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家伙搞的鬼。
只不过此刻五条悟的脸色和语调完全不搭。
“你是很擅长笑着生气吗?”
与雾织蹙眉,说着伸出手推了他几下。
这种把戏也太无聊了。
“不,是因为对雾织凶不起来喔。”五条悟嗓音虽然近乎于平稳,他凑近面前的少女,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雾织到底想做什么呢?老实告诉我的话,我一开心说不定就会和你一起做呢?”
“讨厌术师吗?或者说,讨厌人类?”
与雾织思索了片刻,又开始莫名其妙的发言了。
果然是外界发生了一些事才会急匆匆进入梦境找她吧。
说起来这点还要多亏上次夏油杰的忠告,让她做了一些后手准备。
现在漏瑚和真人它们应该已经进入高专了吧,并且按照她的方法布下了只有五条悟不可进入的结界。
也许情况还算不上危急,不过第一时间过来没头没脑询问的五条悟……似乎有些违和。
眼前这个最强咒术师的善恶指标也是相当的微妙。
与雾织垂目,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不仅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打算,反而变得悠然自得。
她轻声开口:“这点我倒是想反问你,五条悟。”
“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女安静的待在他怀中,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的表情,却总会做出一些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这副姿态还真是又乖又欠收拾啊。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想,即使此刻他们贴合的如此近,举止如此亲密,也无法忽视这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有些令人不爽。
再者,外面的情况算不上好吧?
“啊,关于这点。”
五条悟徐徐展开一抹血腥意味十足的笑容,这个年纪如松竹一样的少年,松松垮垮的语气竟可以温柔到残忍的地步。
“说起来,无论是神明还是咒灵都是不合理的存在,这么说能懂吧?”
“我呢对待小雾织已经很温柔了,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杀掉你噢。”
?
这是在挑衅身为神明的尊严?
恶劣的白发少年话锋一转,舌尖在上颚绕着圈,微微低哑的嗓音在耳廓打转:“不过如果小雾织告诉我的话,或许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太狂妄自大了吧。
与雾织怒极反笑,藏匿与衣物下的肌肤苍白到近乎于病态,面容却如此昳丽动人,落在鬓边的发丝摇曳出一抹未曾见过的风情。
五条悟喉结微动,目光紧锁在她眼眸间。
与雾织兀自用指尖抵住他的衣襟,拉开两人距离,身高差的缘故不得不扬起漂亮的天鹅颈,展露一览无遗的颈部曲线。
看起来脆弱又美丽,又像被黑暗埋葬的花朵,透着一股濒死的美感。
似乎为了应景般,此刻有月色与雪色在侧,温度也逐渐偏冷。
他的目光专注又散漫,像散在眸间的落雪。
“五条家百年一现的六眼,从出生便被奉若神明,像这样轻轻松松踩在人类顶点的人……”
与雾织感受到那股携带风霜的凉意,轻轻拂过脚踝上的白色绳索,无形的力量在绳索的脉络上流转着。
“没有必要做这些对多余的事情吧。”
“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人类和咒术师,如果真要说,我讨厌的是做尽幼稚之事的你,五条悟。”
高傲的咒术师被单方面厌恶了。
“幼稚?”
五条悟刻意拉长的语调仿佛在细细咀嚼着这词,他若有所思。
与雾织表情平静,唇边不再溢出惯有的笑意,反而略带嘲讽:“是啊,这些行为如果不找一个恰当的说法,就会非常非常幼稚甚至低下。”
“我可以无视人类的规则,但是你呢?不按照制度与要求把我带回去或者处决,而是把我藏进这里的五条悟,是以什么身份做这些事?”
