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贵人几个去歇息了。
魏瑢四个小答应到了“上工”的时辰,直接去了小佛堂。
正殿内,周嬷嬷低声道:“娘娘。”
僖嫔表情转冷,“嬷嬷不必说了。”
周嬷嬷满脸无奈。
她们长春宫,皇帝已经三四年没有踏足了,身为一宫主位的僖嫔,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宫宴上能见到皇帝。
其实有这种情况的不止僖嫔,各宫的主位娘娘,从温僖贵妃,到惠、德、宜、荣四妃,再到安、良、端、敬、僖、通六嫔。
最年轻的也三十岁了,恩宠早就淡薄,所以都提拔了新人在自己宫中,服侍皇帝。
有的还提拔了好几茬,比如惠妃那边最早的良答应,如今已经是六嫔之一的良嫔了。如今又选了几个小答应,其中的石氏很得皇帝欢喜,上个月刚刚被晋封了常在。
还有德妃宫中的王贵人,荣妃宫中的刘答应……
有这些新鲜漂亮的面孔,才引着皇帝时常过去,主子娘娘也有脸面。
长春宫这边,僖嫔却一直没有引入新人。李佳氏和窦氏都是早年宫中选秀指派过来的。
周嬷嬷劝了好久也没用,直到去年冬天,赫舍里氏的老夫人趁着入宫请安的机会,亲自过来劝了一通,才终于让僖嫔松口。
今年开春选秀,挑了四个花团锦簇的女孩儿来长春宫。
然而四个新人入宫,却没有一个得皇帝青眼的。至今连一次召幸都无。
“嬷嬷也不必跟我急,该干的都已经干了,便是今次抄经,为了不损她们容色,还专门安排了白日轮值。小厨房那边也叮嘱过了,鲜亮的衣裳也赏赐下去了,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我当主子的去操心这几个小丫头的日子吧。”僖嫔冷着脸。
周嬷嬷连忙道:“娘娘这么说可真折煞奴才了,这也是为了娘娘的将来。皇上过来,这几个小丫头不过是个引线,体面还是娘娘您的。”
皇上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僖嫔坐在位上,望着窗外浓翠的树叶,目光沉暗。他来了,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临幸别人吗?
周嬷嬷暗暗叹息,她服侍僖嫔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结呢,
自从入宫以后,自家姑娘的一颗心就绕在了皇帝身上,奈何天子哪里有真情的。就算有三分真情,也都给了元后。岂能轮得到旁人?
其实对僖嫔,皇帝已经足够恩宠了。无所出而得封嫔位的,宫中只有她一人而已。
但人心不足啊!
这种话周嬷嬷当然不敢直说,只柔声劝着:“如今中秋宫宴,正好是个露脸的好时机,娘娘年年弹琴也累了,不如让这几个小丫头合奏个曲子,或者跳个舞什么的。”
周嬷嬷是赫舍里氏的旧仆出身,一路跟着僖嫔入宫,心里是疼惜她的,但更要将赫舍里氏的利益放在前头。
如今赫舍里氏最大的要务是什么?是太子殿下啊!只要太子殿下地位稳固,他们赫舍里氏的荣华富贵就无忧。
虽然太子殿下如今还很得皇帝信重,但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大阿哥胤禔,步步紧逼。
太子明面上光鲜,实则步履维艰。
前朝有索额图大人照应着,后宫也得有个为太子殿下说话的人才行。
皇帝久久不来长春宫,僖嫔就成了一招废棋啊!
只要能将皇帝带来宫中。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就算僖嫔不承宠,也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这也是为什么长春宫急着将四个小答应推上去。
***
出了正殿。
宋清儿立刻凑到魏瑢身边:“魏姐姐,多亏了你昨日的膏药,我腿上舒坦了不少。”
魏瑢点头:“有用就好。”
宋清儿趁着四周无人注意,继续小声道:“魏姐姐,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周嬷嬷想要说话来着,咱们离开之前。”
“好像是,也许要催促咱们赶紧去抄经吧。”
宋清儿嘴角撇了撇,“抄经每日都定时过去的,还用得着她催促。我猜测,可能是要说中秋宫宴的事儿。”
“魏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今年的中秋宫宴,听说僖嫔娘娘想着让我们几个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魏瑢惊讶,“不可能吧。”她知道中秋宫宴上有妃嫔献艺的传统,但名额有限,长春宫轮到过几次,都是僖嫔弹琴。这两年连僖嫔都没机会了,更别说她们这些按规矩只能在偏殿饮宴的小答应了。
“我听窦常在身边的小丫头云喜说的,她跟我身边的春桃是同乡。就是不知道真假,要是真的就好了。”
宋清儿满怀憧憬地感慨了半天,转头见魏瑢古井无波,不禁好奇,“魏姐姐,你不想着在皇上面前露露脸?”
