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笑了一下,她现在站在国王的右手边,原本是王后的位置——然而王后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宣布不适宜参加这类活动。
红毯上,教皇的车驾终于露出了头角,十二匹白马像云朵凝结成的一样——但他们风驰电掣,身后是巨大的车驾,那车驾大的克莉斯以为教皇将他的寝宫搬了过来。
在教皇走下来之前,惹人注目的是围绕着车驾的骑士团,据说这就是拥有广泛名声的圣殿骑士团,他们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披着红色的十字披风,严厉地注视着人群,他们的宝剑让人们感到畏惧,却让小孩充满了向往。
二百个骑士,甚至还比不上宫廷卫队的人数,但力量远胜于此。
甚至国王的卫队长也被轻蔑地拨拉到一边,而后者根本没有敢反抗或者和他们对视的勇气——不要忘了圣殿骑士的传说,这帮人会取下一切教会敌人的首级,这其中有闻名遐迩的诗人、有位高权重的官员,还有威权赫赫的国王。
似乎有意让国王胡夫等候,过了好一会儿,甚至连乐队都不得不进行重复演奏的时候,教皇才从他的马车上走下来。
“觐见尊贵的、神圣的、在人间行使权力的教皇陛下,”国王单膝跪在地上,表达自己的恭敬:“凯特莱蒂斯国王胡夫在此恭迎您的车驾。”
在这个空隙,克莉斯不由自主飞速地掠了教皇一眼。
教皇穿着宽大的长袍,不得不说,他身材高大威武,而且苗条,并不像四十七岁的胡夫国王,即使锻炼得当,然而仍不能避免肚子上的赘肉凸显。相反,年轻的教皇拥有上帝赐予的矫健之躯。
但可笑的是,他居然带着面具。
带着一只古怪的、丑陋的、狰狞的铁面具,让等候见到他真面目的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却又不敢质疑的目光。
“起来吧。”在这屏息的一刻,众人听到了教皇的声音,漫不经心而且低沉:“胡夫,你是上帝忠实的羔羊。”
“我谨率领马灵的百姓,以及宫廷中的……”国王继续道。
然而教皇的目光却停留在他身旁的一个人影身上。
“你为什么不戴黑纱?”克莉斯听到自己头顶的声音。
克莉斯下意识摸了一下头。
果然光秃秃地,只有一根珐琅发簪将她的头发盘在脑后。
劳拉在人群中快要晕过去了——刚才她才发现小姐没有戴黑纱,光是穿一身黑裙子并不够,头上必须还要带黑色的纱布,从发髻上垂下来,一整套才是面见教皇的礼仪!
克莉斯也倒吸了口气,但她必须为自己的失误找到理由:“我认为黑纱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无法抬头沐浴在您神圣的光辉之下,陛下,我愿意放弃身份,和普通百姓一样更贴近您的光辉。”
普通百姓当然是不用带黑纱的——就算是教会这么想,一般的贫民也负担不起黑纱的价格。
教皇似乎瞥了她一眼,虽然在面具之下,谁也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但他似乎表现出了被愉悦的情绪:“马灵的宫廷似乎飞进来一只百灵鸟,我之前可未曾听到她如此奋勇地歌唱。”
第77章 木偶戏
宫廷的欢庆活动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排演, 小丑和匠人们更加卖力地表现自己的独门绝技,钻火圈、吐火,甚至和狮子搏斗, 甚至在国王的示意下,驼背荷马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笑话, 然而这最多只是让教皇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忽大忽小的笑声罢了。
“我在圣伯多禄见到的是一模一样、千篇一律的表演, ”就听教皇敲打了一下他至高宝座上的扶手, 那原本是国王的位置,然而当教皇降临了,连国王都要屈尊坐到他的下首:“乏善可陈。”
“宫廷中娱乐少得可怜,”国王胡夫就道:“不过我还准备了木偶戏。”
木偶戏,顾名思义,用木偶排演的戏剧,木偶具有和人一样的五官,甚至外形,被精心装扮,或者涂以粉彩,或者饰以衣物,而背后由人操纵,歌声当然也是由人发出的。
台上开始了表演。
克莉斯的椅子在国王的椅子之后, 这样她和教皇就隔了两排座位, 事实上这种观看方式是很不舒适的,教皇的椅子独占了最好的位置, 整个舞台似乎都在为他表演, 甚至他的侍臣也可以蹲坐在他的椅子之下尽情欣赏,而他之后的国王包括其他贵族就只能受到遮挡了。
从克莉斯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教皇修长的脖颈, 他垂落在宝座扶手上的右手,如果克莉斯没有看错的话,似乎小指上有个浅浅的戒指印。
台上的表演也到了高、潮,整个戏剧是根据马基留的故事改编的,马基留除了笑话写得好,故事也编的不错,比如这个故事,叫木偶复仇记,说的就是一户和睦美好的人家之中,小主人酷爱他的玩具——一个和他差不多身高的木偶。
