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吟点点头，乖巧地将头埋在九阙胸膛里，“好。”
九阙抱着梵吟穿过尸海。
少了紫色结界的抵挡，南海处的血腥魔气开始肆虐地散发出去。
很快，南北天宫、乃至六界，都会知晓南海之上，出现了一个身带魔神之息的人。
天宫谁人不知，万年前神界诸上神与魔界诸魔神对战。
那一战，众神将诸魔神击杀于黑暗之中，灰飞烟灭，而众神也因此陨落。
数万年后的今日，世上再无人能修炼成神。
仙乃是此界最高处。
而众神虽陨落，但数万年之内，却出现过两个带有残余魔魂的转世之人。
他们通常出生便身负滔天魔力，额间带有的那道紫色印记，又称魔神之息。
生来便带魔神之息的人，实力尤其恐怖。仙记记载的这两位，一出世，便撼动山海，搅得天生人间风云变色！最后下场无一不是被天宫围攻而死、挫骨扬灰，再无转世之日。
九阙盯着梵吟额头上那抹耀眼的花形印记，神色凝重。
他想起了南天仙主，那个言笑晏晏间便在背后捅人一刀的主君，隐隐觉得，有什么埋在地底深处的真相将要呼之欲出。
随后九阙封闭整座霜华宫，急召闲庭而归，然后持剑去了南天仙宫。
据说那日，南天仙宫很多人都看见九阙在仙宫同南天仙主大打出手。
之后的传记便由仙记写的那般。
天宫记载，南月日。
仙魔大战，战神九阙屠尽仙兵，修成魔神。
同日，天宫派遣仙兵缉拿九阙，十万仙军围堵于霜华宫外。而魔域魔君得知消息，亦派十万魔军驻守霜华宫外与天宫对峙。意属归降九阙，尊九阙为魔域新主。
彼时霜华宫内，闲庭跪在下方望着九阙，眼神里带着挣扎，“求主子三思。”
梵吟被九阙下了安神令，此刻睡得安然，全然不知外界早已闹得天翻地覆。
九阙伸手抚着她的青丝，冷毅的眉眼带着少见的温柔。
“她是因为我才变得这样。”
梵吟体内带着的魔神之息，或许起初只是潜伏在她体内最深处，不过星星点点，不成气候。且早前有万灵之玉压着她的魔神之息，是以数百年她一直无碍。
可自己狂妄自大，尚自取出了万灵之玉，且为续她性命，渡了一半元神于她体内。导致灵力在她体内猛烈增涨得同时，魔神之息也开始压抑不住。
而这次，仙兵围攻于他，导致梵吟心神俱乱，而战场戾气血腥极重，是以魔神之息冲破体内而出，再难抵挡。
闲庭去蛮荒许久，关于梵吟的旧事早已查得清楚。他震惊之余亦束手无策，赶回霜华宫时，便接到了九阙的命令，从而得知了战场之事。
愤怒天宫此前所作所为，亦忧心九阙决定。
闲庭道：“主子，你可有想过。一旦你走了这条路，你从前的丰功伟绩，战功赫赫，都将毁于人前，此后身名不再得见天日。”
九阙神色淡淡，一如从前，高傲狂妄，“数百年前，我都在守护天界，守护人间，为天宫为战。”
可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
一场陷阱，一场背叛，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
九阙长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梵吟，清冷的眉眼间带着温柔笑意。
“而如今，天宫种种再与我无关，我只要，能护着她便好了。”
他这一生，唯心系于梵吟。
只要能护她安好。
即便上天宫下地狱，他愿身披铠甲，堕杀成魔，只愿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天宫的人，除了南天仙主，和一众死去的仙兵仙将。
谁也不知晓拥有魔神之息的人是梵吟。而他们或多或少都知晓上北族设计围困九阙之事。
且那日九阙上天宫来，体内确有一股魔气。
所以一听魔神降世，众仙第一个便想到了九阙。
闲庭知晓现下若是九阙不承认魔神的身份。
那么被天宫赶尽杀绝的人，便是梵吟。
只是到底为九阙打抱不平，他心下一酸，开口道：“主子，你可曾想过。魔神之息何等强盛，您将体内仙力元神全给了她，将她的魔气吸噬到自己体内，又能撑到几时？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九阙便是这般打算。
将自身另一半元神仙力渡给梵吟，从而压抑住她体内的魔神之息。而他则依靠吸噬魔气修炼，此举艰险不说，后患无穷。
毕竟魔神之息取之不尽。
就算九阙自认魔神，将魔气全吸噬到自己身上，从而将梵吟的魔神之息封印主，掩藏于体内之中。
但魔气无所不在，难保将来不会有一个契机刺激梵吟的魔神之息再度破开封印，到那时，又将如何？”
