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又顿了顿,才道:“家中可有人来接?”
到底是个姑娘家,和他们这些男人不一样。
颜溪听他这话立刻点头道:“有的,你放心。”
这事家里当然会给她安排好,用不着她操心。
“那便好,那你快些回去吧。”
颜溪下意识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了句:“那你呢?”
林睢意不下班?
林睢意微微笑了笑,只轻轻说了句:“还有些文书,我整理好了就走。”
颜溪眨巴眨巴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但她当时也没想清楚个所以然来,加之天色确实不早了,她便准备先回家。
来接她的马车是从哥哥那边过来,她上去的时候哥哥已经在了。
颜大哥见她没什么异样,这才笑着问:“今日过得如何?可有人为难你?”
颜溪摇了摇头,突然想清楚之前的奇怪感是来自何处了。
文书······好像该她来整理才对,结果她就这么回家了,把工作全留给了顶头上司。
颜溪微微皱眉,忍不住掀开车帘看了眼御史院的方向,觉得自己有些失职。
倒是颜大哥见她这般表情动作,关切道:“可是累着了?第一天都是这样,习惯了便会好许多。”
颜溪默默点头,到底没好意思告诉大哥,她今天啥也没做,还在御史院睡了一觉。
见她沉默,许是觉得她有些没适应,大哥也没有多问,只安慰了两句,然后两个人一同回了家。
回家之后又免不了一顿关心,颜溪被爹妈关心得有些受不住了,寒暄了好久才得以脱身。
用过了晚膳,她坐在自己的院子里,望着天上洁白月亮终于缓缓舒了口气。
不管了,什么林睢意都先放到脑后,她明天要第一次上朝,可不能再消极怠工了。
颜溪对着天空月亮暗自许下要‘当宰相’的誓言,之后就早早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颜溪就自儿个起来了,岚湘给她梳了头发,她穿上了昨日颜夫人特意为她改短的朝服,提了灯大步流星走出了院门。
“爹爹,该上朝了!”
颜溪先去了自家父母的院子,见颜侯爷还没出来,她便站在门外高声唤了句。
房里略略一静,而后才听得颜侯爷道:“溪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嗯。”颜溪抬头挺胸,眉眼间十分精神,毫不掩盖同自己爹爹道:“爹,我已经让岚湘去唤大哥了,我们早些去吧,我看谁早朝迟到,我要参他一本!”
里面的颜侯爷静默了一会儿,接着是洗漱声音,之后房门打开,颜侯爷揉了揉眼睛,身着朝服从房里走出来,又看了眼黯淡天色,有些无奈道:“溪儿,你无需这么用功。”
这孩子以前总喜欢睡到日上三更,这不过当了个从五品的官,一下子成了这样,颜侯爷着实有些适应不了。
他看了眼颜溪,虽官服颜夫人帮她改了,但这颜色和款式她穿在身上依然显出几分单薄和纤细,像极了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颜侯爷眸光一跳,便见自家女儿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亲亲热热道:“爹,我都想好了,陛下让我当御史定然是考验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只要有谁没规矩,我一定参他一本。”
她这语气活像个顽固的老腐儒。
颜侯爷看了她一眼,只好无奈叹气。
他如今也是知道这个女儿的不得了了,总归他管不住,且看皇帝确实对她有几分欣赏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便只点了点头:“嗯。”
颜溪便开开心心又去寻了颜大哥。
天色还未放光,颜溪就精神奕奕拉着自家大哥和自家爹爹上了马车,准备去早朝。
毫无疑问,他们家是第一个到的。
乾坤殿虽然有许多侍卫和伺候的宫人,但还没一个大臣到了。
颜溪掏出先前准备的随身小本本,又摸了只炭笔出来,蹲在乾坤殿门口,目光锐利看着远处走来的大臣们。
颜大哥有些好奇,便道:“溪儿,你这是?”
颜溪头也没回,只沉稳道:“我要把所有越矩之人都记录下来,待会儿早朝告诉陛下。”
颜洺轩:“?”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又道:“什么越矩?”
在这记录能看到谁越矩?
“哥,你不明白,很多大臣都喜欢私下里聊天,说不定还有迟到的,待会儿我听一耳朵,我倒要看看是谁目无法纪,不尊天子!”
颜溪说得气宇轩昂,正在说话之间,颜大哥便看她目光一亮,盯着从远处走来的一位大臣,边念边写道:“衣衫不整、形象不佳,乃不尊天子之相,我定要参他一本。”
“······”
颜大哥顿了会儿,才忍不住道:“溪儿,早朝还没开始,无需这么严格。”
“不,一进皇宫便是天子眼下,哪儿能如此猖狂?”
