雨的冬季,中原中也怀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预感,等在擂钵街的外层。
当津岛柊时的身影隐隐约约的出现在视线中时,中原中也松了一口气,她果然又来了,中原中也出现在津岛柊时的面前,冷淡的质问她,
“为什么又来到擂钵街?”
津岛柊时的目光第一次认真的投在这个赭发少年的身上,凝视着中原中也赭石色的发丝,宝石般钴蓝色的眼睛。
她没有正面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将手中的信封交给中原中也,中原中也抽出来一看,果然又是厚厚的一沓万元日钞,难以沟通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不知名的愤怒让他提高了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你的钱,你快离开,以后也别来擂钵街了!”他声色俱厉的对津岛柊时说。
津岛柊时的视线还黏在他飘摇的发色上,闻言更加认真的端详他锋利的眉眼,半晌,她笑了笑,手一扬,纷纷的钞票就像雪花一样飘散,落在旁边的污水沟里,很快就被冲的无影无踪。
“你疯了?”中原中也惊讶的睁大眼睛。
津岛柊时用手指将额头前的碎发往后顺了顺,慢悠悠的说:“钱,这种东西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的语调像过于悠长,像一个懒散的人极为不情愿的说话:“你们不要的话。”
“就扔掉算了……”她的注意力已经从钱转移到了虚空中的一点。
就像是个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在对着空气说话一样,她此刻看起来不像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中原中也不再盯着她看,也像她一样看向天空,他问:“那么,为什么要给我们呢?”
“‘羊’的人们,对你并没有善意,为什么?”
“‘羊’吗?”津岛柊时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头笑了一声,
“因为你们需要吧?”
她不再做更多的解释,准备离开。
中原中也设想过各种原因,却没有想到这么简单到任性的回答,在擂钵街。第一年可以活着离开,第二年可以顺利离开,这都是她的幸运。
津岛柊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里不是让她做善事的福利院,就为了这样的理由,为了这样一群对她毫无善意的孩子,中原中也很想大声质问她,可是心口沉甸甸的,压着他发不出声。
最后,他还是收下了钱,像第一年一样,默默的跟在远处,看着津岛柊时走出了擂钵街。
中原中也突然回想起那一封被其他孩子大声取笑的情书,津岛小姐真的和那个人写的一样,是会融化的雪和最温柔的风。
津岛柊时是他认识的最温柔,最善良的人,中原中也想。
即使她的温柔,那么哀伤。她的眼神,像挣扎悲鸣,找不到归途的断翅白鸽,她还是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所有人,她是爱着这个世界,和所有不爱她的人的。
之后的每一年冬天,津岛柊时总会在下雪的时候来,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中原中也总会在她走进擂钵街之前将她拦住。
今年也是一样。
中原中也和津岛柊时并肩坐在河坝上,中原中也吃着她带来的草莓大福,外形诱人的甜点被装在扎着闪光丝带的礼盒里,一看就知道一定是别人送的礼物,中原中也龇牙,“嘶,太甜过头了吧?”
“不用勉强自己吃下去。”
“不能浪费粮食!”中原中也皱着脸,三口两口的将充满甜腻奶油的甜食吞了下去,模糊的说:“最近这一片很不安定。”
“你不要再过来了。”他终于将甜点吃完,长出了一口气。
津岛柊时微微点点头,两人之间一阵的沉默,片片雪白纷纷而落,连雪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和津岛小姐在一起时好像连时间都会变慢,中原中也微微后仰,任由雪花落在脸上,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你看到了吗?”
一片安静中,津岛小姐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遥远。
“什么?”中原中也偏偏头,望向她的侧脸。
“星星。”津岛柊时站了起来,抖落肩膀上的积雪,声音含笑,
“我想到那里去。”她用手指了指天空,“我想到那颗星星上去。”
中原中也疑惑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空,灰蓝的天空飘着雪,低的触手可及,“你又怎么了?现在是白天,怎么会有星星……喂!!”
津岛柊时好像脚下一打滑,就从陡峭的河堤上摔了下去。
中原中也睁大眼睛,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立刻跳了下去。
像是被陷在一团火焰中,阻碍她直接掉落在地面,耳边的风呼啸刮过,津岛柊时的长发被吹乱。
晕车一般的体验,当津岛柊时轻轻的落在地面上时,大脑仍然天旋地转,从高处落下所带来的的心悸尚未褪去,她新奇的摆摆胳膊,动动腿。
“这就是你的异能力吗?”红色的光从她身边褪去,津岛柊时兴奋的看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惊魂未定,一落到地面就疾步来到津岛柊时身边,好像从上面摔下来的不是津岛柊时,倒是他似的。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哪里不舒服?”他大力的拉着津岛柊时,上下打量。
“真好玩啊。”津岛柊时像小孩子一样拍拍手,难得的提起来兴趣。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在这里的话你就要摔死了!”中原中也看见她没心没肺的笑容,气不打一出来,“怎么会突然摔下来的!”
“踩到青苔滑到了。”津岛柊时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算了,下次小心一点。”中原中也好像觉得自己刚才过于大惊小怪,“真的摔下来不死也会瘫痪了。”
津岛柊时语气平淡:“死亡,我是不怕的,但是要是断手断脚,或者残疾的话,我可不干。”(注1)
“别说这样的话!”中原中也大声打断她的话,脱口而出:“只要我在的地方。你就不会出事。”
中原中也对于自己实力毋庸置疑的相信。
“啊……”津岛柊时陡然睁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中原中也,直看到他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
“这跟诅咒差不多了。”津岛柊时小声,指尖不自觉的颤抖了几下,“我该走了。”
她将乱七八糟的长发顺了顺,拍拍衣服上的落雪,在中原中也的注视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擂钵街。
真是可怕,跟立香差不多的类型,她果然不擅长应付,最近还是不要再去擂钵街了,津岛柊时边走边出神的想,原来怎么会没有注意这个孩子呢?