“露脸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德妃娘娘那边的王常在不就是去年宫宴上献舞,才被皇上看中,如今恩宠无双吗?难道魏姐姐你不想着得宠?”
魏瑢还真不想得宠,她压根儿就没有睡康熙的兴趣,先不说“公用黄瓜”的卫生问题,就算睡了,也没什么未来。
康熙膝下的阿哥已经十几只了,而宫中四妃六嫔的名额也满了,将来晋升的机会有限。
得了宠,却要面对无穷无尽的算计,劳心费力。这么一想,真有点儿不值。
宋清儿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魏姐姐,你别看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像还不差,那是因为咱们都是新人,将来说不定还能得宠,内务府的那帮狗奴才不敢太为难咱们。这宫里头拜高踩低的多了,前日子我去窦常在哪里,正碰上她用晚膳,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魏瑢目露疑惑。
宋清儿愤慨地道:“说起来,她还是早年得过宠幸,位份比我们高的人。晚膳的菜色,竟然还不如咱们。六个菜肴,只有京酱鸡丝还能看看,其他都是些小炒肉、素青瓜之类糊弄人的。之后我让春桃悄悄打听了,唉,窦常在竟然还得熬夜做针线,托针工坊的人带出去,才能换些银钱贴补呢。”
她看了看四周,又压低声音,“咱们长春宫里以前还住过一位王答应,一位江答应,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病死了。这宫里的日子,我是看透了,无宠,太熬人了。”
说到最后,宋清儿抿着唇,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魏瑢心里头沉甸甸的,短短小半年,足够她们看透这宫中的人情冷暖。
就算自己有金手指,吃喝不愁,但也只能供给自己享用,不能外泄。
想要扩展业务,偷点儿值钱的珠宝,先不说道德与否,关键是这宫中的财物都是有标记的,偷来的很难出手,一不小心暴露了金手指才是万劫不复。
两人说话的功夫,到了小佛堂。
陈答应和柳答应已经到了,两人冲着魏瑢两人笑了笑,就算打过招呼。
四个人各自跪在位置上,开始一天的忙碌。
周嬷嬷没有过来,小佛堂的气氛便轻松一些。
宋清儿道:“陈姐姐你这么快就将这一本抄录完成了,这字比帖子上的还要工整呢。”
对宋清儿的恭维,陈答应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她也是江南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姐,容姿秀丽,气度出尘,顾盼间天然带着一抹轻愁。而且还是个才女,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一笔簪花小楷灵秀绝顶。
只可惜明媚的大眼睛下方带着浓重的乌青。陈答应的身体比魏瑢还不如,入宫后病了好几个月,险些一命呜呼,好不容易才挺过来。
这样出众的美人儿,放到后世,绝对是女神级别的,倾慕者无数,如今却只能困在后宫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答应,还差点儿悄无声息挂掉。
而柳答应虽不及陈答应美貌,但身段窈窕,眉眼活泼,也是个上等的美人。
当皇帝还真是性、福,这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根本睡不过来。
魏瑢悄悄羡慕了一把。
说了没两句,周嬷嬷到了。
四人赶紧低眉敛襟,板正态度。
……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下午,魏瑢正庆幸着今天要熬完了。
突然来了一个小宫女,凑到周嬷嬷身边说了两句话。周嬷嬷立刻出去了。
片刻之后又进来,目光叵测地扫视四人:“请四位主子先别忙着离开,老奴这边还有一桩事。”
四个人都被她阴测测的目光看得心里头发毛,宋清儿勉强问道:“周嬷嬷,是僖嫔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倒不是娘娘有吩咐。”周嬷嬷冷声道,“是有人告发,说几位主子中有人祈福的心思不诚,亵渎神佛。”
第4章 陷害
宋清儿干笑着:“嬷嬷是开玩笑吧,我们谁敢在佛前不敬啊。”
魏瑢几个人也面面相觑,大家都毕恭毕敬跪着,你又没有读心术,能看出谁不虔诚来?
周嬷嬷冷笑一声:“几位主子先得罪了。”说着转头示意身边的几个小宫女。
几个小宫女上前俯身,掀起几个人的宫裙来。
魏瑢只觉腿上一凉,夏季天热,几个人里头穿着的都是未至膝盖的亵裤,光洁的小腿露出来。
一个小宫女惊呼出声。
周嬷嬷脸色不善地盯着宋清儿,“宋答应这是怎么回事儿?”
