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他生来就是一人,可这些破碎的记忆告诉他,并不是如此。
后来每逢失控,云遗善都会回到栖云仙府找麻烦。
他曾是栖云仙府的太尊,守的是正道,习的是君子之礼。本来他不该如此,可他至少要清楚,薛嵘骗了他多少事。包括,百年前的季绀香背叛师门,是出于何故。
曲流霞当然知道这事和栖云仙府的人脱不了干系,可薛嵘那帮人似乎生怕云遗善真的记起点什么,一直想让他回去,然后再重新别他们封印。
栖云仙府这个地方,有这许多的谜题,无论是季绀香还是其他人,都对这背后的秘法虎视眈眈。
据传云遗善活了有四百年,而更久之前,七百年前的时候,栖云仙府是由薛氏和云氏两家共同创建,
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仙宗,却在一夕之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栖云仙府这块仙山,曾经有着不少凶猛的妖兽和开了灵智的灵兽,一夕之间消失殆尽。栖云仙府的灵脉从何而来,就像是一个谜团,而三百多年前的栖云山到底发生过什么劫难,才会直接毁了云氏一族,连同薛氏也折损大半。
季绀香恨毒了那些看似光明伟正的人,日夜盼着将他们的一张皮撕下来,露出内里漆黑腐坏的血肉。
薛嵘最在意什么,敷雪楼的秦家最在意什么,她就越是想毁掉什么。也正是因此才更加惹得各大仙门不满,空前一致的要求一同除去她这个祸害。
现在的云遗善,是要做成季绀香没能做到的事。
曲流霞又想起刚才云遗善说的要亲自问清楚。“你找谁问清楚?”
“自然是那个莺时”,他说完后停顿片刻,接着又道。“我见她笑起来,和绀香有几分相似。你说,若是给绀香找一个这样的躯体,她可会满意?”
曲流霞:“?!”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原来他盯着季绀香,不是因为认出来了,只是觉得她是个合适的容器?
曲流霞结巴了:“你......你可别乱来,谁知道她是谁......行善就在她手上。万一,我是说万一她是那个莺时的转世呢,你就不小心将她朋友杀了,她活过来了也要被在气死一次。”
云遗善:“这是无稽之谈,这个莺时,根本不是百年前的莺时。”
“那万一她是栖云仙府的人呢,你知道她最厌恶那些人,怎么会愿意借这种身子?”曲流霞想努力打消他这种可怕的念头。
云遗善:“她不会在意这些。”
曲流霞沉默了。
也是,季绀香这种人,只要能活过来,就是借秦家人的身子都不在乎,哪管是不是栖云仙府的人。
“那万一,这女子是绀香的转世,又或者是她夺舍重生了呢?”曲流霞不信这个邪,再次劝说。
这次,云遗善终于有些动摇了。
“你说,夺舍?”
曲流霞硬着头皮说:“我是说万一有这种可能,你也知道,这复生术要有用,她的魂早就早就该聚好了。要么是回不来了,要么是早就回来了。说不定有人先你一步找到了她的埋骨处,提前将她复生呢?”
换谁想得到徐青琅的女儿会误打误撞将季绀香复生......弄得他现在还到处查秘术帮忙解开同生咒。
曲流霞睨了他一眼:“我近日要回魔域一趟,你可不要冲动乱来。”
云遗善皱了皱眉:“我记得你不喜欢魔域,为何突然要回去?”
“我有些事要查清楚,总之你先别管了,至于那江云涣......随便你怎么办吧。”曲流霞敷衍态度敷衍,和过去的说法天差地别。
反正季绀香已经活了过来,江云涣救不救也无甚要紧,谁还管他死活。
说完这些,曲流霞又望向云遗善手中的行善,说道:“要不,你先将这物件放到我这儿来?我肯定会保管得好好的。”
“不必。”云遗善转过身去。“等她回来,我自会将剑交还。”
听到这话的曲流霞只觉得好笑,若是云遗善将剑给了季绀香,说不准她第一个捅的人就是他。
*
“我找不到啊!”季绀香大半夜又跑下山,提着两盏灯,几乎是沿着回山的路一步步找过去,一直到了淞山脚下。
徐檀在竹林中翻着枯黄的落叶帮她找簪子,而她直接跑上山,仔仔细细摸过去,一直摸到冰雪覆盖的山头,直到天色渐明,也没发现簪子的踪迹。
眼看着雪地里的脚印被新雪覆盖,季绀香突然不动了。
说不准是真的找不到了,总不能将这片的雪地全都摸一遍,那得摸到何年何月?