五条悟的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她,探究而巧妙地转化为另一种注视。
与雾织不为所动:“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思索,为了这无聊的吸引力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五条悟。”
“哇哦,这就开始试探了吗?”五条悟歪了下脑袋,食指勾下小圆墨镜,露出灼灼目光。
像是某种隐秘的期待。
与雾织避开他的视线,袖口上金盏花随着褶皱摆动着。
“既然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大概也明白我是什么样的神明。”
五条悟定定看着她,露出微笑打了个响指。
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一件漆黑老旧的屋子,墙壁是由无数的书架组成,堆满了古籍与藏书。
这是五条家的藏书阁。
从古至今珍贵的、绝迹的、从未面世的古籍都存放在这里。
他花了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一本本翻阅,一本本查找,有关于神明的典籍他统统都翻找出来了。
无法想象他会耐心到这个地步。
直到他在一本破旧手记里找到了极为相似的描述——
美得不似人间的神明大人,以完成人间祈愿为职,却所到之处病祸四起,战乱不止,是为病祸神。
还蛮符合的。
当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下一页。
详细的记载却寥寥无几,这本手记是来自平安时代平城京一处寺庙里的手札,五条悟随着信息逐步调查,得知这座寺庙早已经消亡了。
在仅存的信息里发现了这座寺庙里所供奉的是两面佛。
五条悟大概可以确定与雾织的身份,正如日本战国时期千万神明,可为什么这样一间小小的寺庙会有记载关于病祸神的事情?
思绪扯回现实,面前的与雾织完全不像来自千年前的神明。
毫无时光感,没有古朴陈旧的气息。
就像绽放在夜晚下白色昙花。
既想令人虔诚的亲吻与供奉,又不可抑止的暗自亵渎这份独属月光下的少女。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做好了。
从枝头将她摘下,然后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
这样狂妄的想法开始根深蒂固,像种子在体内发芽,逐渐开出有毒的罂粟花又被他碾碎,周而复始。
所以硝子那时候才会说自己病了。
不是疯了,是病了。
所以无论怎样都有治愈的办法吧。
“你还没向我道歉吧?”
“……?”
五条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一只手叉腰,食指无意识地擦过腰间的伤疤,额头上的伤痕以及其它位置的都被反转术式治愈了。
唯独腰上的这道伤口他保留下来了,像在身体上铭记着什么一样。
“道歉?”与雾织眉头紧蹙,早就知道五条悟神经脱线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又是什么?
“根本就不需要查就知道了啊,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家伙,花钱雇凶去杀男朋友?”
五条悟说着反而气笑了,揉了下鼻子,轻轻哼着声。
“这笔钱不会还是我上次打给你的吧?”
“……”
与雾织难得尴尬了一下,垂眸咳嗽了几声。
“还真是?”五条悟瞪圆了那双蓝瞳,表情带着隐隐的委屈与恼怒,咬着牙:
“说吧,你准备怎么办吧。”
“分手吧。”
“???”
闲说胡扯了半天终于说到重要的地方,与雾织朝他毫无愧疚之意的弯起眼眉。
“分手吧,五条悟。”
“你说什么?”五条悟刹那间晃了神,眯起眼眸,犹如伪装般的表情立即归于平静,停下不断把玩指尖的举动。
“这场幼稚又无聊的把戏你不会真的玩进去了吧,咒术师。”
与雾织弯起的眉眼没有丝毫惧意,对于此刻的五条悟与这场梦境不过是仅供玩乐消遣而已,最后昵称也不过是在提醒他。
立场之分,总有高下。
“嗤——”
清脆的笑声从头顶传来,伴着霜雪之气,落入耳间。
第三十四章
两人同时看去, 一袭白色蜻蜓浴衣的稚童伫立于上空,与五条悟有八分相似又稚嫩的脸庞,浮上不符合年龄的嘲讽之意。
落满雪色的羽睫微微低垂,透若琉璃的眼瞳洒满细碎的流光。
即使那其中堆满了嘲讽, 也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五条悟怔了下, 皱着眉抱起手臂质问:“你怎么进来的?”
早就知道梦境之间是互通的, 却没想到能这么轻易的穿梭。
“这是我的梦境, 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年幼的五条悟扬眉反怼回去,视线移到与雾织身上, 还有她手中的丝带。
遵循着那股吸引力,他的出现也就代表着连梦境都被不可抑止的影响了。
个子不高,口气还不小。
“喂, 别给我玩这种文字游戏,赶紧给我回去。”高专五条悟显然没什么耐心了, 扯了下嘴角, 脸色差得出奇。
年幼的五条悟轻飘飘地落在与雾织侧边,脚边扬起细小的尘埃,再度朝他嗤笑,“你不会是觉得丢脸了吧,被甩了?”
“甩、甩?”
这种词竟然会用在他身上?
