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被尘封的记忆
屠秀秀将他带回了将军府养伤。但她救了郭凡以后, 很快便将他忘了。
她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平日里一群人簇拥着她,她压根想不起府中还有郭凡这个人。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在将军府呆了半月有余, 郭凡养好了伤, 求见屠秀秀。
屠秀秀那时正躺在藤花椅上纳凉, 听见下人汇报她捡回来的人伤好了要见她以后,她还不以为然道:“让他留下做个护卫吧。”
但郭凡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并向她辞行。
屠秀秀当时挑着眉,秀丽的眉眼处满是不解, 问他:“你能去哪儿呢?”她望着面前这张儒雅清俊的面庞,有心想挽留:“不如就留在将军府保护我, 酬劳也不少。”
郭凡没有忘记他来的初衷。
他要去当兵,去战场,去拼一身功名。
他要出人头地,他要光宗耀祖。
屠秀秀许是第一次听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敢这般大放厥词。闻言她嗤笑一声,把玩着茶杯,神色倨傲道:“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 我本欲留你在府里为奴。但既然你有此志向, 我也不是白救你的。”
她饶有兴趣地望着郭凡,眼里有些许恶趣味, “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府中的侍卫,便什么时候去战场吧。”
屠秀秀只是捉弄捉弄他罢了,她根本不相信这个男人能打得过他府中的侍卫。但她也不想让他去送死。
可谁知郭凡聪明过人, 且毅力坚定。日日找府中侍卫打架,日日被揍,打得鼻青脸肿。那段时日,经常有府中的下人压大小, 压今日郭凡会被打断手还是打断脚。
屠秀秀性格骄纵,有时爱捉弄郭凡。心情不好时,甚至会自己上场和郭凡打。她是将军的女儿,从小练武,自身功夫十分了得。
郭凡是个君子,不欲和女子动手,每每让着她。
但越让屠秀秀,她便越变本加厉。
终于有一日,郭凡一把挑了屠秀秀的剑。
剑身自手掌中脱手而出,握剑之人被卸剑,对屠秀秀而言是耻辱。
她不依不饶地追上去,赤手空拳和郭凡打。
犹记得那日午后日光温和,洒在人身上暖和至极,微风和熙,拂起屠秀秀的长发。她不敌郭凡,往后倒去时身子险些掉下了比武台。却是郭凡伸手,将她从半空中一带。
他的手放在屠秀秀的腰间,温度烫得惊人。屠秀秀蹙眉想要发火,一抬眼便看见眼前面庞清俊的男人那双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屠秀秀心猛地剧烈跳动了几下,她推开郭凡,冷斥道:“你大胆!”
随即便提着裙摆跑了。
那日之后,屠秀秀再也没去找过郭凡的麻烦。
因郭凡日日与侍卫们过招,不过短短两年,他已熟知所有人招式绝技。不久后,在某一个极其普通的日子,郭凡将府中一众侍卫撂倒,随即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了将军府。
之后郭凡投在齐王手下,跟随齐王征战沙场。
他极其聪明,又因护齐王有功,很快便青云直上,成为齐王身边的大红人。
而屠秀秀后来只能在旁人的口里听说关于郭凡的事迹。
再次见到郭凡,是在两年后,国君突发时疾,齐王回京。
那时郭凡已是漓国中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长相清俊儒雅,鲜衣怒马过街道,引得无数深闺少女暗动芳心。
那段时日,郭凡的府前不少媒人上门说亲。
均被郭凡以不愿娶妻为由婉拒门前。
但像郭凡这样无权无势的人爬到高位,于高主面前不过是个棋子罢了。他能婉拒媒人的拒婚,却没想到齐王会干涉他的婚事。
那年,齐王下令,命他求娶一位大臣的妻子。
自古以来,主子为属下说亲,且对方是家世显赫的大臣嫡女,换做何人都要感恩戴德。即使心中再不情愿,也会接下命令,成为主子笼络人心的一颗棋子,发挥最好的作用。
然而郭凡却偏偏拒婚了。
他在齐王门前跪了整整三日三夜,表示自己不愿娶亲。
齐王勃然大怒,命人将郭凡杖责二十。
有好友相劝,问郭凡,你为何不愿接受殿下的心意,是有心仪的女子了么?