颜溪面不改色,继续用鹰一般的眼神盯着乾坤殿外,一边看一边记,嘴里还振振有词。
第92章 参人
颜溪的小本本总归才十几页, 她记了整整三页,虽炭笔字迹有些粗,可也是不少了。
颜大哥在她身旁看了会儿, 只觉得待会儿早朝上要出大事。
但颜溪根本听不进劝, 她就蹲在乾坤殿门口的角落里,默默把来往的大臣们都记了下来,就连过来和她打招呼的霍将军连亲王等熟悉的人都没怎么理会。
因着她本来早朝的位置也在殿坤殿门口, 虽有人打量她,但也无人察觉她在做这种记仇的事。
直到早朝的时间到了, 群臣归位, 皇帝从乾坤殿侧门走来, 大步流星踏上皇位,而后底下人齐呼万岁。
行完了礼, 颜溪默默垂首站在最末尾, 她前面就是林睢意,但她并未关注林睢意, 只是盯着殿中。
这点礼数她还是知道的,前面一段时间得讨论国家要事, 等讨论完了,她再参人。
颜溪默默听着, 不动声色,直到半个多时辰过去, 重要事儿都说完了, 皇帝身边的内侍大太监唱道:“无事退朝——”
颜溪终于等到了这世间,她大步从人群末尾跨出,高声道:“臣有事要奏。”
原本都准备退朝了的皇帝眉心突然一跳,他瞧见颜溪这张脸就觉得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 颜溪把自己早上记录的小本本拿出来双手举着恭敬递了上去,这才道:“启禀陛下,臣今日上朝,所见所感良多,私以为有些大人实在越矩,请陛下明察。”
当时有许多朝臣都看见了她拿了个小本本在写,却没怎么关注,可这下看她把东西递上去了,许多朝臣才后知后觉麻烦要到。
听说这位颜二小姐是个极为不得了的姑娘,谁也不敢真把她当个从五品御史郎来看。
皇帝更是头疼,可又不好直接不看,只好接过她的小本子,随意翻开看了一眼。
这一眼更头疼了,他皱眉道:“颜溪,你今日起就去练字,下次朕再看到这样的字,朕就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这字比昨日殿试那鸡扒似的还要难看,又因着是炭笔写的,粗劣不堪,皇帝看了一眼只觉眼睛都在痛。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颜溪字更丑的了,便连他三四岁时写的都比这好看。
颜溪满脸无辜。
她又不是给皇帝看字的,主要是看内容啊,干嘛看她字,她知道字丑,可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改变的呀。
皇帝忍着头疼仔细分辨了一下,才看清她写的什么东西。
他皱眉道:“衣衫不整这等事也需要你在朝堂上禀告朕?”
颜溪一听他这么说,立刻义正言辞道:“陛下,衣衫不整乃是对陛下不恭,对陛下不恭之人怎可轻饶?”
皇帝没和她纠结这个,他皱着眉头继续道:“谈论你的事也需要告诉朕?”
女子为官乃头遭,有人议论她不是很正常?这也需要来禀告他?
颜溪再次正色道:“臣乃陛下亲封的御史郎,竟有人对此事议论不休,这分明是不满陛下的决定,身为臣子,陛下刀锋所指,臣等便所向披靡,便是前路刀山火海也无所畏惧,怎能对陛下的决定议论纷纷?”
反正怎么说她都有理。
皇帝扶着额角静默了一会儿,合上了这小本本,突然对自己封颜溪为御史郎的决定产生了后悔。
早知道她这么能闹腾,还不如封她个四品官。
他顿了顿,才道:“你觉得该如何?”
颜溪当即跪地,神色平静道:“臣以为,小惩大诫,当以儆效尤,此等冒犯陛下之人,轻则罚俸,重则打入天牢。”
总之看皇帝怎么想,从极轻到极重都可以。
皇帝揉了揉眉心,很不想管这事,但颜溪所说的事情倘若真计较,确实也可以说是冒犯天子。
但她这上面可记了十多位大臣。
皇帝正头疼之时,却看右列霍延庭笑着站了出来,他拱手道:“陛下,臣以为颜大人所说有理,臣附议。”
左侧连亲王默默瞥了他一眼,虽心中觉得颜溪这么做不太妥,容易招人嫉恨,但一想到这姑娘一向这么张狂,想要她收敛恐怕是不行了,心中微叹,他也出列道:“臣附议。”
一文一武,两位都是朝中重臣,这下子便不是一个从五品御史郎的事情了,皇帝目光从他们两身上扫过,大约也是明白了些什么,他叹声道:“罢了,颜爱卿所记之人,皆罚俸三月,自己长些记性。”
长些记忆,在颜溪面前时刻注意着,也没事不要去招惹,这姑娘记仇得很。
皇帝说完这句话,眼看颜溪又要张嘴,似还有话说,他眼皮子一跳,都不等内侍太监唱礼,直接起身飞快道:“退朝。”
皇帝急匆匆便从侧门离开了。
颜溪张了张嘴,眼神有些无辜。
她就想谢个礼,恭维一下陛下圣明,皇帝跑这么快做什么?
