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谡说这话的时候,正和楚琅华走在御园的小道上, 层叠的园花使他们的身影朦胧。
“那时他为奸人所伤,璟王见机, 在他的药中做了许多手脚,才使得沈昱病况垂危, 不得不从宫内请出万华丹。其目的便是趁机拿到宫中太医署灵药。沈昱隐约猜到了璟王的心思,所以暗中纳下了万华丹,在今时今日才敢拿出来为陛下献。”
旧事的实情突然揭露在楚琅华的面前, 往先因此对沈昱刻意的寡淡薄情的一幕幕浮现在楚琅华的脑中心上。
想起这些, 楚琅华不是因为“错怪”沈昱而产生歉疚之意, 她反倒更加心安理得地认为沈昱从来都不会将全部的信任交给她。
因此而受到楚琅华的冷待, 难道不是他自己造出的错吗?
楚琅华无声的笑了下, “你所说的奸人,又是谁呢?”
她的关注点被引到了另一处去,不过容谡既然主动向她敞开这段旧事, 也自然不会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心思。
“哦, 他呀,你也曾见过的。”容谡漫不经心回复楚琅华。
“他离开圣朝的时候,还是景升国的郡王, 不过现今我便不知道他是以何种身份存立于世了。”
乍然听到在楚琅华记忆中并不显眼的名号,她还有些惊讶, “贺谒云?他何故要害沈昱?”
容谡道:“他不是想伤害沈昱,他是在逼迫沈昱与他同谋,里应外合,谋取圣朝江山, 就像此前璟王与外敌勾结一样。不过沈昱没同意,他恼羞成怒就伤了沈昱而已。”
“那你说不知道现今贺谒云的何种身份,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楚琅华问道。
容谡笑了笑,“他呀,在外头四处招摇,自食恶果,被沈昱摆了一道不说,更不提景升国的国君已然得知贺谒云的种种行径,莫说是继续在景升国保留郡王之位了,贺谒云现今就是活着都恐怕有些困难。”
说完这话后,楚琅华竟出乎容谡意料地没有再多问什么,还是容谡自己沉不住气,放低了声音问她:
“你就没有别的疑惑需要解答了吗?”
楚琅华当然明白容谡话中的意思,但是楚琅华此刻心气稳极了,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容谡早在暖香阁见到楚琅华的时候,就说了一句“如今长泽侯自身难保”,楚琅华虽并未十分放在心上,现今又提到沈昱与万华丹的纠葛前缘,楚琅华怎么会不懂容谡的明里暗里的提示。
然而此刻她无动于衷,容谡终是忍不住主动开口,“沈昱受囚,你连问都不问一声吗?”
他的语气中颇有一种哀默的气息,楚琅华听了个十足,她顿了许久才循着容谡的想法开口问道:
“为皇帝叔父奉出万华丹,按理来说沈昱应受礼待,为何会与我一般被禁锢手脚。”
容谡走在楚琅华前方,突然停了一下,他掩住楚琅华两人躲在隐蔽处,原来是宫侍持灯换班,过了些许时候,衣裳走动摩挲声消下去之后,容谡才起身继续在前方带路。
“沈昱被囚,现今的境遇是极差的了,至于为什么,也还是因为宸王殿下。”
容谡说话的时候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楚琅华一眼,“仅一颗万华丹,便让沈昱陷入绝地,楚决明说他疑与叛党勾结,万华丹为证,沈昱解释不了。更何况楚决明是有意囚住沈昱,又怎么会给他喘息的空间?”
楚琅华听着拧眉不解,“他这是想要做什么?皇庭之内,天翻地覆?”
容谡笑了一下,“楚决明想要的,现在在你看来还不够明显吗?”
闻言,楚琅华心中咯噔一声,她不是没想过楚隽的所作所为,只是觉得他不应该走到这一步才对。
只听她用轻淡的语气说着,“无非就是尊位而已。”
楚隽所为,楚琅华心中有疑,但现今还不是解决她心中疑惑的最佳时机。
容谡在带她出宫,从头到尾容谡都没有问过楚琅华出宫为何,只是在宫门前,楚琅华即将上马车之时,他拽住了楚琅华的衣角。
“做什么?”楚琅华垂眸看向容谡,慢慢从容谡手中将衣袖抽了出来。
容谡的目光闪烁不止,“你还会回来吧?”
“自然。”楚琅华毕竟答应了容谡与小九的事情,自然是要回来的。
但即便是这样的回答,似乎也满足不了容谡的心底,他仍旧看着楚琅华,欲言又止的一副模样。
“还有什么事吗?”
“沈昱被囚,你难道就一点不在乎他的生死吗?”