五条悟脸色黑了下来, 额角隐隐冒出青筋, 指关节捏得咔嚓作响:“你这小鬼懂什么啊,快滚回去啊。”
“不是吗?”年幼五条悟扬起小巧的下颚, 鄙夷地看向眼前的自己, “真是没出息, 我以后绝对不会变成你这种人。”
“哈啊?你真好意思喔?臭小鬼。”
与雾织沉默了:“……”
这两个家伙完全就是在骂自己啊。
果然还是看不懂五条悟这家伙, 从小到大都这么……出人意料。
这么看着果然还是觉得很不正常, 人格分裂?
果然是有病吧。
“不好意思,你就是我。”高专五条悟上前两步,想伸手拽住他的后衣领却被无限阻隔不能向前移动半分,无法靠近眼前这个早熟的白发稚童。
“别说废话了吧。”
“你也知道这是废话吗!?”
两边的五条悟谁也靠近不了谁,像两只针锋相对的白色大猫猫炸毛对歭着,凝滞的气氛倒是缓解了不少。
与雾织选择性地安抚其中一只猫猫,伸出手揉了揉年幼五条悟的发丝,短发虽然看着刺刺的,实际上很柔软。
莫名很喜欢小孩子啊,好像对待小真人也是格外纵容。
年幼五条悟回身拂开与雾织的手,定定望着她,清澈的嗓音不再刻意压低,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
端起冷淡又倨傲的架子,不得不说两边的五条悟都不太讨人喜欢,是怎么做到从小到大都能如此的,与雾织倒是不禁有些好奇。
“看来你已经知道怎么出去了,姑且问一句,喜欢这个家伙吗?”
带着蜻蜓印花的衣袖朝他指去,高专五条悟愣了下,直直闯入那片漆黑的眼瞳中。
与雾织回过神。
“不喜欢。”斩钉截铁的拒绝了。
那是多余的、无谓的感情,对于神明而言是不应该存在的。
年幼的五条悟翘起唇角,像极懵懂无知的稚童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扭头:“这样不是正好吗?”
“我也是啊。”
话音刚落,五条悟的瞳孔骤然收缩,蓝宝石折射出的光线分外刺目。
矛盾出现了。
不可能会有喜欢这种情绪吧,即使由好奇逐渐深入转变为某种未知的感情,也会在那次星浆体事件所受的折辱之下被抹消殆尽。
不是立场的问题啊。
而是自己的问题。
不愿意承认这样的诡异又荒诞无稽的情感,偏偏又被这绮丽绚烂致命吸引,他漫不经心地藏与人后,直到慢慢扭曲。
不可能让高傲的咒术师屈服于这种感情之下的尊严,所以选择了迷惑自我。
没错,为了治愈身上的病症才选择将与雾织关进梦境。
从根本上来说,只要他能随心所欲的喜欢和讨厌就可以了,至于对方的态度、思绪、感情、逻辑对于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五条悟喜欢却又不喜欢与雾织,想将她收拢进掌心拥抱,想持续不断的肌肤接触,想让那双眼眸一直注视着自己——
好奇却又全然不在意对方的想法。
用他独特的方式企图延续或者消灭这样的感情。
最终他缓缓垂下头,额前的白色发丝遮住看眼眸,发出低笑。
“所以是发现了吗?”
“算是吧。”与雾织口吻平淡,她蹲下伸出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挑开脚踝上的白色绳索,在断裂的刹那流转在绳索上的力量消失了。
被她轻松地解下,安置在掌心。
真正的束缚是以关系为媒介,形成神界。
而这梦境不过是迷惑于眼前的手段罢了,令与雾织分外在意的是,关系的形成要追溯到那时候在甜品店的大冒险。
从那个时候起,五条悟就在谋划这些事情了么。
又为什么现在才动手?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既不想困惑与爱色那么将另一方拉入漩涡,自己便能脱身而出。
很狡猾啊。
与雾织面无表情地捏碎了绳索上的黄色铃铛。
“这里就是结界的中心。”
年幼的白发稚童冷眼看着她身上的桎梏消失,伸出手将梦境的结界显形,只要与雾织打破结界就能出去。
这看似一切都在帮助与雾织的举动,也不过是五条悟的自救而已。
仿佛在对她说,打破吧。
将一切都破碎成渣。
从年幼五条悟的不加掩饰的嘲讽到激怒,五条悟在指引自己走向感情另一端中的偏激,明明都是他自己在自导自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