兴许是真的无缘,丢了就只能丢了。
行善对她来说早就是把废了,留着也没有何意义,自欺欺人罢了。
第19章 虞墨
季绀香从淞山下来后情绪就不太好,看到徐檀还提着灯半趴在地上认真给她找簪子的样子,突然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找到了吗?”徐檀听到她的笑,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
“不找了,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早该丢了。”
当她从善剑季绀香,一夕之间之间跌落深渊,成了一个声名狼藉的魔修时,这剑就该不见了。
她早就不行善了,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作恶多端的魔头。
无论愿不愿意,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可就是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回首一看,她还是空荡荡一人,身前身后的人,或是想利用她,或是想杀了她。
徐檀眼睛眨了眨,突然觉得此刻的季绀香应当是很难过的,那支簪子对于她来说一定是重要的东西。
也许就是丢在哪里了,好好找一找,总是能找到的。
“回去吧。”
“啊,好......”
季绀香回到房中倒头就睡,徐檀也不敢叫她起来。
等师兄裴扬问起的时候,便小声糊弄道:“莺时今天身子不适,想在房中休息一日。”
长时间和秦芷芙这种女子相处,剑宗的弟子对两位温柔漂亮的小师妹格外关照,摆摆手完全不在乎。“没关系,这几日大师兄他们也都在养伤,没人管着你们修炼,不来便不来吧,若不舒服,我替她去杭明山找两个医修过来看看?”
徐檀摆摆手:“谢谢师兄,她说不用麻烦,休息一下就好了。”
此刻的季绀香在榻上瘫了一个时辰,始终没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脑子里混沌成一片,时而想起早年张晚霜赐她行善剑时的教诲,时而又想起当初她浑身是血和敷雪楼秦氏对峙的样子。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闪过。
季绀香猛地坐起来,锤了锤自己疼痛不已的头。“我真是疯了。”
人果然不能闲着,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找点乐子。
回栖云仙府有段时间了,她一直忙着修炼的事,也忘了和那些故人打交道。
杭明山的那些个医修里面,曾经有一个叫做素和风的,明明是个医修,却是出了名的酒鬼。
时常喝得烂醉让自己的师兄弟帮他解酒。
季绀香还风光的时候,那素和风也曾热烈的和她示爱过。只可惜他有个严厉的姐姐素和瑶,是阳景宗的一位门徒,对他看管的也极其严厉,非常看不惯季绀香的行事作风。偏偏张赤云当时年纪小,又比较刻板,对素和风也是恨得牙痒痒,见到他就要拔剑。
她也是心高气傲,自然不会轻易折下颈项,久而久之,素和风的那一点念头也就被扼杀了,两人便成了好友,时常交换一些美酒。
当初她离开栖云仙府时杀了不少人,来拦她的都伤的不轻,素和瑶也在那次后没过多久就身亡了。
素和风平时不精修炼,对素和瑶的伤势束手无策,素和瑶是死在他怀里的。
这些事,她九死一生的时候,多少从说书人口中听说了一些,毕竟最后的素和风变了个人一般,发愤图强将所有医书背了下来,又习了许多功法,成了杭明山最出色的医修。
外界对他的传闻不少,都说他是因为素和瑶的死才开始醒悟。
素和风一定很恨她,人人都知道她和素和瑶的积怨已久,人人都说她不念旧情杀了素和瑶。
季绀香想起那个对她晃晃酒壶,笑起来整个眼睛都眯成弯月的少年。
后来的素和风定是恨极了她。
素和瑶突然死了,所有人都说是她干的,没有人会不信。
她确实是杀红了眼,但不是疯了。
她与那素和瑶虽互相看不惯,却也从没有真正交恶过,更不至要夺人性命来泄愤。
不知素和风与那些人一同将她除去的时候,有没有感到一丝痛快。
这些事,直到她走到杭明山脚下才恍然间想起。
在做魔王之后,她的确是过得比过去要潇洒畅快,不用听人命令,不用在乎旁人感受,也不需和人虚与委蛇假以辞色。可在魔域那么久的日子,她坐在染满血迹的大殿前望着残阳的时候,还是会没出息的想起在栖云仙府的日子,那个时候她也是坐在屋顶,坐在长阶,身旁放着一壶酒,看如血的残阳染红天边,再慢慢浅紫,归于浓墨般的夜幕。
她在魔域看了无数次日落。
日落都是一样的,应当没有多大不同,但她就是觉得不同了。天是不变的,变得是她自己,是那些和她隔了千山万水,隔了血海深仇的故人。
一切都很奇怪,她明明没做什么很坏的事,却一夕之间什么都没了。那些要杀她的人,有跟在她身后的师弟,有和她一同畅饮过的挚友,有她付出真心要托付终生的人,还有那个教她读书识字练剑修行,将她一手带大是师也是父的人。
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素和风还有没有在杭明山的小泉下藏酒的习惯。
如果有,她想去下点毒。
季绀香没有走石阶,而是沿着小路一直往林子深处走,直到看见了那条小溪,顺着溪流往上,见到了那个不算太大的水潭,白色野花的花瓣正飘在上面,随着水波被推开。
潭水中的巨石缝隙便是素和风藏酒的地方,不知过了这么久,他都已经是一宗之主了,他这习惯到底有没有改过来。
季绀香这么想着,身子轻轻一跃,从岸边直接跃到大石上。
还好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否则这么一跃,兴许会脚滑摔下去。
四目相对之间,气氛是诡异的沉默。
她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怎么会有人跑到这里脱个精光来洗澡。
是不是脑子有病?