楚琅华听着拧了一下眉,“他的生死,也许你比我要更加关心。”
容谡最终没能得到她全然肯定的回复,见他专门为楚琅华准备的马车渐渐离去宫门,容谡顿了许久才折身回到宫内。
另一边,为楚琅华侍马的仆从将她送到了永禄王在京中暂住的别庄。
永禄王受皇帝叔父远封,楚琅华一辈得称一句“王叔”,西北一战以及沈昱归京扫平璟王叛党之时,永禄王提供了极大的助力,甚至于就连楚隽都在暗中允诺永禄王返京,以至于今日楚琅华能找到他。
不过走至别庄的门院前,就得到了永禄王拒不见她的消息。
庭中落花,楚琅华顶在初升的太阳底下等了许久,得了这么个结果,她怀中抚着的小玺越发冰凉。
“那可否替我传一句话给永禄王,我……”
“姑娘还请离开吧,我家主人不想听到关于姑娘的任何消息。”侍从不等楚琅华将一句话说完,就着急赶人离开。
楚琅华一时间退了几步。
“姑娘快走吧,若是被主子看到我等也不好说。”
楚琅华一再犹豫,无奈只好慢慢离开。
皇帝叔父在璟王叛变之前,曾与她细细说过,皇帝叔父说,他朝京中生变,永禄王定会想方设法返回京兆,如若那个时候楚琅华有难,可去找他。
但现今楚琅华带着皇帝叔父所赠“小玺”,却没能见到皇帝叔父口中那个值得相信的永禄王,一时间迷惘的情愫漫上了楚琅华的心头,她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就在楚琅华即将离开永禄王别庄的时候,一个对楚琅华观察许久的妇人,慢腾腾地从暗处走了出来。
“郡主且慢。”
楚琅华回头一看,只觉得那妇人神态端仪,有一种天然贵气萦绕周身存在。
不过比起畏手畏脚的永禄王,连楚琅华见也不敢见,这位不知名的妇人倒是让楚琅华眼前一亮,她不仅敢留住楚琅华,还敢直接点出楚琅华的是为谁人。
“妾身乃是侍奉在王爷的身侧的小妻,王爷近来抱恙,若是郡主不嫌弃,可与妾室一同入内,容妾身招待郡主一番。”
她说话时眉眼带笑,浅淡的细纹显示出这人的年岁并不年轻,楚琅华有些惊讶,看庭中永禄王带来的侍从对这妇人唯诺遵从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侧室。
楚琅华也朝这位自称是永禄王的侧室的妇人笑了笑。
“如此,就多谢夫人了。”
她引着楚琅华入内,轻描淡写说了几句关于永禄王近几日的身体是如何如何的不好,再就是话锋一转,说起了永禄王的“苦衷”。
“郡主久居京中,魄力眼见非妾身能比,如今京中骤变,妾身也不是聪明人,便不与郡主说什么七转八折的话了,妾身有话直说,还望郡主莫要介怀。”
永禄王的这位“柳侧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楚琅华,见她毫无异状,柳侧妃才继续将话说下去,“王爷因着病体难愈,本也不愿来京中,此番特意来此,除了助力宸王殿下解乱,还有一桩心事要了。”
不得不说,永禄王的这位侧妃知道的绝不是寻常妇人所能够得到的消息,处于院室,而能如此,楚琅华对她因此高看一眼,于是也愿顺着柳侧妃的话说道:“不知永禄王所求为何?”
只见柳侧妃轻轻笑了一下,“永禄王有一女,其容不敢说是倾城之姿,但也是百里挑一的人间佳人。”
话说到这里,楚琅华已经隐约明白了柳侧妃的意思,但是她暂时还没有确定,柳侧妃心中所属之人为谁。
“妾身说过不会与郡主绕弯子,妾身就向郡主直说了吧。妾身随永禄王入京,就是要为了府中王女求一门亲事。”
楚琅华笑了一下,“我亦与夫人坦诚,不知夫人需要我做什么?”
柳侧妃看着楚琅华,“愿结缘太子,得此良缘,郡主无需他作,只需携王女入宫,永禄王府上下自会助郡主心想事成。”
皇帝叔父从没立过太子,又哪来的太子让永禄王及柳侧妃择取?不过在柳侧妃眼中,楚琅华是聪明人,如今京中,除了楚隽还有谁能成为皇帝叔父的太子?