他很喜欢它,视它作自己的玩伴,给他穿和自己一样的衣服。
直到剧中的坏人,他的叔叔登场,这个他父亲的亲兄弟觊觎他们的家产,于是害死了小主人,用一把长长的、锋利的剔骨刀。
小主人的父母悲伤而死,于是叔叔拥有了全部家产,并且过上了挥霍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叔叔在杂物间发现了这个被遗弃的木偶,他的孩子也很喜欢这个木偶,于是叔叔打算将木偶重新组装刷洗一下,给他的孩子玩。
然而意外发生了,叔叔在寻找工具的时候,一只雄蜂飞了过来,狠狠蛰了他一口,这一刻他不小心被木偶绊倒,然而这一下却让他跌倒在一把利器上,任由利器捅穿了他的胸膛。
一把长长的、锋利的剔骨刀。
戏剧增添了更多精彩的情节,让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变得惊心动魄,而舞台上那个木偶自始至终都被放在一个地方,面对着观众,却牢牢抓住了观众的心,让人们发出惊呼。
很快木偶戏结束,场下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
木偶戏的表演者甚至谦卑地走上前来,他拒绝了教皇侍从给他的赏赐:“我祈求尊贵的教皇陛下为我的这个玩偶赐个名字,这将成为我永恒的荣耀。”
教皇似乎微微侧了一下头:“Chaos,就叫它卡奥斯。”
卡奥斯?
克莉斯愣了一下,这不是以前蒲柏讲的那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吗?
故事之夜中,蒲柏讲了个彭巴博女巫集会的故事,发现并且带领人们清除女巫的主人公就叫卡奥斯。
这并不是个常用的名字,事实上它是希腊神话中的混沌之神,一切世界及概念的开始。
然而关键是,蒲柏故事中的主人公卡奥斯为了提醒国王,也排演了一个木偶剧。
克莉斯稍微晃了一下神,就看到人们重新站了起来,高声唱起颂歌来。
这首颂歌歌颂的对象就是教皇,歌颂他英姿天授,歌颂他得到上帝的钟爱,歌颂神迹降在他身上——
“一双白鸽落在肩上,那是上帝的选择,是奇迹的诞生,”克莉斯不会唱,但她乐得张开嘴巴,做出动作:“天上的国度属于上帝,人间的国度属于教皇,荣耀归于他们,愿恩惠降临!”
教皇听着所有人充满热情地歌唱,而他自己却鲜有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克莉斯忽然觉得他的面具之下,可能会是一张不屑一顾的脸。
歌曲结束,教皇却挥了一下手:“欧洲大陆乐于将一件事迹放大成一个传奇,乐于将传奇变成神迹,是否如此呢,克莉斯小姐,你应该最知道。”
克莉斯感到全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但她很快意识到教皇指的是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通过了有关女巫的验证,这是一个事迹,这事迹很快便风靡欧洲,成为了一个传奇;但最后我派去圣伯多禄的人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陛下,看起来教会并不乐意将传奇变为神迹,我离圣女还差得远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而教皇敲了敲桌子,看起来心情愉悦。
“我现在就可以封你为圣女,”教皇道:“过来跪在我脚边,亲吻我的手,你就是圣女克莉斯了。”
克莉斯眼睁睁看着他傲慢地伸出了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像召唤小狗一样召唤她,对自己做出了示意。
克莉斯也不知道这是教皇故意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还是他可以随意施舍一个恩典,作为他权力无极的展示——换成任何一个人,大概确实会把这句话当做无上的恩典,跪下去喜极而泣。
但克莉斯可不是这群人中的一个。
“陛下明鉴,”她行了个屈膝礼,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我愿意用圣女的标准要求自己,以提醒自己还未达到那样崇高而至善的高度,也不愿轻易接受陛下的恩典,让别人议论我获得这个封号是源于投机取巧,更让人讥评陛下是滥施恩泽。”
教皇不以为意地收回了落空的手,仿佛根本没有伸出去一样,“随你的便,克莉斯。”
结束欢迎宴会之后,克莉斯心中一直还留有一件事,早在有消息说教皇前来马灵的时候她就想要打听一下,现在总算让她找到了机会。
“请问教皇陛下的侍从中,是否有昆都斯家族的人?”克莉斯问道。
她面对的是一个还算好说话的骑士,也可能是克莉斯奉上的戒指取悦了他:“的确有一个,曾经贴身侍奉陛下。”
“曾经?”