虞墨也不明白,他听到动静的时候已经屏住呼吸躲到石头后面了,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要跳上来,是不是有病?
季绀香默默移开目光,“对不住。”
身子一跃,又回到岸上,故作镇定的要离开。
虽然方才扫了一眼,脸长得还行。但是他们做修士的,最忌讳惹到儒修和医修,尤其是在礼节上,万万不可冒犯这些人。
虞墨听到她的声音,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和透亮的眼从石头后探出脸来。
“你等等!”
她就知道!要让她负责了!
季绀香走得更快了。
“站住!不许走,不然我就找到剑宗去,将这事告诉你师父!”
季绀香终于停住了,神情迷惑。
这少年若是找到张赤云那里,说被她看光了身子要求负责,张赤云一定会将他丢回杭明山,让他不靠谱的师父给他治脑子。他们剑修向来不拘小节,做梦都是在背剑法,也是最容易死道侣的一行。跟剑修谈感情,不太靠谱。
看看近一百岁还没能成亲的张赤云就知道了,再看看整个剑宗有多少孤家寡人,这少年该不会是新来的,居然敢缠着她?
“你真的要去,我可是剑修。”看这是个小白脸,她应该打得过。
“你等等,我正要去找你。”虞墨脸上滚烫一片,他甚至不用看就知道自己的脸红成什么样了。
“找我,我和你可是在何处见过?”季绀香抱着手臂想了想。难不成也是个暗中心悦她的小医修?
虞墨声音闷闷地,已经不敢见人了。“你怎么还看?快转过身。”
“好吧。”
话音落下后,便是一阵哗啦的水声。不多时,虞墨已经穿好了衣衫起身,光脚踩在松软的草地上,湿透的黑发披在肩后。“好了。”
季绀香很是顺从的回头,虞墨被她一看,好不容易浇了凉水才逐渐正常的脸,又不可抑制的染上一团霞云。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季绀香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放缓了语气。
多认识一个医修不是什么坏处,能看上她季绀香,也算是他们眼光不错。
杭明山的医修为虞墨接好了被尾沨挑断的脚筋,直到今天他才能正常走路,可他总觉得自己身上很脏,便想着洗个澡来见她一面,那些医修被素和风命令过,不许让他离开,他就偷偷跑出来。只是没成想,会在这里遇见她,又会是以这种方式相遇。
“我叫虞墨,那天,我把你的裙子弄脏了,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季绀香皱着眉:“抱歉,你说得再清楚些,不然我听不明白。”
“在那个黑市......你在他们手中救下了我,我是那些......”虞墨闭了闭眼,“炉鼎”一词他怎么也说不出口。一想到那段屈辱的,被踩在脚下无力反抗的日子,他就止不住的浑身发冷。
差一点点,他就会屈辱的被人买去,生不如死的活着,又或者是以那样一个憋屈丢脸的方式死去。
好在这个姑娘救了他,他打听过了,她就是剑宗的莺时。
莺时,是三月的意思,真是个好名字,就像她人一样。
虞墨目光炽热地盯着季绀香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情意。
季绀香也才想起来,当天她准备见死不救,最后又救了的那个少年。
原来拨开头发洗净脏污后,是这样一个干净英俊的小公子。
“这么说,你不是杭明山的人?那你怎么跑这里来......洗澡?”那些医修还苛待伤者,不提供洗澡水吗?
虞墨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他们不让我出来,我是偷跑来的,顺带就......没想到会碰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