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禔盯着他半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罢了,四弟现在不想说也行,哥哥我等着。”
胤禛转身,快步离开。
走下廊道,小盛子匆匆跟上。
“主子,刚才大阿哥……”论理,这种话不是他两个奴才能问的,但是刚才大阿哥盯着主子的眼神实在太可怕,让他忍不住担心。
彻底甩脱了胤禔的注视,胤禛才放缓了脚步,他安抚道:“无事,今日只是也不要再提起。”
小盛子连忙应下,心中稍安。虽然胤禛什么也没说,但冷静的态度天然有种安抚力。
望着天边残阳如血,胤禛目光暗淡。
其实他可以更圆滑地拒绝大阿哥的招揽,但他就是不想妥协。
不仅因为鄙薄他的人品,更因为他不想被要挟,透漏任何与她有关的事情。
其实胤禛在前日太子失败的消息传来,就立刻动手,尽力将她的痕迹抹去,包括长春宫闹过狐大仙的小厨房。
但还是不免泄露蛛丝马迹。最可恨的还是自己,从中秋落水之后,他屡次来这里寻找她的痕迹,之后又多次见面,来得多了,不免落人眼中。
怎么就这么疏忽大意呢!
大阿哥胤禔在宫中的势力,远比他强得多。
胤禛握紧了拳头,他从未有两刻如现在这样,迫切地需要权利。
***
出了宫,胤禔并没有返回王府,而是去了京城东楼坊最繁华的酒楼白露阁。
酒楼的掌柜迎上来,领着胤禔从后头廊道进入,两路登高上了顶楼。
进了顶层的包厢,胤禔原本郁闷的表情已经调整为微笑亲切。
推开门,两个高大俊美,深绿眼眸的男子转过身来。
见到他,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他可答应了?”
胤褆坐下,叹了两口气,“让可汗失望了,我这个四弟油盐不进,我费尽唇舌说了半天,愣是不肯答应此事。”
策妄脸色两沉,再见亡妻,是他心心念念的心魔。大阿哥给他开出的条件不仅优厚,更在听闻亡魂复生之事后,同意帮他筹谋此事,才让他心动结盟。如今答应好的事情却又做不到了。
他哼了两声,“大阿哥这般办事效率,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结盟的诚意。”他此番是秘密入京,马上要启程返回草原了,时间不等人。
胤褆笑容不变,“可汗何必着急,十几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几个月吗?这两年朝廷必要再对北方动兵,到时候可汗只怕还要南下商议大事。何愁没有机会?再者,就算可汗现在真的得偿所愿了,以为能护得住人吗?”
策妄脸色阴沉,“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可汗,噶尔丹此人残毒凶暴,是你我头上悬着的铡刀,若是不能将其除掉,终究是受制于人,当年可汗的结发之妻身亡,不也是因此导致?”
策妄沉默下来,回想上次见她亡灵,那心心念念的音调,她是深恨着噶尔丹的,倘若能顺利除掉噶尔丹,执掌草原大权,自己也能抬头挺胸地求得她忏悔了。
两念及此,便道:“也罢,下次入京,希望大阿哥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胤褆立刻道:“可汗所言。正是我心心念念所想。”
两人不约而同抬手,击掌为誓。
***
胤禔亲自将策妄送到了门外,目送着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返回了室内,目光沉沉。
他性格缜密,石氏这等贱婢,在咽气之前,他都时刻派人暗中盯着,严防死守她说出什么不应该的话来。没想到这贱婢真的胆大包天,竟然敢去太子那边告他黑状。
当时想要将信拦截下来轻而易举,但他心思深沉,立刻想到正可以由此设局,狠狠算计太子两把。
正如他所料,这两局,他可谓大获全胜。
但此时此刻,心中却并无多少高兴。
都已经罪证确凿到如此地步了,自己那位,竟然还是对太子万分偏袒。只处置了几个无足轻重的替罪羊。
呵呵,怎么能不让他愤怒!
父皇啊父皇,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儿子算什么?