“是的,”这骑士点了点头:“但他惹恼了教皇……被发配去了炼狱。”
炼狱,克莉斯一听这个词就觉得不是啥好地方。
昆都斯似乎已经成了昨日黄花,连骑士都懒得再提他的名字。
克莉斯怏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她发觉这世上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还记得蒲柏了,这个认知让她尤为不乐。
只有劳拉对今天的见闻很兴奋,她说宫廷都在猜测教皇的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张脸,有人说和传闻一样,如壁画上的耶稣一样英武庄严,也有人认为教皇实际面貌丑陋,所以才故意传播了相反的流言,而人们对教皇的铁面具可谓是众说纷纭了。
“教皇很年轻,据说他只有十八岁,天啊,十八岁的教皇,即位已经六年了,”劳拉感叹道:“有人说教皇是公国贵族的儿子,有人说他是个平民,还有一个更离谱的传言,说他是猪倌儿出身……”
“人们不知道教皇的出身吗?”克莉斯问道。
“人们只知道他在选举教皇的那一天出现在了大教堂前,而那一刻神迹降下,”劳拉道:“一双白鸽落在他的肩头,人们看清他的脸之后,不由自主地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这完全印证和符合教会选举教皇的方式,于是那个原先的继承人被摒弃,教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带上了皇冠。”
“一致欢呼。”克莉斯喃喃道:“一双白鸽落在肩头难道就是神迹?看看今天负责表演的驯兽师们,别说是白鸽,就是让鹈鹕和天鹅落在肩头也不是不可能。”
“咚咚——”
她们的门被敲响了,劳拉气恼地跺了一下脚:“都说了晚上不用送蜡烛了……”
然而打开门确实一个宫廷侍女:“克莉斯小姐在吗?”
她将一朵玫瑰放在了克莉斯手中,看上去就要离去。
“等等,”克莉斯莫名其妙道:“这是谁送来的玫瑰?”
“我也是得了吩咐。”这侍女摇摇头,很快提着裙摆离开了。
“这是个恶作剧,小姐,”劳拉判断道:“我听说宫廷里有个心照不宣的规则,当侍卫和宫女看对了眼之后,就会用玫瑰做约定,如果收下玫瑰就代表同意……啊,难道您看上了国王身边的某个侍卫?”
“胡说八道,劳拉,”克莉斯好笑道:“这可是没有的事儿。”
但手中的玫瑰还是新鲜欲滴的,而且克莉斯还注意到,甚至玫瑰茎叶上细小而尖锐的刺已经被悉心挑尽了,放在手心只有一种柔软而酥痒的感觉。
她居然没舍得将这朵玫瑰扔掉。
“也许侍女送错了地方,”克莉斯心道:“但玫瑰总是令人愉悦的。”
第78章 快去救火
“我认为您应该解除王后的禁闭, 赦免她因为精神欠佳而做出的一些反常举动,陛下,”宰相丕平跟在国王后面, 他建言道:“宫廷的女主人在重要场合不露面,这会引起更大的猜测的, 特别在教皇驾临的时刻, 如果教皇认为这是一种不恭敬……”
“可教皇一句都没有问过, ”国王不耐烦道:“我认为王后现在的精神状况不适合主持宫廷内务,我看我的侄女克莉斯完全可以承担她的某一些职责。”
“您说的对,陛下,”国王右手边的大法官赞同道:“我看克莉斯小姐在公众场合表现得非常落落大方,一改以前畏缩的传闻,特别在教皇面前更是如此。”
丕平的脸沉了下去:“没错,克莉斯小姐似乎有这个资本在宫廷昂首挺胸,就算她不能成为凯特莱蒂斯的继承人,也拥有实际超过七分之一的王国领土。”
国王的脚步停了下来。
“阿基坦国是怎么回事你仍然没有查清楚,丕平,这是你的失职,不过你提醒了我,”国王道:“我绝不允许公国并入博尼菲, 我只允许她带着属于她的嫁妆——博尼菲和督西里亚嫁到别的国家去, 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大法官似乎想要开口。
“没得商量,”国王冷冷道:“这次来马灵的全都是外国王公贵族, 必须有一个, 成为她的丈夫……我能给她自主挑选的权力,这已经是超乎寻常的恩典了,你知道的, 没有一个国家的公主不是在父兄的安排下出嫁,以谋求国家之家最大的利益……而我只希望她出嫁即可,甚至我还可以给她50万金盾的陪嫁,作为我当年忽视她的弥补。但凯特莱蒂斯的继承权从来不在她这里,从来不在。”
丕平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陛下,教皇那里……”一个侍卫走了过来。
目送着国王的背影,丕平忽然前进一步,挡住了大法官的视线:“这就是国王的态度,我想你看的很清楚了,大法官,不要再做无用功……你这摇摆的态度就像天枰的两端,当年你盟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明明你宣称永远坚持真理和公义,但你却总是逡巡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