“爱一个人，若是凡事都计后果，那便不是爱。”那是闲庭第一次看见九阙笑得那般随心所欲，“爱亦不问值不值得。”
梵吟醒后，世事已是另一方光景。
九阙将她爆发的魔气尽数吸噬到自己体内，又将她那日的记忆抹去。
一觉醒来，梵吟忘得干净。
梵吟看见面前神色冷漠，浑身上下散发着魔气的九阙，只觉得陌生。
她听说了九阙南海上屠尽仙人一事，也知晓仙兵压境，魔域上下尊九阙为主。
九阙反出天宫，投入魔域，成为魔域新君。
而霜华宫不再热闹冷清，魔军驻扎在城楼之外，与天宫对峙。
霜华宫四周魔气滔天，梵吟亲手种的仙花仙草一息间凋零败落，霜华宫外，仙鸟大鹏全都绕道而过，头顶上空，只有成群的乌鸦飞过。
霜华宫内，开始每日都有魔将进入。
他们簇拥着九阙，高声而谈，攻入天宫，屠尽仙人。
梵吟提着裙摆远远现在殿廊下，九阙见了她，屏退魔将，朝她走来。
他依旧意气风发，眉眼俱是睥睨天下之姿。
“我听闻天宫派了仙兵来谈……”
梵吟不知道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九阙也从来不说，她试图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知晓真相，然而话还未说完，便被九阙打断。
九阙伸手握住梵吟的手指，语气冷冷淡淡，毫不在意的模样，“被我杀了。”
梵吟望着九阙清冷的眉眼，只觉得他的手指不知何时竟如此冰冷刺骨，她声音干涩，开口问道：“为什么？难道你真的想要仙主之位，？你之前誓死守卫天宫，现在却杀这些无辜之人，那你同……”
这些魔族之人，有何区别？
她忍住没说出口，心里头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外头那么多传言，都说他反出天宫，堕入魔道是为了争仙主之位，可她不愿相信九阙是这样的人。
即使事实摆在眼前。
九阙淡笑一声，黑眸深深凝望着梵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仙主之位，非本君莫属。”
梵吟只觉得浑身发冷，喃喃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那个为守天宫抛头颅洒热血的战神将军哪里去了？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九阙瞧着她眼底的失望，低沉着声道：“怎么？不能接受？”
他背过身，淡淡道：既如此，你便回天宫去吧。”
说完，九阙便转身离去。
之后还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
譬如仙魔开战，譬如上北族被灭，又譬如仙主受伤……
再后来，仙主仙逝之即，发诏令命梵吟回天宫。
仙使站在霜华宫外请梵吟入天宫。
九阙伸手挥剑，却被梵吟徒手抓住。
她握着天邪，手心鲜血淋漓，仍不放手，水眸望着九阙，开口道：“我想回天宫。”她想要回去，问问仙主可有办法化解仙魔之间的矛盾。
九阙望着面前刺眼的红，只觉得心都揪紧了。明明心里也很痛苦，但面上仍是一贯看淡的冷漠模样。
他望着面前固执的梵吟，神色冰冷地点点头：
“好，走了便别再回来了。”
梵吟声音颤抖，问道：“你不要我了吗？”
九阙背对着她，并没看见她早已泪流满面，他只是低声道：“天宫帝姬，我要不起。”
“你若今日离开霜华宫，从此以后，你我便再无瓜葛。”
第86章 终章
那日, 梵吟并未离开霜华宫。
长灯似月，她抱着膝盖跪坐在软塌之下，手里握着一封纸笺。
这封纸笺, 是在她袖口里发现, 是她的笔迹。
记忆里仿佛有一帧画面, 便是她主动亲吻九阙的脸。然后在他走后，写下了这几个字。
已经记不清为何要写下这几个字。
但梵吟觉得, 她不能离开九阙。
但她那日过后，再未见过九阙。
梵吟知晓自己许是惹恼了他, 所以不得他见。
霜华宫处处戒备，她只被要求留在揽月宫。后来无数次, 都只能依在殿前，见九阙与众魔君匆匆走过的背影。
此后天宫仍下无数道诏令召梵吟回宫。
终于有一日，九阙来见她，那时已是深夜，梵吟辗转半宿未眠，睁开眼便看见一人站在床榻不远处。梵吟知晓是他, 她侧过头看他站在阴影中, 他身上弑血之气浓重，月光挥洒下, 那张俊美的面庞满是冰冷戾气。
“你该回天宫了。”
梵吟赤着脚从塌上起身，风拂过她脚下的裙摆，她径直走到九阙面前, 固执地开口问：“为何赶我走？”