郭凡一壶闷酒后,哑着声答是。
好友又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郭凡说:“她于我有恩,救了我性命。我与她情定三生,此生绝不负她。”
那位好友是个诗人,颇有才情。
郭凡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被他写进唯美的诗里赞扬了一把,很快传遍了整个漓国。
屠秀秀自然也知晓了,她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骄纵任性,胆大妄为。听闻此消息,她冒着大雨连夜敲响了郭凡府中大门,一路闯进了郭凡的内室。
郭凡躺在软榻上眉眼温和地瞧着她,两人久久对望。屠秀秀扑到塌前,突然潸然泪下,哽咽着声音道:“郭凡,我爹逼我成亲,你愿意娶我吗?”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细细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声音温和道:“秀秀,你是未出阁的女子,就这样闯到我府中来,旁人……”
“我不管旁人怎么说!”屠秀秀打断郭凡的话,将脑袋埋进郭凡的怀里,“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
郭凡摇摇头,语气仍旧是如春风般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屠秀秀心中一冷,他说道:“秀秀,你知道的,我不能娶你。”
屠秀秀“噌”地一下站起身,蹙眉道:“为什么?”
郭凡便认真地同她说道:“你我身份悬殊,你是望族嫡女,而我一介武夫。娶你是委屈了你。”
屠秀秀倔强地擦了擦眼泪,”我若说不委屈呢?我若说我非嫁你不可呢?”
郭凡叹息了一声,想努力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一些,“朝中局势你不明白,屠将军是临王殿下的左膀右臂。而我效忠于齐王,政见不合,你我无法在一起。”
“好。”屠秀秀咬着唇,退后了两步,望着郭凡道:“那我这就让父亲投靠齐王!让齐王去为我们求皇上赐婚!”说完,她抹着眼泪便跑了。
但郭凡知晓,屠秀秀想的太过简单,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可没过多久,朝中局势瞬变。皇上病重,派齐王出战,郭凡随之而去。那一战九死一生,郭凡为了救齐王,被敌军用渗了毒的箭射中了腿。
他昏迷了数月,被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一醒来便看见屠秀秀坐在他榻前,眼里满是欣喜的温柔。
“你终于醒了。”她扶着郭凡起身,递给他一杯茶水,“口渴吗?要不要喝杯茶润润嗓子。”
郭凡定定地望着她,哑声问:“你怎么会在……”他的话未说完便顿住,因为他敏锐地发现家里的窗格镂棂上到处贴着囍字,而廊道上挂着红彩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视线落在屠秀秀身上。
她竟穿着绣着凤凰的绸缎喜服。
“你……”郭凡犹豫地开口,心里面有一个想法,却又觉得荒谬。
屠秀秀在他身旁坐下来,温柔地抚上他的面庞,笑着道:“他们说你要死了。”
她眼里有了泪,红了眼眶。想起了这些多么难熬的日夜,她守在他身边,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的那种绝望的心情。
她声音哽咽,骄傲如她,头一次哭得这般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说:“郭凡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若是你死了,一个人多孤单。就连石碑镌刻也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所以。”她笑出了眼泪,语气轻松道:“我就来嫁给你了啊。”
郭凡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知晓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事实却不一定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一时间涌上无法言喻的情绪,叹息了一声,他伸手轻柔地为屠秀秀擦去了眼泪。
那年,他同屠秀秀成婚,婚后他请旨调任,成为雍州府丞。
结婚十年,他和屠秀秀举案齐眉,恩爱如初。除了尚未孕育儿女,他们过得十分幸福。
然而在第十个年头,漓国宫中发生政变。
齐王夺位,逼宫中庭,杀死当时还是国君的亲弟弟,如愿成为新的漓国国君。新国君生性残暴,为人多疑。上位后开始清剿朝中旧部,许多官员受到牵连,因此下狱。
首先被心国君忌惮的便是这些握有军权,得人心军心的将军。
屠秀秀的父亲,屠将军也不可幸免。
于是新国君缴了屠将军的军权,当日便令屠府二百多人啷当下狱,隔日问斩的消息便火速传到了雍州。
郭凡马不停蹄地坐车前往国都,跪在金懿殿上求情。但彼时他效忠的新漓王已成了一人下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面对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对他以命相护的臣子冷漠无情。
那双锐利的眸子冷冷望着郭凡道,“寡人念及你少时曾以命相护,承你这份情。”
“屠府两百多人口和屠秀秀之间,你做个选择吧。”
郭凡浑浑噩噩地从宫中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心底头一回生出茫然无措之感。
他心知,自己救不了屠府的人。
他是个自私的人,他只想屠秀秀好好活着。
同他携手到老,恩爱白头。
第37章 郭凡&屠秀秀
那次郭凡在国都呆了一月有余。
屠府两百多人被问斩, 有罪之人尸身本不可带回安葬,但郭凡求情,国君还是点头应允了。
于是郭凡便为其亲人筑墓琢, 立字碑, 请法师超度亡魂。
妥善处理好一切后, 他回了雍州。
回雍州之后,郭凡才知屠秀秀病了。
在听闻亲人一夜之间逝世之后, 她便晕了过去,病来如抽丝, 来势汹汹,很快屠秀秀便病倒卧榻前。
郭凡回去之时, 屠秀秀已病得很重。身子骨迅速消瘦下去,就连眼里的光也黯淡至极。她原本乌黑如绸的长发裹在被子里乱糟糟地,眼睛凹进去,脸色苍白至极,唇瓣也失去了原本的血色。
见了郭凡回来,只反复问道:“你同国君求情了吗?”
