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瑢虽然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从充满哀求的表情,就能猜到大概意思。
胤禛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震惊之下立刻冲了上去。手刀横切,直击策妄的手腕。
声响传来,胤禛所用力道极大,但策妄却像是感觉不到痛疼般,任由他怎么用力,就是不肯放开,而且还在不断收紧。
魏瑢实在抵受不住这钻心的疼了,低呼出声。
策妄这才恍如梦中惊醒,手立时松开。
“我弄痛你了?”
他天生力大,激动之时也曾经弄疼她,万分心疼。
魏瑢终于解脱,只觉死里逃生。
这台戏再也演不下去了,幸好大戏已经告终,至少对得起四阿哥了。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着。
胤禛已经看出策妄的知觉敏锐,故意拉扯着他,装作脚步趔趄,将旁边的香炉踢倒在地。
声响掩去了魏瑢后退的动静。
等策妄再上前,怎么也碰触不到刚才的温暖了。
“你去了哪里?你离开了吗?”策妄惊叫出声,四面摸索,状如痴狂。
不顾胤禛的阻拦,他在大殿中反复来回走动,试图再寻找刚才的“鬼魂”。
魏瑢只能躲避在窗台上,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心急如焚,估算时辰,隐身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啊!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突然现形,出现在两人面前,是怎么样惨烈的场面。
幸而,这样的惨剧没有发生。
时限到达之前,胤禛将人成功地拖走了。
等人一走,魏瑢立刻打开后窗户跳出去,提着裙裾,朝着后头小树林飞奔。
她甚至来不及返回长春宫,先找了一处无人的树丛,静待片刻,隐身的效果褪去了。
确定四周无人,她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
手腕一抽一抽地疼。她撸起袖子,入目是一片骇人的青紫。像是手腕套了个乌青的铁圈。
魏瑢欲哭无泪,这一趟真是亏大发了!
那人看着高高瘦瘦的,力气简直变态啊!
幸而整个计划也算勉强完成了,而且看那人最后癫狂的模样,效果应该不差……吧?
其实这个布局并不算高明,除了自己这个惊世骇俗的金手指之外。
会相信,更多的还是因为他内心的痛苦吧。他是真的相信了是亡妻的灵魂,才会如此失态。
心里头始终存着期盼,近乎入魔一般地渴望着。终于有了一根稻草,便如落水之人,迫不及待紧紧抓住。
回想了刚才的情形,确定自己尽职尽责了。
后续的事情,就看胤禛自己的本事了。
魏瑢整理了衣裙,装作散步的模样,回了长春宫。
***
坐在窗前,喝了一杯热茶,才彻底平静下来。
看着手腕上的淤青又犯了愁,疼痛也就算了,关键是这痕迹短时间没法消除,她无法保证,自己能长时间瞒过玉福她们。
屋漏偏逢连夜雨。
到了下午,玉福进来,一脸喜色:“主子,李公公来了,皇上传召您去乾清宫伴驾。”
第33章
大boss召唤, 魏瑢只能苦命地坐到梳妆台前,打扮起来。
玉福素手翻飞,替她梳理着乌黑的长发。玉莲打开梳妆匣, 摆出各色金簪配饰。
李公公站在后头, 笑眯眯提点着:“今次常在需得打扮得亮眼些才好。”
魏瑢心里一动, 康熙这几年的审美偏清淡甜美型。
“莫不是皇上那边有外客?”
“常在真是冰雪聪明。”李东盛恭维了一句, “是那西洋来的传教士窦尔玛,正跟皇上探讨西方之事,皇上便命奴才过来召常在过去。”
魏瑢恍悟,“多谢公公了。”
玉福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将赏赐的钗环全部用上。
连魏瑢脸上都抹了一层薄粉,用了口脂。
玉福遗憾地道:“主子肌肤娇嫩, 本来是不必用粉的,近来却有些憔悴。”
魏瑢看着镜子,细看自己肌肤最近是有些粗糙泛黄,该不会是跟胤禛在河面上冷风吹多了吧?
来不及细想,梳妆完毕, 她匆匆跟着李东盛去了乾清宫。
一进殿门, 就听到康熙爽朗的笑声传来。“你还真敢说啊, 你们的船队还能航行几千里不用补充食水吗?”
看到魏瑢进来,他眼前一亮,招了招手。
魏瑢躬身行礼,才从容上前。立刻看到自己上次留下的黑历史正搁在桌案中央, 已经被装裱地工工整整, 四面金框环绕,衬着里头乌漆墨黑的画,有种啼笑皆非的滑稽。
而桌边是一个身量魁梧的中年男子, 深褐色的头发和胡子,琥珀色的眼珠透着精明,想必就是传教士窦尔玛了。听说他在西方还有子爵的爵位。
看到魏瑢,他笑着问道:“这位娘娘就是皇帝陛下所说的通晓西方绘画之人?”