宋清儿脸色发白,她两只膝盖上都贴着厚厚的膏药片子,“嬷嬷容禀,我因为腿疼难耐,所以弄了两贴膏药略缓病症。”
“有病用药,是人之常情,只是宋答应这药有些不同寻常吧。”周嬷嬷阴阳怪气说着,一边示意宫女上前,将宋清儿腿上的药膏一把撕下来。
“嗤”地轻响,宋清儿身体发颤,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害怕。
宫女将膏药递给周嬷嬷,黑漆漆的膏药中央,赫然隆起一层,垫了细腻柔软的棉布。
魏瑢看着,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昨天宋清儿故意在她面前提起这个投机取巧的法子,有那么一瞬,她怀疑是这丫头设套来着,如今看来,真是她想多了!
这丫头蠢的可以啊!
“宋答应这个该怎么解释?”周嬷嬷沉着脸问道。
宋清儿低着头,喏喏地不敢吱声。
周嬷嬷提高了声音:“诸位主子在这里抄经,是为了皇上祈福,是为了佛祖庇佑,却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虔诚!”
宋清儿瑟瑟发抖,“嬷嬷我只是一时糊涂,并不知晓……”
“这假膏药做得如此精细,恐怕不是一时糊涂能解释的吧?”一个秀丽尖锐的声音传来。
李佳贵人带着窦常在和几个官女子过来了,准备上“夜班”。
看着周嬷嬷手里的特制膏药,再看看宋清儿双眼含泪的模样,她冷笑着,“皇上的病迟迟不见起色,只怕就是因为这些阴祟之事太多了。”
李佳贵人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又转向周嬷嬷,“嬷嬷,此事还是请僖嫔娘娘示下吧。”
周嬷嬷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咬牙道,“娘娘这些日子忙碌,此等小事就不必惊扰她了,宋答应年幼无知,便去偏殿罚跪一夜吧。”
将此事定性为年幼无知,这样的惩罚已经算是轻轻放下了,宋清儿赶紧点头,被宫女扶着去了偏殿。
李佳贵人满脸不甘,眼珠一转,又落到魏瑢身上。
“听说宋答应的这膏药还是魏答应送的。”
“贵人好灵通的消息啊,”魏瑢心里一动,笑道,“昨日宋答应是去我那边讨要了几贴膏药,只是我也没料到她会生出这等心思来,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李佳贵人阴阳怪气说着,“既然知晓宋答应还是个孩子,魏答应就应该仔细向宋答应解释膏药用法,以免生乱。再者,若非魏答应这么吃不得苦,弄来这些膏药,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来,陈答应这么病弱的身子都未曾叫苦呢。”
魏瑢心里头一阵火起,她自问入宫以来从未得罪过李佳贵人,却突然失心疯了一样处处针对她。
她立刻面向佛像,虔诚地双手合十,“佛祖在上,信女为皇上祈福之心,万分赤诚,若有不敬之处,请天降横祸,昭显佛前。”
李佳贵人冷笑:“神佛远在天边,岂能听得到你的这点儿声音。”
魏瑢不理会她,继续一本正经道:“信女愿以二十载阳寿,换取皇上病愈,只求佛祖开恩,庇佑吾皇。”
殿内人人动容,纵然神佛缥缈,但能说出这种情愿折寿的话语,也足见虔诚了。
李佳贵人还想说什么。
周嬷嬷打断道,“罢了,魏答应也只是无心之失。不过终究此事因你而起,就请魏答应也去偏殿罚跪一个时辰,以儆效尤吧。”
快刀斩乱麻,事情敲定。
李佳贵人纵有不甘,也只能憋着了。
而魏瑢比她更憋闷,凭空降下一口大锅,一个时辰的罚跪说来轻松,身体力行却很难。
她去了偏殿,宋清儿正一边罚跪,一边泪眼汪汪哭着。
看到她,哭得更厉害了:“魏姐姐,是我连累了你,都是我不好。”
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魏瑢无语了。
就你这智商,还想着去争宠吗?
***
第二天僖嫔那里请安。众人都格外憔悴,而宋清儿更惨,被宫女扶着进来的。
僖嫔已经知晓事情经过,不咸不淡地训斥了两句,便揭过此事。
李佳贵人还想说什么,但见僖嫔脸色不好,也只能偃旗息鼓了。
请安之后,众人循例去了小佛堂。
看守佛堂的小太监将门锁打开,众人鱼贯而去,最先进去的柳答应猛地尖叫起来。
原本整整齐齐摆放在佛前供着的经文散落了满地,让整个佛堂变得凌乱不堪。
也难怪柳答应惊声尖叫,这些可都是她们耗费心力抄录完成的,若是作废了,简直要她们的命啊。
几个跟着进来的小太监也都变了脸色,出这等事,肯定是他们看守不力。
众人抢到佛龛前头,仔细一清点,却发现,其他人供着的经文都完好无损,散落在地上的只有一摞,就是摆在最东头的,属于李佳贵人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