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她便大方地答应了:“这有何难?你若不嫌弃,我日日给你做。”
世子满眼笑意,立刻伸出掌心:“那便一言为定。”
初念默契与他击掌,约定就此达成。条件谈好了,两人便开始埋头嘀嘀咕咕,商量着如何完善初念的计划。
白石崖,自从上次事发后,矿场和军械厂都暂时停工了,矿上和厂里的工人们都被留在原地。一方面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是忠是奸,朝廷还没有给出定论,不可轻易放走。再者,就算能放人,他们家园早就被毁了,也都无家可归,如何安置,也是一个问题。
皇甫述的属下比较强势地接管了这件事,曹良毕竟是皇甫卓的心腹,身上有官职,接手这些人可谓名正言顺。而季轻的身份,不过是顾休承这个挂名世子的属下罢了,自然无权与他争执。
养着数百号人的吃喝,曹良自然不是因为钱多烧的,更不是出于什么仁义心肠,而是出于对接管矿场和军械厂势在必得。
在他们看来,这些工人只是原地休整一段时日,待朝廷的命令下来了,便可立即投入新的开采和生产。
工人们对他们未来的命运并非没有预料,只是百姓命如蝼蚁,能够不被定罪为谋逆的乱党之流,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敢有其他的奢求?
至于能否沉冤得雪,回归乡里,想都不敢想。
大部分人已经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也不乏有一少部分的人极其不服,想要偷跑。但曹良的兵昼夜守在白石崖内外,他们个个兵强马壮、披坚执锐,比起先前吴王的兵有过之而无不及。试图逃走之人,皆当场被打为乱党,关押在死牢,等候朝廷的统一处决。
几次强横的施压下来,再无人敢公然反抗,对这些官兵言听计从。
这日,几名矿工从山梅县回来。这些人先前因为重病仍被驱策着开矿,事发时已经奄奄一息,当场便被季轻派人送往山梅县接受治疗。因为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曹良的人过去打探清楚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那些人死活。
原以为这些人都活不长了,又或者治好病之后会跟那个病世子求个情离开这个鬼地方。少那么三五个人,曹良自认看在对方的面子不会追究,没想到季轻这个人倒还挺守规矩,花了不小的代价将这些人都治好了,又原封不动的都给送了回来。
曹良心中暗笑对方太过刚正,但送上门的劳力不要白不要,没说什么就让这些人归队了。
令他完全没有预料的是,正是这几个不起眼的矿工,把对皇甫氏至关重要的军备资源之一——白石崖矿场,给造没了。
事情的过程大概是这样的,自从这几个矿工回来之后,工人之间便开始秘密流传出几个灵异传说,此后便总有人说半夜睡不着或起夜时,听到山中有呜咽声,好像有人在恸哭,又好像有人在吟唱着什么。
起初这些神神鬼鬼的消息只是在工人中间流传,后来动静越闹越大,守兵们也听说了。不少人甚至信誓旦旦,说这是山神托梦了,山神发怒了,诸如此类,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就在所有人都议论纷纷,将信将疑之际,忽然有一日,矿洞那边发出一声巨响,众人赶去一看,好家伙,那个矿洞直接塌了,露出大片的黑黄焦土。
焦土之上,立着一个惟妙惟肖的石人像,那石人神情悲苦,五官俱全,四肢中却缺了一条右臂。仔细一看,后背写着四个大字:我苦久矣。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是何意。忽然间,最接近石像的那个守兵忽然一阵痉挛,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他身旁的同伴大惊失色,连忙将人扶起来,却见那人摇摇晃晃自己站起来,口中神神叨叨唱了一段谁也听不懂,听起来格外怪异的曲子,便再次昏睡过去。
那守兵被同伴抬着去找大夫,矿工们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小声地议论着:“是山神,山神怒了!山神哭了!”
“山神给我托梦,说扰它安眠,必遭灾祸!”
“山神震怒,矿洞塌了!”
“山神说,吴王扰它,便让吴王灭了。刘武进扰它,便让刘武进暴毙。下一个是谁?”
矿工们变得神神叨叨,若只是一个两个在议论,将人抓了便也罢了。但数百矿工,人人行状癫狂,仿佛被鬼神上身,又似乎悲痛欲绝,个个呼天抢地,口中只说山神如何如何。
曹良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发现不少守兵似乎也被这种诡异的氛围感染,变得神思恍惚,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来人,将白石崖都人统统扣押,不准走漏消息,去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容易,但必须调派更多人手,到底需要时间。在他们的人抵达白石崖之前,这里又出事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被集中关押的工人们挤挤挨挨地睡在工棚里,漆黑的野外夜风呼号,听来格外诡异。忽然传来一连串的巨响,伴随着地动山摇般的震感,所有人惊慌失措地逃到屋外,发现不远处的矿场浓尘滚滚。
暗夜里看不清状况,很快有守兵举起火把结伴前往查看,有矿工也好奇地跟了过去,随即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
“山神震怒!矿脉毁了!”