一口京片子极为流利。
魏瑢笑着纠正道:“妾身常在魏氏,不敢称娘娘。”
娘娘是对嫔位以上妃嫔的尊称,她一个小常在还是谨慎些的好。
康熙露出赞许的神情,笑道:“这就是我的妃子魏氏,你可以称呼她魏常在。”
又转向魏瑢道:“这是从英吉利漂洋过海前来中原的窦尔玛,上次你的画作,他看了还不服气,今次带了专门的西洋画作工具颜料来,想要请你现场作画。”
魏瑢暗暗叫苦,手腕疼痛难忍,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桌案画纸颜料等工具都已经准备齐全。
两个小太监侍立在侧,见她走近,立刻奉上画笔。
魏瑢只能接过。这一抬手腕就更痛了,幸好这画作也不需要多么专业。
在素白的纸上涂抹着,很快勾勒出圣母像的雏形。
此番用了油画颜料,色泽亮丽突出。
康熙和窦尔玛在旁边观摩着,看了不久,康熙眯起眼睛,这画作功底是有的,只可惜笔力不济,作画的时候手腕太过轻浮,想必是她力气弱小。
又看了一会儿,他看得着急,干脆上前握住魏瑢的手腕,笑道:“这里得加点儿力,才有气韵。”
魏瑢低呼一声,险些将画笔扔了!康熙好死不死,握住的地方就是手腕伤处。
这一握之下,她笔调扭曲,一道黄色横飞在画纸下方。
康熙蹙眉,这魏氏真是沉不住气,好好的画作竟然被毁了一半。
康熙低头望去,怀中的人双目泛红,手腕颤抖,仿佛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
原本升起的一点儿不快立时烟消云散,他松开手,笑道:“罢了,你慢慢画吧,朕就不扰动你了。”
魏瑢正忐忑着会被责骂,没想到康熙轻飘飘放过了,还抛来一个欣赏的眼神。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赶紧低头继续画。
心里琢磨两下,立时明白了,康熙刚才是误会了她是害羞啊。
被男神抱住的小女孩太过激动,惊慌失措,才一不小心失误的。这样娇甜可爱,什么失误都能原谅了……
呵,这个自恋狂!
心里头吐槽着,魏瑢还是以最快速度完成了画作。
不算高明,却足够窦尔玛吃惊了,“想不到魏常在真的通晓我西洋画作。”
康熙哈哈大笑,“朕早就说过,中土之地,地大物博,何等物产没有?何等人才缺乏?便是稚龄弱女,也不逊于你带来的这些西洋名家。”
这就是往魏瑢脸上贴金了,只是没有人会戳破。
窦尔玛眼珠一转,笑道:“皇上说的人才也许没错,但物产只怕未必。比如这作画所用的颜料。我大英帝国的,中原便没有。上次魏常在作画,臣看着比今日的还要更胜一筹,偏偏只用淡墨,便失了韵味。”说着啧啧两声。
康熙表情一窒。魏瑢此番作画所用,确实是这家伙带来的颜料。
窦尔玛趁机说道:“商贸来往,互通有无,与两国都是极好的……”
魏瑢在旁边可算听出来了,这窦尔玛竟然是想要劝说康熙通商贸易的。
这年代,这些传教士能漂洋过海抵达中原,千万别以为是靠了吃苦耐劳的本事,《西游记》的神话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制的。
这些传教士的背后,基本上都是西方的各大王室贵族或者商团在赞助。投桃报李,这些传教士在传播教义的同时,也会为他们开拓商道。
与东方通商一本万利,难怪他们心热。
窦尔玛滔滔不绝说着通商往来的好处,见康熙沉默不语,又转向魏瑢。
“美丽的魏常在啊,如你这般擅长作画的才女,两国通商,日后想要学习我西方的画作,也是大大的便利。”
魏瑢开口笑道:“窦大人此言差矣。中原的画作,讲究轻灵淡泊,山水人物皆取其神意,所以发展出的颜料风格不同。这些油画颜料,中原之地同样能够制作,之所以不常见,只是不需要罢了。”她说是实话,前朝也曾经流行过一阵子色泽丰丽的图画,衍生出的颜料也偏浓重。
康熙露出笑意,抚掌赞道:“说得好。”
窦尔玛又说了几句,见康熙不为所动,也只能悻悻然告退了。
等他走了,康熙沉吟良久,突然问道:“刚才这窦尔玛一番通商的言论,你听着如何?”