他冷笑着,攥紧了拳头。
第41章
入夏之后, 后宫头一件喜事,就是王贵人产子了。
十五阿哥顺利降生,康熙已经有很多儿女了, 但对这个孩子的到来, 还是非常欣喜。优厚地赏赐了王贵人, 恩旨其家人入宫探视不说, 还给王贵人赐了封号。
如魏瑢上辈子一样,是个“密”字。
虽然碍于上头的主位妃嫔已经满额,没有晋封其为嫔,但一应恩赏份例都等同于嫔位了。让众多小妃嫔们艳羡不已。
到了十五阿哥满月的这一日,又命敬事房隆重操办起来。
这天清早,僖嫔带着魏瑢和宋清儿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虽不及惠妃的延禧宫富丽堂皇, 却更加典雅疏朗,后头是宽阔的树林,水流环绕,景致极佳。
进了宫门,德妃身边的管嬷嬷带着几个宫女将众人的贺礼收下, 将僖嫔引入了内殿。
大殿里衣香鬓影, 华彩缭绕。
宜妃、荣妃和端嫔正坐在内中喝茶, 一边说着闲话。
主位上坐着德妃,她穿着一身天青色气旗装,乌黑的发髻上簪着几朵珍珠花,整个人素净端丽。
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德妃, 不由得赞叹, 明明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生育过五六个孩子,身段却窈窕动人宛如少女。
魏瑢目光不由得落到旁边的宜妃脸上。
德妃和宜妃, 在康熙早年的后宫,曾经是并驾齐驱的两朵花,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如今宜妃已经彻底无宠,倒是德妃还在侍寝,虽然也不多。
大概是宜妃这种浓丽的美貌,更容易凋零。而德妃这般清淡如水的人,更持久吧。
其实宜妃现在也不算凋零,反而有种成熟艳丽的御姐风范,奈何康熙吃惯了美人的嘴巴太叼。
宫女引着僖嫔坐在了端嫔下首。魏瑢和宋清儿只能站在她身后。
荣妃笑道:“僖妹妹来得晚了一步,刚刚王贵人抱着十五阿哥出来了,真是白白嫩嫩好福气的相貌。”
没等僖嫔开口,宜妃就抢着笑道:“罢了,荣姐姐你就别戳人心肝儿了。”
僖嫔脸上怒色一闪而逝,笑道:“宜妃娘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这心肝儿是怎么着了?”
宜妃曼声道,“来得晚了一步,错过了十五阿哥那般可爱的景象,可不得心里遗憾着。”说罢,又惊讶,“僖嫔妹妹以为我说什么吗?”
僖嫔冷着脸,“多谢你替我操心了,我心里头倒并不如何遗憾。这宫中来日方长,十五阿哥康建可爱,我有的是日子看他。”
宜妃嗤笑一声,“说的也是,倒是我想岔了。唉,妹妹春秋鼎盛,宛如二八少女,自然将来有的是好日子。”
后头魏瑢听得大开眼界,作为吃瓜人,恨不得敲锣打鼓,撕得好,撕得再响些!早就听说宜妃是后宫第一等的泼辣爽利,果然名不虚传。
僖嫔气得脸色都变了。
宜妃向来跟她不对付,但也没有这般尖锐刻薄。
转念想到,不就是因为自己复宠吗?同样都是失宠的人,她已经快两年没有侍寝了。呵呵,一个半老徐娘,就算是用神仙水,只怕也无力回天了。
念头闪过,原本腾起的怒火倒是熄了大半,再怎么样,无宠就是无宠。
她笑着,“比不得宜妃姐姐这般端庄厚重又老练,听闻五阿哥的福晋有了喜讯,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您马上就是当祖奶奶的人了,这福气我可比不过。”
这下子轮到宜妃被气得脸色涨红了。
僖嫔本想着乘胜追击再嘲讽几句,目光落到旁边面无表情喝着茶的荣妃身上,猛然想到,三阿哥今年也有一个侍妾传来孕信的。
她话锋一转,叹道:“时光冉冉,天下间哪里有真青春永驻的,我倒是盼着如荣妃姐姐和宜妃姐姐这般的福气,可惜老天不许。”
她这一示弱,将殿内戾气一扫而空。倒显得宜妃拿她挑衅是尖酸刻薄。
荣妃这才展颜笑道:“你也不必太着急,福气这种东西,说有就有了,如今皇上看重你,便是好机会。好好调养身体,不愁没有喜讯。”
荣妃这个年龄,已经过了拈酸吃醋的时候。况且宜妃她原本就看不顺眼,当年宠冠六宫的时候,正是她连接丧子的时候。
僖嫔趁机与她谈论起调养身体的话题来。
宜妃被撂在一边,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法发作。
半响,插嘴道:“听闻僖妹妹新近得了些保养脸面的东西,只怕小心些的好,这东西外头有传闻,用多了要折损福报的。”
她探知了神仙水的内幕后,也非常心动,让家人弄了些进来,却并没有立刻使用,就是因为顾忌传言,此物不祥,之前使用者多有三五年就病亡的。
僖嫔笑着,“折损福气,也要看这福气有多少。”
她的福气就是皇帝的眷顾,若没有了圣眷,不过是开在冷寂山谷的一朵花,活死人一样熬日子罢了。
宜妃听着,心中微动。
几个人各怀心思,殿内安静下来。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德妃才搁下茶盏,目光落到魏瑢和宋清儿身上。
“这两位便是长春宫中皇上青睐的两位常在吧。”
没想到德妃开口第一句是关于自己的。魏瑢惊讶,连忙跟着宋清儿一起躬身行礼。
“奴婢魏氏、宋氏,见过德妃娘娘。”
“果然是娇美可人,难怪皇上惦记着。”德妃笑着,“听闻魏常在擅长绘画,尤其精通西洋画?”
