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吧你”,宏义接过银子,翻着白眼睨她:“你们俩口子要演躲在屋里腻歪,别出来糟蹋人,多少顾及下我们这穷苦人家的嫉妒心。”
“穷苦人,你这么说话也不怕得罪东家,看来是真欠糟蹋。”许妍笑着拧他,宏义现在比前两年放得开了,果然有赚钱的能力才有开玩笑的底气。
“小米,你衣裳收拾好了没?咱们该回家了。”
“好了好了。”她兴冲冲地空手跑出来,小羊拎着包袱跟在后面。
“小姑奶,你得给我留一根卤大肠啊,我回家过个年就回来吃,别让我表姑表叔给吃完了。”她嘱咐道。
“瞎说啥呢,好吃嘴,家里也杀猪,想吃回去让你阿奶给你做。”宏义拎着她胳膊大步往出走,租的牛车已经在村口等着了。
要过年了也放假了,没有孩子再来串门,被吵闹惯的耳朵有些不适应这难得的清净。
第二天上午杀猪的时候,刺耳的猪嚎引来了一群人,老的少的都围着屠大牛,小葵拉着她弟挤在最前面,等着阿爷给吹鼓猪尿泡绑绳拎着玩,家家户户孩子多,杀猪的人家却少,多是卖了生猪再买肉的,所以猪尿泡年年见年年都是稀罕玩意儿。
就连屠小鱼这个瞎讲究,在一群小孩羡慕的眼神里,美滋滋地挑着还残留着生猪肉的鼓尿泡显摆。
清理干净猪肉已经下午了,屠大牛把半扇猪肉剁开,捡好肉嫩排装了一竹筐,里面还有一包干木耳,从村里人那里买的六竹筒葛根粉,许妍把小儿子交给他阿爷抱,自个坐进车棚里,屠大牛赶车出门,喊还在大槐树下甩着猪尿泡玩的闺女:“小葵,快上车,跟我去镇上。”
“好,来啦。”她把猪尿泡交到小鱼手里,看到手上有灰,下意识地就想往身上蹭,但想到她娘今天早上嘱咐她要带她去给郭大夫送年礼不许弄脏衣裳,骨碌转着眼珠子,趁小鱼不注意,把人按在怀里,双手在他后背上狠蹭两下,一脸得逞的大笑冲上牛车。
“啊!你又在我身上擦手。”屠小鱼气得拧紧眉头,拽着衣摆转过头往背后看,红色的小袄上有个熟悉的灰色巴掌印,他狠狠跺脚,鼓着腮帮子往家走,倒是还记得手上的猪尿泡,伸长了手,免得猪尿泡碰着自己了。
其他孩子面色不变,习以为常了,屠小鱼比女娃还爱干净,他自己弄脏了可以,要是别人给碰脏了他就要回家找他娘给换衣裳。
“小鱼,你回去换衣裳,先把猪尿泡留这儿给我们玩一会儿。”孙鹤拦住他说。
“那不能弄破了,你先给我保管着,我换了衣裳就来。”
“行。”孙鹤高兴地接过猪尿泡,别人要玩的时候他就巴巴跟着盯着,不时说:“小心点,别弄破了,小鱼说的。”
完整地交还给小鱼,他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种兴奋感,看吧,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许妍在此之前已经跟郭大夫的家人搞好关系了,这次进镇直接去了他家,他大儿子已经娶媳妇了,小女儿比小葵大一岁。