魏瑢心念微动,大清一直贯彻闭关锁国的政策,在这些年远远落后于西方,按理说通商往来有助于开阔视野。但转念又想到,一旦通商,中原物产远胜西方,势必贸易顺差,按照历史的发展,西方为了扭转劣势,说不定就要提前引入大烟等物了……
她刚要说话,心念微动,话到嘴边变成了:“朝政大事,自然有皇上和诸位大人商议,奴婢才智贫陋,安敢胡言乱语?”
康熙刚才也只是随口一问,本来也没指望得到答案。闻言也不意外,抱怨道:“你也太谨慎了。”
话是这么说着,眼眸中却是满意的神情。
魏瑢低下头,暗暗庆幸。康熙的性子,乾纲独断惯了,尊贵如赫舍里皇后都不能插嘴朝政,她一个小常在,哪能多嘴多舌。
还是明哲保身的好,改变历史什么的,太遥远了。
正思量着,突然脸颊一疼,是康熙伸手在她脸颊上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笑吟吟望着魏瑢:“养了这几天的病,怎么脸色反倒越发不好了。”
就算隔着粉,也能看出肤色泛黄,带着憔悴。
嫌不好你还乱捏!魏瑢忍受着咸猪手的骚扰,作娇羞状低下头。
“你身子这般弱,让朕怎么舍得啊。”一边说着,康熙又将魏瑢揽入怀中。
魏瑢打了个哆嗦,该不会今天要那个吧。
这时,梁九功进来殿门口,头也不抬,禀报道:“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康熙微带不爽地嗯了一声,将人放开。
魏瑢连忙后退两步,站在旁边。
“宣吧。”康熙吩咐道,又转头对魏瑢道,“你先回去吧,好好养病,找太医仔细诊治。”
又看着桌上画作,笑道,“将这颜料画笔也一并收了,送去长春宫,这宫中也没有第二个人能用了。”
魏瑢谢过恩赏,退了下去。两个小太监收拾了东西,跟在她后头。
***
出来大殿的时候,正碰上太子一行人进来。
魏瑢连忙退避到一旁,悄悄抬头打量,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太子了。身量高挑,修眉俊目,想必是遗传自赫舍里皇后,气质却带着康熙的英武气,称得上仪表堂堂。
太子快步走过,露出身后清瘦秀逸的少年。
是胤禛!
魏瑢瞪大了眼睛,很快低下头。
他摆平策妄那个莽夫了吗?过来见康熙,不会就是为了策妄的事儿吧?
一边想着,她退后几步,转道跟着李东盛往外走去。
太子脚步放缓,望着她窈窕的背影,目光略沉。
梁九功迎出来,笑道:“那是长春宫的常在魏氏,是个江南才女,书画极好,皇上很是看重。”
在他心里头,魏瑢是僖嫔的人,就算半个太子的人,所以没什么好避讳的。
长春宫的魏氏,不是上次惠妃生辰,那个爬到房檐顶上的小丫头吗?太子露出一丝笑意,近距离看,还真是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
念头一闪而过,他进了大殿。
胤禛刚才并没抬头,此时望过去,人已经走远了,看着背影,本能地觉得有些眼熟。
第34章
魏瑢带着一盒子画笔颜料回了长春宫。
晚饭时候, 李东盛又送来了额外的赏赐。
二十四匹各色团花锦缎,还有一盒子珠钗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一摞上等的作画宣纸, 笔墨纸砚以及各色颜料全套。
赏赐比初见康熙那次还要隆盛。看得出自己在窦尔玛面前的表现, 他非常满意。
不仅长春宫里, 连带着后宫不少人都惊动了。
探知魏瑢两次面圣都是靠着作画得了康熙青睐, 很多人闻风而动。
一时间后宫里头琴棋书画之风盛行,人人都争当才女,好学上进。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
从乾清宫出来,胤禛回了住处。
管事迎了上来,笑道:“上午太子殿下派了人来, 送来了节礼,奴才探听着,比三阿哥、五阿哥那边的都更重五分呢。”
胤禛接过宫人奉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平淡地吩咐道:“记档就好。”
管事退下了。
小盛子知道自家主子最近在太子面前特别得脸, 若是旁人, 比如五阿哥, 肯定喜形于色。偏偏落到这位身上,却是无喜无悲,甚至看着还有些不耐烦。
书里头说的宠辱不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胤禛没工夫理会小盛子的心理, 对太子这些示好, 他是真的并不看重。
换了衣裳,他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收拾地非常干净清爽,除了整齐桌椅之外, 就是一排排的书架,堆满了门窗之外的墙面。唯一称得上特殊的,也许只有桌案中央的那个白玉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