“山神震怒,山神息怒!”
不明真相的矿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吓懵了,闻讯赶来的曹良在查看了现场的情况之后,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矿脉毁了。
皇甫述得到这个消息时,愣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很难看,这座矿无论是产量,还是出铁的纯度,都是中上水准,是皇甫氏最重要的军备来源之一。现在却告诉他,不明不白的被毁了?
曹良也觉得整件事十分怪异,便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山神震怒?自毁矿脉?”皇甫述听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父亲尤其信赖的下属,觉得这事儿能从他口中说出来,可真是荒唐透顶。
曹良自知此事办的不妥,连忙跪倒在地,肃然道:“这些纯属矿工们的一面之词,属下自当调查清楚,给公子一个交代。”
皇甫述十分震怒,但一味的生气也没有意义,他想了想,道:“我亲自去看看。”
两人来到坍塌的矿脉上头,曹良百思不得其解:“那些矿工说了,这些矿洞已经运行多年,一直都很稳定,从未出现过坍塌的预警。可这一夜之间,竟然塌了数十处,如今这矿脉全部遮掩了,坍塌过的矿脉土质结构并不稳定,不适合再次开挖,这座矿场,算是被彻底毁了。”
皇甫述沉着脸,接连查看了数个坍塌的矿洞,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他却不死心。
不可能,绝不该是这个发展。
什么山神震怒,真是可笑至极。若真惹怒了什么山神,前世为何这座矿场一直为他皇甫氏所用,从未出过差错?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跳下矿洞,身后的曹良大惊失色,连忙阻止他:“公子,万万不可!下头危险,随时可能二次坍塌!”
皇甫述却理也不理,弯着腰在尚未完全塌陷的矿坑中仔细查看。
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处,伸手去摸了摸那黄褐色的尘土,随即凑在鼻端闻了闻。
“硫磺。”皇甫述若有所思,很快便想通了关键:“是火.药。这些矿洞是被火.药炸毁的,果然是人为!”
因放心不下追了下来的曹良闻言,不由疑惑反问:“火.药?那是什么东西。”
皇甫述听到这话,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他才想起,原来火.药的配方,在这些年根本没有流传开来,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所以,办事细致如曹良,也因为不认得此物,迟迟没有弄清楚矿脉被毁的真正原因。
是谁?如此处心积虑,要毁了这座矿?对方又为何要这么做?
这个答案,其实不难联想。
从火.药这个线索去思考,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如今手握火.药配方的人,最初的火.药,便是从黑甲军中流传出来的。而另一个……
皇甫述的眸色深沉起来,是初念。
初念是知道火.药配方的,即便这些火.药不是她自己制作的,也有可能,跟黑甲军勾结得到的。毕竟,黑甲军背后真正的主子,顾休承,那个病痨鬼世子,如今正是她手里的病人。
不论是谁,这件事,都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皇甫述碾碎手中的粉末,直起腰来,对曹良道:“这矿毁了,便罢了。召集所有人跟我走,本公子要去会一会故人。”
第33章 上门 皇甫述,在搞什么鬼?
初念的计划, 便是将白石崖的矿山给毁了。
如果没了这座矿,被毁了家园劫到矿上的百姓,可以重返家园。没了这座矿, 朝廷就无需为开矿征集更多的民夫, 让更多人饱受徭役之苦。
而且, 没了这座矿, 皇甫卓在京中也不必再费心安排了。
他们什么也无法得到。
原本她打算亲自动手,但顾休承似乎非常在意她这个大夫的安危, 全程交由黑甲军的人去执行。初念并不纠结是谁去做这件事的,她要的只有结果。
这日清晨, 她得到了结果。
白石崖的数十个矿洞, 悉数炸毁, 因为矿上停工,爆炸的时间又选在夜深人静之时, 并未造成任何伤亡。
因为前几日送回去的那几个矿工进行了精心的铺垫, 矿上大部分工人都觉得矿脉被毁是山神震怒导致,各种蛊惑人心的谣言漫天飞。顾休承让人暗中联系了当地的县丞等人撰写奏折,将这件事的始末完整记录下来, 呈递京城。
如今天底下战乱四起, 全国各地各种天降异象,明里暗里地引导舆论, 认为天子失德,当由能者取而代之。殷离本就被膈应得厉害,这等子神神鬼鬼的事情报上去,不必旁人说,他第一个不乐意再在这矿上花心思。
听说矿脉毁了,皇甫述的人都撤了, 那些矿工总算摆脱了终身被徭役的命运。接下来他们是打算回乡重建家园,还是做什么别的谋求生计,季轻会与他们商议。乱世生灵涂炭,这些事他们见得多了,甚至黑甲军的兵源,也有不少是来自各地逃难的难民。
这件事到此为止,总算可以告一段落。
初念特意谢了顾休承,笑道:“今日高兴,当浮一大白。”
少女难得一见的明朗笑容,似乎给周身镶上一道朦胧金边。顾休承只看了一眼,便垂下视线,嘴角保持着浅淡笑意,心跳却似乎失了序。
放置在膝上的双手,悄无声息地缩到薄毯下方,而后紧紧攥住。
初念让人去取酒来,为自己斟了一杯,中途看了看顾休承,随口调侃道:“世子这一年半载内,尚且不能饮酒,我便替你喝了吧。”
然后再斟一杯,两只手儿分别拿起一只杯子,彼此轻轻碰了一下,先后倒入口中。
略显辛辣的琼浆入喉,初念夸张地皱了皱眉头,发出满足的喟叹:“能够自由的喝酒,也不错啊!”