“郭大嫂,快过年了,我们来给你送点年礼,自家散养在山上的猪,比家养的猪肉好吃些,不腻还紧实,吃着香,木耳跟葛根粉也是野生野长的,给你们添个菜换个口。”许妍拉着小葵坐在郭家的堂屋里,端着茶杯捂手。
“咋这么客气?不能收不能收。”头发梳抿整齐是妇人摇头说。
“哎呀,我们是打着年礼的幌子来送谢礼,你家郭大夫这两个多月指点我家大闺女不少东西,在医馆里我买药之类的钱也落不到他手里,所以我就厚着脸皮空手进医馆再空手出来,这不,过年杀年猪了,可让我抓着机会来感谢他了,我家这猪肉比外面摊子上的肉好吃,它在山上跑,吃野葛藤、婆婆丁,还自己拱野葛根吃,吃了不少药材,肉滋补得很。”实际上许妍自己都还没尝过,但不妨碍她大吹特吹。
“那这可是好东西,我就收下了,等郭大夫回来了我可得给他说说。”至于说什么,两个女人都懂。
回家的路上,许妍隔着车棚跟屠大牛说话:“这年头,送礼还送得低声下气的。”
“你这只是第一次还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低声下气?可饶了我吧。”
“你就把她当杭二嫂来交往,处好关系说话就随便很多,就没了低声下气的感觉了。”屠大牛说的很有经验,但他是跟顾清他们先是有交情再有人情往来的,不像许妍没怎么正经求过人,说话要再三掂量,心里挺别扭的。
赶在腊月二十八,五头猪全给宰了,屠大牛给顾家和杭家送去,还托杭家的运粮车给县里的曹万跟李宣音家也各送了半头过去,打着滋补的名头把几头猪安排的明明白白。
许妍跟屠老汉就在家收拾猪大肠猪肺这些东西,灰面用了半包才都给洗干净,屠老汉卤了一盆子猪肠,五根猪尾巴,还有猪耳朵和猪脸肉,加了农家自酿大酱,还丢了两块黄糖,猪肠起锅时,颜色红亮,香味扑鼻,小葵跟小鱼各端着碗坐在门口边吹边吃,筷子都不用了,直接手拿着吃。
许妍闻着香味走进来,低头咬掉小鱼手里的一截猪肠,含糊地说:“猪肠这么臭,娘帮你吃。”说着要去夺他的碗。
屠小鱼趔着身子护着碗,说:“洗干净了,不臭。”
“哼,老娘洗猪肠的时候你绕道走,还监督我用皂角洗手,瞅你那狗样儿,前脚捏着鼻子嫌臭,后脚吃得喷香。”
“小鱼就是瞎讲究,假正经,欠收拾。”屠小葵坐一边煽风点火,看她娘戳小鱼的脑瓜子,还举着碗献殷勤,说:“娘,我的给你吃,小鱼小气,别搭理他。”
“好闺女。”许妍笑的像个强盗,握紧饭碗,把碗底三截温热的猪肠都给塞进嘴里,满意的松开小葵往外挣脱的手。
“好姐姐。”小鱼说完站起来就跑,但小了三岁,腿短一截,先跑了两三步也还是被抢了。
而回了家的小米在猪圈并没有看到猪,跟在她奶后面问:“阿奶,咱家的猪已经杀了吗?中午吃肉吗?”