“娘娘过誉了,只是闺中时候偶尔学过一二,很不成体统,更不敢说精通。”
“皇上都夸赞的,自然是极好的。本宫也极是喜欢西洋画,可惜一直无人能谈论,不知你可有闲暇,过来永和宫指点一二。”
魏瑢吃了一惊,“娘娘喜欢,奴婢自然愿意效劳。”
“那就好,明日本宫便派人去请你过来。僖嫔妹妹不会介意吧。”
僖嫔自然不会介意,笑道,“能得你看重,是这丫头的福气。”
宜妃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又对西洋画有兴趣了?”两人是老对手,彼此知根知底。
德妃笑容不变,“自然是从皇上感兴趣的那一刻起。”
哇塞,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不愧是从包衣宫女一路升到四妃的人啊!
“你倒是惯会察言观色。”宜妃冷哼。
“区区小道而已,不值得妹妹夸赞。”德妃笑着。
短短两句话,魏瑢险些笑出声来,德妃的淡定范儿太御姐了。
连张牙舞爪的宜妃在德妃面前,都有种蠢萌感。
这时,陈嬷嬷从后头掀帘子出来,笑道:“小阿哥吃完奶了,诸位娘娘可要见见?”
荣妃她们已经看过了,自然不必再过去探视。
僖嫔起身,带着魏瑢和宋清儿去了后殿。
***
踏入寝殿,一股清淡的奶香气传来。
魏瑢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终于能近距离观察密贵人了,这可是她怀疑的穿越女候选人啊,胤禛婚事莫名改变的幕后推手。
靠东边的床上,密贵人正斜倚着。
比上次见到的略丰腴三分,清丽可人的脸庞上,更添了一种成熟妩媚的风情。
孩子则被奶嬷嬷抱着,用小被子裹着站在一旁。
看到僖嫔进来,密贵人并不起身,只颔首招呼,“僖嫔娘娘。”
她如今虽然只是贵人位份,但康熙发过话,一应起居份例都等同于嫔位了,再加上有儿子傍身,并不比僖嫔这个吊车尾的嫔位弱气。
奶嬷嬷行了个礼,将孩子抱上前。
僖嫔看着白白胖胖的小婴儿,流露羡慕之色。
“王妹妹还真是好福气。”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魏瑢观察四周。
房间里闷热,四面窗户却都紧闭着。十几个宫女太监在房内来回走动忙碌,虽然寝殿宽敞,也显得颇为拥挤,而且空气混浊。
“怎么不开窗透透气?”
旁边服侍的另一个奶嬷嬷笑道,“一看主子就是没生育过的,这产后的人,最忌讳见风。”
密贵人正跟僖嫔说着坐月子的话题,顺口笑道,“生了这孩子,才知晓竟然要吃这么多苦。光是坐月子没法洗漱就让人难受死了。”
这些都是坐月子的陋习吧!现代社会早就被抨击过几万遍了。还有,这么多人挤在房内,空气不流通,非常不利于产妇身体恢复啊!
正想得入神,十五阿哥小腿蹬着,开始哭了起来。
奶娘连忙将孩子抱着轻轻摇晃着。
魏瑢注意到,小婴儿白净的脖颈胸口都是红点点。
僖嫔也注意到了,问道:“小阿哥这是怎么了?”
“起了些疹子,多半是胎毒未清。”嬷嬷一边回答着,叫来奶妈,准备喂孩子。
呃,怎么看起来好像是热得起湿疹了啊?而且孩子一哭也未必是饿了,说不定是哪里不舒服呢。
魏瑢虽然没有养过孩子,但上辈子同事恰好有两个养娃儿的,天天在办公室里说育儿经,她被迫听了一耳朵。
原本怀疑密贵人是穿越女的念头,逐渐动摇了。
就算自己不敢显露特立独行的一面,在儿子身上,也不该这么疏忽吧。
***
很快到了开宴的时辰。
时值盛夏,德妃命人将宴席摆在了殿后的清心池畔。
占地数十亩的水池中开满了荷花,熙熙攘攘,放眼望去,正是一派“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景。
数十个桌案就摆在池畔,清透的水流沿着白石堆砌的廊道环绕流过,凉风徐徐,暑气尽消。
单看这匠心独具的摆设,就比一味儿讲究排场奢华的惠妃她们强出不止一个档次。
桌上的菜肴也都是清淡消暑的菜色,伴着甘甜爽口的果盘,还有醉人的清甜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