永禄王府想要出一名太子妃,不与最可能成为太子的楚隽结盟商量好,却与楚琅华这个求助之人交涉,楚琅华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永禄王府与楚隽闹翻了。
为何闹翻,楚琅华没想通,但最大可能就是太子妃之位楚隽没有应允永禄王。那又是什么让楚隽不允?明明永禄王是那个帮助他扫平宫廷乱迹的人。
不过想这么多,楚隽周遭的境遇这和楚琅华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很快轻快应下了柳侧妃。
“夫人所言极是。”
第59章 前许容谡携小九出宫,后……
前许容谡携小九出宫, 后应永禄王之女太子妃之位。
仔细想来,楚琅华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许之多多, 应之弥杂。
她也只不过是想守住皇帝叔父的十分天地而已,楚隽的心太大了, 他想要借此除去京兆内外的怀有异心之徒,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这其中将会引起的反噬, 非常人所能受。
简而言之,现今还不是最好的整顿时机,楚琅华需得借力打力, 让楚隽打消强制收回王侯手中权力的心思。
这也是皇帝叔父所希望的。
只是皇帝叔父兴许没想到, 永禄王在这临危时刻, 竟会想着为他的女儿某一桩圣朝的亲事。
楚琅华在柳侧妃明里暗里的提示下, 领着柳侧妃口中的永禄王之女拜宫入内。
只是才入宫廷, 楚琅华便闻得一则使人惊骇的消息。
皇帝叔父在未多时辰前,立下了册封太子的诏书,明黄绢刺之下写着的便是楚隽的名姓。
永禄王之女听到消息的那时站在楚琅华身边, 微不可察的笑了笑, 其中的深意让楚琅华都不禁为之心惊。
与其说是永禄王心思洞明,早已明了皇帝叔父的一举一动,不如说引永禄王之女入宫, 其实是皇帝叔父与永禄王二人之间的一种独特的暗号。
而永禄王似乎也在用皇帝叔父的太子之位向楚隽证明着什么。
楚琅华看那貌美女子浅笑过后的怡然姿态,她什么都没有问, 权力的漩涡太大,她害怕一不小心就被吸了过去。
之后的一切是出人意料的顺利,皇城之危立解。
楚隽见到出逃的楚琅华只是眸光微冷,半句话都不想对楚琅华多说, 似乎是在怪她多做多错。
他跪在皇帝叔父的榻前,手中还握着才颁下不久的册立诏书。
早有宫人向皇帝叔父禀报宝庆郡主进内拜见,皇帝叔父便慢慢打开眼睛,在看到楚琅华的时候笑了笑,与她说了几句话。
“……小玺,就暂先留在姣姣身边吧。”
当着楚隽的面,皇帝叔父便将楚隽一直在找的皇帝私印说了出来。
楚隽的面色登时就变了几变。
他抬头看向楚琅华,又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叔父,唇瓣轻颤,却久久不能言说词句。
若想要除去京中京外的一些王侯,需得用皇帝印,但是楚隽知道皇帝不愿他如此做,所以一直对他的要求避而不谈,玉玺皇帝不肯扣印,楚隽作为皇子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扣印于令。
而作为皇帝私印的小玺,皇帝竟然直接交给了楚琅华。
原来从一开始,他后来不符圣心的所为就被禁锢住了手脚,任他将宫中搜遍,也找不到皇帝私印。
此时此刻,当皇帝坦然将他所求说出,楚隽连一句“为什么”都不想多问了。
这个人根本就不疼惜怜悯他,哪怕他是他的父亲。
“玉姝叩见陛下,陛下长圣万安。”
年轻女子初初印入楚隽的眼帘,甜美的音泽只让他觉得冰冷。
皇帝的谋划,永禄王的精明,让楚隽感觉自己跌入了一张无形的关于权力的罗网之中。
这“权”,不是他主动追求的,而是皇帝与京外掌权者的安排,就连他的王妃也是他们为他精心挑选的最合适的人选……
怪不得沈昱一去永禄王府求救,就能引来万数精兵,怪不得皇帝始终居高临下不与他言,原来他虽在病榻,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他没什么想说的。
楚隽匆匆从地上爬起,跌着跪着闯出了紫宸殿。
然而陆玉姝的出现,其实也是皇帝未曾想到的。
他垂眼看了看这个以永禄王之名入宫的少女,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皇帝也不曾想到永禄王的所求在此。
他闷闷的咳了两声,后有太医来到,楚琅华就带着陆云姝走出了紫宸殿。
话说这永禄王之女自与楚琅华初次见面之后说了第一句话,就再没有主动开口与楚琅华说话,这才出了紫宸殿,楚琅华就听到陆玉姝有些哀愁的声音响起。
“陛下好像不喜欢我。”陆玉姝在宫道上停住脚步,楚琅华起初没有立即停下来等她,因此这二人之间留下了许多空白。
方才皇帝叔父的态度显而易见,但是楚琅华总不能明明白白同陆玉姝这般说吧。
“没有,陛下只是累了。”楚琅华安慰说道。
陆玉姝便忽然笑了,像是芙蓉一样柔软美丽的舒展开了眉眼,“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
楚琅华轻轻点了点头。
在皇帝叔父的应许下,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陆玉姝与她同住凤藻宫。
而现在的凤藻宫却不是当初楚隽精心掌控的那个了。
出入自由不必多说,每日守在凤藻宫殿门前的侍从也看不到了踪影。
但是因着陆玉姝,洗清罪名从宫中囚室活着走出的来的沈昱却只能站在殿门前与楚琅华遥遥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