颜溪茫然了一会儿,从地上起来,她环顾四周,撞见了许多打量目光,她以不高但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冷静自语道:“我看谁还敢对陛下不恭。”
这话可以延伸成为——我看谁还敢惹我。
颜溪的思维方式:她是陛下亲封,惹她就相当于惹了陛下,所以冒犯她就等于冒犯陛下,她跟皇帝告状,说别人以下犯上完全没问题。
周围不少人大约都看她不顺眼,可惜这时候已经没人敢明目张胆表现出来了,甚至还想着,有了这尊大佛天天蹲在乾坤殿门口记录,今后说话都得小心些。
颜家二姑娘自个儿倒是还好,可关键是她还有两位神仙护着呢。
一文一武,皆是权倾朝野的人物。
当真是好本事。
无数人心中腹诽,但表面依然平静,就连那被罚了俸禄的十几位大臣也一样。
总归只是些银钱,谁也没心思再去淌这个麻烦。
颜溪第一天早朝便以极为趾高气扬的姿态结束。
然后她拒绝了刚才才帮她说了话的两位‘神仙’的邀请,自个儿去了御史院。
早朝上完自然要上班了。
林睢意倒是对她的态度没什么改变,目光依然有些闪闪躲躲的,不过颜溪也没在意就是了。
她昨日特地去问了颜侯爷,知道了御史郎大概要做些什么工作,不等林睢意吩咐,她便自己拿了文书过来,准备誊写。
然而才下笔,颜溪发现了问题。
她的字真的太丑了。
特别是和林睢意的字放在一起,对比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才写了两个字便写不下去了。
倒是林睢意许是瞧见她的停顿,他忙道:“小颜,我来写吧。”
颜溪面色忧伤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咬牙道:“不了,这是我的工作。”
丑就丑,反正也不是看不懂。
想到这里,颜溪无视了那惨烈对比,开始奋笔疾书。
倒是林睢意有些担忧看着她,怕她因此伤心。
其实他心底里是没觉得颜溪的字丑有什么问题的。
人无完人,她殿试那首诗已证明她是个极有才华的女子,又听闻昨日她与那位游学子不相上下,对于朝政之事多有见解,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一个女子有如此眼界和才华,便是字丑些又如何?治国安民不靠字。
林睢意想起鸿业楼诗会那日,他那时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贵女,却不知她如此令人惊讶,如今时过境迁,他心中也只有默叹。
颜溪这样的女子,也难怪引得荣野与霍延庭那样的人相争,而他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四品官罢了。
他轻轻摇头,很快将这事抛之脑后,没有再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只对颜溪道:“小颜,倘若累了便休息会儿,这些文书不急。”
“好。”
颜溪随口应了一声,并未抬头,只认真誊写。
林睢意便又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挪开视线,慌忙去做其他事。
颜溪誊写了一上午文书,实在累得不行,关键是字丑她自己看着也难受。
趴在桌上休息了会儿,便见林睢意进来,柔声道:“小颜,吃午膳了。”
每部院里都有小厨房,大人们随时饿了都可以让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
毕竟是能上早朝的臣子,颜溪说是官位低,可那也是相较于明都城而言,于整个大景而言,她这年纪从五品绝对算才俊。
当然,林睢意和游鸣也是。
毕竟都是殿试出来的。
颜溪一听放饭了忙起身洗手。
她誊写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也有些饿了,终于可以吃饭休息了,自然是开心的。
不过想象中御史院的大人们围在一桌吃饭的场景并未出现,桌上摆了四个菜,两荤一汤一素,就她和林睢意两个人。
颜溪有些好奇张望了一眼,随口问他:“其他大人不吃饭吗?”
御史院也没什么太多伺候的人,林睢意自己装好饭,还给她装了饭,这才温和笑道:“目前只有你这一位御史郎,其他御史大人们多在外头吃,文书们有自己的膳食,不同我们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