本来只是想看看,放任滋生的贪欲到底能孕育出怎样的结果,孩子们天真的邪恶会可怕到怎样的地步,那样的一群“羊”中,怎么会有那孩子那种类型呢。
那么她所设想的结局,岂不是不会……不,不一定,有那孩子的“羊”,有另一种可能。
津岛柊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无上的灵感又恩惠于她了吗
她只是个写故事的人罢了,故事的发展最后如何,她只会顺其自然,即使,是已经能看见的深渊。
故事,还是越有趣越好。
第3章 孤独病
沉入天空,落入海底,游动着的星星。
我会,停留在哪一个雪夜呢?
雪越下越大,洋洋洒洒的覆盖住地面,被行人踩到一片泥泞。
离开了擂钵街的津岛柊时在路口茫然的站了一会,雾霾蓝色的天空漂浮着棉絮般的云,津岛柊时抬手遮面,眯着眼睛看头顶的乌云,天色已经很暗。
虽然是英灵,应该没这方面的知觉,但是当湿漉漉的雪水灌进鞋底时,心理上还是感到冰冷的刺骨。
还是回家吧?这样的天气,躲在暖桌里,吃着橘子看电视才符合她文弱作家的形象。
津岛柊时慢慢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防水的鞋子越来越重,袜子都吸满了水。
打着伞的路人们纷纷向这个乌黑的发上落满了白雪的奇怪女人投向诧异的目光。
她一会看看天,一会出神的看着五颜六色的伞,像雪白的幽魂一般走在雪地里,让人联想到鬼怪志异中的雪女。
保持着不变的步伐速度缓慢的行走于雪地,悠闲地像在春光照射,绿草如茵的花园中散步。
渐渐的,身边的行人变少了,面前出现了一座桥。
桥,水,这种东西似乎天生对津岛柊时有着超然的吸引力,她不自觉的就走上了石桥,向下望去。
冬季的河流,光看着就似乎能感受到到刺骨的寒意,看不见底的黑水表面上浮着细细的藻类和冰渣,因为难以预测深度更加的神秘可怖。
是流速很快的河流。
津岛柊时将大衣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一边,脱下鞋子,翻身坐上了桥梁护栏。
漆黑的河流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似乎与黑压压的天空连成一点,她向前倾了倾身体,想要看的更清楚。
“你在那里做什么?”
耳边传来了低哑的少年的嗓音,似乎正处于变声期,那声音带着微微的哨音,却不似普通青春期的男孩的声音那么沙哑,反而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头,如同在撒娇的幼猫。
河畔的右边坐着一个抱着膝盖的男孩,典型的自我保护动作,津岛柊时起了一丝好奇,偏过头认真的看他。
黑色的大衣吸满了水,披在肩上,下摆湿漉漉的滴着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惨白。
他缩成一团,将尖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层层包裹着绷带,露出的一只死气沉沉的鸢色眼睛。
仅仅是一秒的对视,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津岛柊时感到直击心脏的震动,让她难以克制的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痛苦?为什么迷茫?
在寻找什么?在求救着什么?
那是一双看不懂人间的眼睛。
流淌着和她一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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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岁的太宰治太宰治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
这条小河很美,他不知道它的名字,却对它很熟悉。
黑色的小河快速的带起波纹,太宰治的目光沉沉的落在上面。
黑色的漩涡,似乎什么在这条河里都能被吞噬,太宰治认为,这里是不同于黑夜中充斥着血与肮脏的油污的,干净而安静的地方。
当桥上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时,他没有回头。
不如说这一刻,他已经厌倦至极,是谁都好,是谁都无所谓,是同僚也好,是敌对组织的杀手也好,他不关心。
啊,谁都好,无所谓,谁能带我走呢?
拜托了,带我一起走吧,让我从这个腐朽世界的梦中醒来吧——
他将头埋在臂弯,轻轻降落的雪花吻上后颈,黑色的大衣也因为吸水,冷到如同置身冰窖。
是风的声音,窸窸窣窣的是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就是将衣物搭载栏杆上的声音,鞋被脱下的声音,啪嗒啪嗒细碎的小石子落在河里的声音。
他忍不住抬眼,
“你在那里做什么?”太宰治问。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微微拉长了的语调带着津轻口音,是好听的女人柔软的声音。
桥上坐着一个女人,单薄的黑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漆黑的发随风飘动,暗到阳光照射也反射不出光芒,如同她透不出一丝亮光的眼瞳。
一张张素白的,五官标准,中规中矩到让人觉得过于端庄的脸。
带着典型的浮世绘味道的美人脸,五官都像用计算机计算过的标准的美,匀称的分布在脸上。
但这种美,让太宰治一眼就觉得不适。
像橱窗里的塑料人形台,虚假的让人作呕。
这个女人天生长着一张看起来在笑的脸,就像现在出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她美丽的皮囊下,枯萎与淤泥澎湃的翻滚。
像干枯的秋叶,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像衰败的花朵,已经褪色灰败,蔫掉的边缘有着发黑的痕迹。
太宰治没有回答。
津岛柊时没有在意,轻轻的笑了一声,她也将视线投向了这条小河。
时间流逝,太阳破过云彩,慢慢降落。
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飞过,停在了津岛柊时的身侧,太阳下沉的位置正好在鸟儿的身后,云朵也被染成了深红浅红,近的仿佛伸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