九阙黑眸深深地望着她，这段时日她瘦了许多，下颌尖瘦，乌黑长发披肩, 衬得那双清澈的水眸越发明亮。他不敢看她，遂垂眸，语气淡淡道：“我知你无法忍受我屠杀天宫仙人，既然如此，何必让你痛苦。”
忘记那日南海之事，她骨子里亦残留着善良与美好。
她不赞同他入魔域为王，与天宫抗衡，屠杀无辜仙人，他便索性放她离开。
总归，他与她，已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梵吟笑着摇头，“是因为，魔君想将魔族公主嫁给你，还是因天宫想让大帝姬与你联姻。”她一字一句问：“所以，你觉得我不方便待在这里，才想让我走？”
女人都是心思敏感多愁的，九阙不同梵吟说出缘由，梵吟只得猜来猜去，胡思乱想。
九阙心中苦涩，望着梵吟水眸噙泪，要掉不掉的模样，着实让他难受。
但他想，好在，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爱一个人长久还是恨一个人长久？九阙不知道，但他想，若是恨意能让梵吟在以后漫长的仙生中，渐渐忘却自己，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于是他点头道：“是。”
原来这就是他的答案。
梵吟想问九阙到底爱过她没有，但是突然发现，爱与不爱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放弃了她，既然能亲手放弃的，都未必有多爱。
自那之后，梵吟离开了霜华宫，上了天宫。
南天仙主仙逝之即，发出了两道诏令。
一道是将仙主之位传于梵吟，一道便是为仙魔两界休战，让青黛帝姬嫁入霜华宫。
南天之上，众仙尊诏令册立梵吟为仙主。
而霜华宫也接受天宫示好，同青黛帝姬翌日完婚。
天宫之内，众仙跪立颔首，“仙兵入得霜华宫，会一路经过殿门。只需将这老仙主最后这道灵力而化的天丝刃放在两道宫门之前，一旦九阙踏出宫门，任他天生神力也无法挣脱桎梏！若是九阙未出宫门，青黛帝姬靠近九阙之时，可用乾坤塔置住他，随后我等攻入霜华宫，将九阙斩杀于宫中。仙主，您觉得此计如何？”
琉璃杯中雾白的气息浮在梵吟脸上，她有些失神，盯着青黛的脸看了许久，笑着问道：“青黛，你可下得了手？”
青黛笑笑道：“我与仙主不同。”
她此生之愿，唯有嫁入霜华宫。
而梵吟，为了仙主之位，却离开九阙。
梵吟也察觉到了青黛的嘲讽之意，呢喃道：“如此甚好。”
仙魔联姻，各怀鬼心。
待到那日，霜华宫内，魔将尽数撤去，只余九阙一人，卧坐在软塌之上，阖眸静眠。
天宫之人浩浩荡荡进了霜华宫才发现是一场空城计，随即全数返回天宫背水一战。
唯有那身着月白婚袍的女子缓缓走近。
“今日是最后一战，可要饮些酒？”九阙淡淡出声。
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九阙转头一看，玉白珠帘下，是一张娇媚的面庞。
“怎么是你。”九阙语气似乎有些吃惊。
梵吟淡淡道：“你以为是青黛。”
九阙温柔地笑了笑，黑眸睨着梵吟，语气带着调笑，“你就那么喜欢我？不惜代替青黛来嫁给我？”说话间，九阙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神色微顿，他蹙了蹙眉，冷声道，“可惜，我霜华宫并不欢迎天宫之人，包括你。”
说罢，他伸手挥剑，朝着梵吟一剑震去！
梵吟侧身躲过，殿外金光笼罩，乾坤塔在上方发出璀璨的光芒，朝着霜华宫紧压而下。
与此同时，大批仙兵仙将涌了进来……
一群仙兵有备而来，顶级的伏魔法器通通往九阙身上招呼。
梵吟握着天冥未动，苍白着一张脸站在殿上，袖口里那张纸笺飞出来，绕着她旋转飞舞。
记忆里有一道声音反复地说：魔神九阙死在梵吟天冥剑下，自此执念化成牢笼，将梵吟一生困守于霜华宫内。
九阙的执念是什么？
梵吟头痛欲裂，望着面前的场景。
九阙魔力在急速的溃散，乾坤塔在头旋转不息，外头的诛魔阵早已形成，誓要将九阙困在这方宫殿之内。
“梵吟仙主，你还等什么？杀了九阙！”
有仙将如是开口道。
梵吟眼眶发红地望着九阙，她想要往前走一步，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为何，无法动弹。抬手一看，这月白婚袍上绣的金线，竟忽然将她紧紧缠绕住！
随即形势剧变，身后一柄带着威压之气的仙剑朝着梵吟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