“我父亲拥立国君登位, 国君为何要杀他?”
郭凡抚着她消瘦的脸庞悠悠叹息, 心疼地望着她道:“秀秀……君心难测。”
屠秀秀哭了起来,她眼角的泪珠汹涌而出, 止不住地往下掉。郭凡为她拂去眼泪,哑声道:“秀秀,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郭凡以为, 只要他对屠秀秀好,便能抚平屠秀秀失去亲人的伤疤。可屠秀秀却因陷在失去亲人的打击中,情绪越发不稳,渐渐地便开始产生癔症。
那日隆冬大雪, 郭凡手里捧着一件上好的狐裘回府。看见锦阁书房门敞开,府内一群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屠秀秀在书房里面又哭又闹,书籍茶盏砸了一地。手里握着长鞭,下人们谁若靠近半步便握着鞭子抽人。
好几个下人被抽得皮开肉绽,却不敢吱声,只得跪地求饶。
郭凡吩咐下人离开,随即径直走了进去。
屠秀秀瘦得厉害,原本圆润的脸此刻变得细长尖瘦,她身着宽大的衣袍,衣袍内的身子骨瘦如柴,宛若风一吹便倒。
郭凡走过去,轻声问:“秀秀你这是做什么?”
屠秀秀瞪着他,眼里有深刻的恨意,“我知道那贼子为何要杀害我屠府一家了!”
郭凡蹙眉,无奈道:“秀秀,你口中的”贼子”现在是漓国的国君。他并不是位贤德的国君,谨记祸从口出。”
屠秀秀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仰头笑了几声道:“你知道他不是位贤德的国君,为何还拥立他?!平泸那一战,死的本因是他!你却为他挡箭,到头来,到头来……”她声音尖锐,哭喊道:“害死了我屠府一家!”
尘封十几年的秘辛就在此刻被卷土翻出,郭凡一惊,上前去堵屠秀秀的嘴,“秀秀,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屠秀秀冷笑道:“国君下令命我父亲在平泸之战时除去齐王,你为齐王代过。齐王率兵回京,我父亲自知大势已去,转而投靠了齐王……并将我送到你身边。齐王想必早已调查清楚,却假意不知此事,反而对我父亲以礼相待,恭敬有加。”
她目光直视着郭凡,“是也不是?”
郭凡沉默地望着屠秀秀,喉头一哽,却说不出话来。
屠秀秀望着这个她一直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翻腾的失望与痛苦就刻在眼底,“而你,自始至终都知晓这一切,却任由屠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秀秀……”郭凡嘶哑着声音,“我曾劝过岳父大人辞官迁居,归隐山间,但他并未听我多言,国君原本答应过我不伤屠府上下性命……”
可屠将军拥兵自立,遭来了杀身之祸。
“郭凡,你初去齐王麾下,遭人欺辱。是我求父亲托人为你打点。”
“你同齐王征战,受伤归来,伤口恶化,迟迟不好,是我兄长斥令医官为你诊治。”
“你因得到齐王赏识受人嫉妒,被人暗算,亦是我父亲暗中出面为你解决。”
“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我几个嫂嫂,死前怀有身孕,我几个侄子还是呀呀学语的幼童,而我祖母年老体弱甚至不能下榻,你怎么忍心看他们死?!”
屠秀秀目赤欲裂,几近疯狂,抽出腰际的匕首一把朝郭凡的胸口刺去。他没躲,那匕首深入脏腑,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一地。
至此后,屠秀秀与郭凡决裂。居偏僻西苑。
而郭凡被那一刀伤了心骨,捡回一条命后,身子骨却再无法恢复如初。
原以为与屠秀秀之间就此了结,可没想到,一年前的某一天,她在中元之日自裁而死。
于是雍州开始出现邪祟闹事。
第一个出现命案的地方便是雍州府丞。
郭凡请了修士去查,于是就在屠秀秀死的那间屋子里,他看到了化为怨鬼的屠秀秀。
郭凡与屠秀秀之间的事听得众人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