“吃,阿奶给你们炒肉。”
等了好半天,去灶屋溜达了好几趟,中午就吃到了两片肉,过了两个月天天吃肉的日子,她想放赖,刚想张嘴嚷嚷,就看到她爹紧盯着她的眼睛,小孩子最是敏感,谁能惹谁不能惹她心里都知道,看着她爹眼中的警告和不满,又默默低下头扒番薯干饭。
“宏义,你小姑住的村子咋样?家里这几年有你往回拿钱,往年也攒了点,现在手里有七八十两,我们搬去后山村如何?买地皮后也能盖几间房子。”许老大放下筷子出声说。
“怎么这么突然?咋想搬到后山村?”许宏义惊的有些呛着了。
“不突然,十月初的时候我们在家里就商量过,你回不来我们就搬过去,一家子住一起,你们一年回来一次,像是家里来客了似的。”
宏义听了看了眼春苗,他回来一天一夜了也没听她提起过。
“后山村挺好的,有山有水,还能买我小姑父的两个猪粪坑里的土粪肥地,庄稼长的也好。”看他爹过于高兴的脸色,他给泼了瓢冷水:“正是因为都好,后山村没人卖地,我去了三年没见过卖地的,就连山脚下虫鸟多的地都给开垦了。”
“而且,后山村前面是弯堰,后面是山,房子盖的满满当当,只有一家空屋在堰边,还是有主不卖的,我们家想搬过去没问题,但得等,等多久我也不知道,不然搬去了就是喝西北风。”他不是很赞成全家搬过去,早些年没这想法,现在多是打上了他小姑的主意,而且他娘一直没有说话。
“那……”许老大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有些无措地看着他婆娘。红莲听了也是皱眉,不满地说:“大嫂也是,爹娘跟我们不知道后山村的情况难得你还不知道?你之前就该说的,白白让我们空想了这么长时间。”
“我没想到这方面。”春苗讷讷出声。
一顿饭不欢而散,宏义还没来得及问春苗就被他娘喊出门了,“后山村真没地儿盖房子了?”她盯着他问。
“娘,你们为啥非要搬去后山村?别说是为了离我近,我拖家带口的过去给家里省了不少粮食和花销。”他反问道。
许大嫂看着这比自己高了不少的儿子,也明白了他的态度,如实说:“我是担心,我们家就你跟宏义两个儿子,你们感情好,但搁不住一个常年在外,除了小羊,你那两个儿女对你弟家的孩子没啥感情,堂兄弟姐妹啊,生疏的让人害怕。”
许宏义沉默,说:“后山村多的空地的确少,就村尾那一片,除了我小姑家占的地皮,另外一块儿是一片杂树林子,不知道啥原因,没人垦成田地,也没人提起,不太可能买下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应该蹦写到三年后~
第九十二章 [VIP]
许大嫂听了她儿子的话不再做声, 但也没有松口说不搬了或是再想办法。
许宏义也侧身看着脚边的枯草沉默不语,他在想是他长时间离家对家里感情淡了还是家里人变了?他记得他娘最是处事公道、勤俭克己,家里最穷的时候他们兄妹几个在外吃了别家的馍馍, 她少买点盐也会拿两颗鸡蛋换几块儿饴糖给那家的孩子甜嘴, 生怕别人会说闲话, 怕有人说她儿女没教养、占人便宜、贪嘴头子。
他这些年一直按他娘教导的做事,自己没能力还人情的时候就克制自己的贪念, 管住眼睛管住嘴,小姑父只比自己大三四岁, 能大手大脚地买各种东西,大夏天的想吃羊肉就宰一头, 不考虑亏不亏,这样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打转,谁会没想法?
但没想到他管住自己了,家里人的态度似乎变了。
“娘,后山村旁边还有两个村,大岗村和余庄, 余庄在后山村和陈家村中间, 我到时候打听打听余庄有没有卖田地和地皮的,刚好在我大姑跟小姑两家中间。”看着他娘头巾下垂下来的掺杂白丝的头发, 最终还是宏义先服软。
余庄?一听就都是姓余的,许大嫂担心搬过去了自己一家会被排斥,她也如实跟宏义说她的忧虑。
“哪个村没外来姓搬过去的人家,娘你想多了, 等小羊大麦他们哥几个娶媳妇安家了, 我们这一家子人也不少, 而且不论搬到哪个村我们都是外来姓, 除非是搬到清芦或是清葫那个村,只有你女儿女婿才有责任护着我们。”
许宏义只差明说七八年不过礼的小姑没责任罩着这一家,就像当初她嫁人都没娘家人,唯一去送亲的还是没血缘关系的姐夫,明明有三个兄长,侄子更是六七个。