说着想起世子在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是故意馋你。”
她是发自真心的感慨,前世她缠绵病榻,漫长的数年时光,滴酒不沾。她本并不好酒,但漫长的禁酒令,反而勾起了她不多的念想。
顾休承笑道:“我不馋,你尽管喝吧。”
初念却摇了摇头:“医者不宜过度饮酒。”
说着便将杯子都放下了,回头喊人将酒水都收走。不知是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她的眼中有些雾蒙蒙的,看着顾休承的样子,有点软。
这时候的初念,让世子想起小时候曾养过的那只波斯猫。
它小小的一只,通身白毛,仅两只耳尖和眼尾处有几抹棕灰,眼睛则是通透的蓝色,湿漉漉地盯着你时,能把人萌化了。
那只猫本是顾休启的宠物,没养几日便趁人不注意溜到他的院子。彼时世子正在廊下看花,第一眼见了它便爱不释手,捞进怀里把玩,再不肯放它离开。顾休启为了找它差点没把国公府给掀了,可不管他如何闹腾,顾休承都只是静静搂着它不放手。
那时的他病情反复得厉害,小傅氏为了不落人口实,最终还是让步,让他把那猫留下了。听说后来又给顾休启买了不少猫猫狗狗,才算暂时平复了他的怒气。
年少的顾休承还没学会掩饰自己的心思,用近乎执拗的方式得到了心头好,结果没几日,那只猫忽然失踪了。
顾休承让人推着轮椅将家里找遍,最终在后花园的合欢树下发现了它的尸体。
原来是顾休启抢不过他,便干脆下毒将它杀了。
那日,顾休承在树下抱着小猫的尸体,吹了许久的冷风,回去后又大病了一场。再后来,他便无师自通学会了掩藏自己的偏好,不论喜欢什么,都会妥善筹谋,一旦出手,便牢牢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容任何人染指。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许久,没有那种强烈想要得到某物的冲动了。
直至今日。
顾休承垂下了眼眸,掌心有些痒意,忍不住用指尖抓挠。
某些被忽略已久的心思,此刻忽然清晰了起来。
世子被谨慎隐藏的心思,初念没有丝毫察觉,她去往药房配药,为他每日的治疗做准备。
导致顾休承常年饱受痛苦、关节变形以至于不良于行的根本原因就是痹症,此症被无数医者宣布为绝症,轻者终身病痛侵扰,重者甚至危及性命,顾休承从出生起被此病缠身,持续十多年,可谓病入膏肓,难怪被那么多名医宣布死期。
治疗痹症方法复杂,根据症状的不同,汤药可选用防风汤,乌头汤,或白虎桂枝汤,但汤药的作用十分有限,只有姜氏的凤鸣十三针,才是此症克星。初念前世也曾遇到一例类似病患,初治走了不少弯路,颇费了一番功夫,但最终还是将对方治好了。
因此对于治疗顾休承的病,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不过,这种把握,旁人却不可能知晓。
但顾休承自从接受治疗以来,从未对她表现出任何明面上的质疑,似乎根本不觉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豆蔻少女有何不妥。
对此,初念虽然没说什么,心内还是满意的。
病患听话配合,治疗才更加事半功倍。
倒是她舅父姜道飞,对初出茅庐的她到底有些不放心,听说初念已经开始为世子治疗了,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姜承志将他送到县城顾宅来,打算在旁为她打气助威,顺带万一初念有拿不准主意的时候,也可以跟她商量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