“那也行,你先瞅着,我们这边也打听有没有更好的地儿,你也别急,晚一两年也没事,我们家里也能多攒点银子,免得盖房子还得扣扣搜搜的。”
你看,这时她又不急了,可想搬到后山村时家里这几个人急得都等不到过完年再谈。
“娘,我们一家都脚踏实地的挣钱,用着安心,走出去也能挺直腰板,别想着靠我小姑,我们这关系说亲也亲,说远也远,我爹已经七八年没见过他小妹了吧?就这关系咋好意思指望她帮扶跟她关系更远的侄子侄孙?要不是我小姑父那边没亲戚,这养猪的好事死活落不到我身上,知足吧,你也劝劝我爹,他最听你的话。”
宏义这番话像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像是揭开了她脸皮,皮下的真是想法暴露在人前。对,这几年日子好过了,家里存银多了,她却更抠了,大儿子一年到头在外干活,回来交了工钱,年后出门她只给他一两银,不是不知道他还得养活三个孩子,而是心里清楚出了事他小姑不会不管他们。
家里也是,鸡下了蛋只有两个孙子能吃个炒鸡蛋,攒钱像是个紧箍咒,越攒瘾越大,一文半毫的都要丢到瓦罐里,今年大儿没带猪肉回来,她赶集就割了六斤猪肉打算过年吃。
二儿媳妇的想法她也清楚,不甘心小羊兄妹几个能说会写,而自己的孩子怯懦胆怂,说实话,看到小羊兄妹三个举止大方、说话清朗,她高兴欣慰却又焦躁,宏义宏英的下一代差得太远了,都是孙子,她想两全,所以明知她男人的德行,在他反复劝说自己搬到后山村时,她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现在在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大儿子面前没了脸,她脸色又青又红,有些后悔把他教的太直板,心底却希望他能一直这么不知变通,在这方面像个犟驴能一条道走到黑,能一直挺直腰板在外行走,不要像自己,里外绷着两层皮,说黑不黑说白不白,担着孩子的尊敬时刻担心着垮台。
“我会劝你爹,你年后多去探探风,要是有合适的我们就搬过去,不论是大岗村、余庄还是陈家村,别的我不图,也能管住家里人不给你小姑添乱,就是想让你两个侄子也能跟着你小姑认认字,他们穷苦没出路以后肯定会拖你后腿,而且宏英也是我儿子,我不想他到死都在地里为儿子孙子刨土。”脸色暗淡灰黄的妇人紧紧盯着她儿子,直到他点头应下,才有心思捋起沾在嘴唇上的发丝。
往家走的路上,宏义摊开手打量,眼前又浮现他娘那关节粗大手指皲裂的右手,完全不像个女人的手,不像春苗的也不像小姑的,更是比自己的手还糙。
“娘,你少干点活,你有两个儿子呢,你年纪也不轻了,心疼着点自己,钱我们来挣,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你别日日夜夜只为我们操心。”宏义说着心里话,第一次不觉得肉麻别扭。
“好,我晓得,我惜命着呢,孙子孙女我都还没见完。”被儿子关心,许大嫂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
可能是因为没确定的音信,没人告诉红莲他们商量的结果,过年这几天她阴着脸摔摔打打的,而春苗有些心虚,也不接她的招。宏义那天跟他娘出去后回来也没再问她,她反复琢磨的一番话给憋在了肚子里,不好主动提起又担心宏义突然发问,一直到年后离家都有些不得劲。
“家里没啥好的,粮食花生啥的你小姑也不缺,这是过年这段时间攒下来的鹅蛋,我给腌了,还没咸,让她放一个月了再吃,你带去给你小姑拜个晚年,这坛子酸菜还没开封,你也给带去,你小姑小时候最喜欢我腌的酸菜,她又是个不会做饭的,学也没学会,你给她说要是想吃了就说,家里的酸菜多。”宏义娘提着两个瓦罐给放在驴车上,用绳子绑好,嘱咐春苗照顾好小孙子,路上别冻着了。
“好了,你们走吧,年尾再见,有事托人捎个信。”说着与往年相同的话,宏义却知道他娘听进去了他说的话,之前每年他回家过年都从小姑家拎回来的有肉,前年甚至还有羊肉,他娘都没主动说给小姑送个三瓜俩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