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与雾织和恹恹的中原中也回来后, 这边里梅和花御的工程也结束了。
夏油杰很好心地带着中原中也继续参观, 而与雾织却发现之前吵着要来的白发猫猫不见了。
去哪了?
没有头绪, 也没有任何提示。
与雾织若有所思地收拢袖口,迈开脚步款款朝一条幽暗小径走去。
穿过层层繁茂枝叶,最终一片被铺满白色鲜花的后山呈现在她面前。
她伸手摘下一束白色樱花,嗅着淡淡清香。
洁白无暇的花瓣大片大片铺散在院子与神社周围,风动时犹如洒下的霜雪将发丝与肩头染上一抹浅白。
“哇啊,真是神奇。”
完全浸入在霜雪中白发青年恰好站在最为壮大的一颗樱花树下,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叹竟然是对于这些咒灵的鬼斧神工。
五条悟嘴角噙着笑回眸,竖起一根手指询问:“下次可以在这里举办赏樱大会吗?”
与雾织对答如流:“不可以。”
“只有这里才会盛放的花朵,一旦走出去就会看不见了。”
“我知道啊,那家伙说是咒灵其实更像是某种精灵的存在吧?”五条悟抱起手臂,他能感应到花御身上那股偏向自然的气息。
和它身边那个通体纯白的少年不一样,完全的诅咒气息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它们都是我的神使。”
与雾织很明确的告诉他,这些诅咒的所属。
“话虽如此,那些诅咒也是由恶意所产生的吧,如果能永远留在这里我当然是没什么意见,不过雾织酱有想过它们接触到人类世界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与雾织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然后捏在手心。
“如果雾织酱的神使,将来对人类产生极大的危害,也没关系吗?”五条悟倚靠在树干上,轻飘飘的话语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
与雾织陷入了沉默,她有足够的信心能管束这些诅咒。
可她根本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五条悟在质疑不同立场的想法时,本身就不可能得到双方都想听到的回答。
那么他想听到什么呢。
是来自跨越隔阂的妥协与友好协议,还是更加表明自身立场的宣言?
与雾织陷入了沉思。
曾经她有说过五条悟这人,极容易得寸进尺吧。
“这种沉默真是令人不安啊。”五条悟轻叹一声,仰着脑袋看向这棵树的顶端,眼底浮起回忆的涟漪:“这棵树跟我家的那颗,是不是很像?”
与雾织默认了这种岔开话题的方式,蹙眉看过去,“哪里像了?”
一颗是银杏树,一颗是樱花树。
两种季节截然不同的树。
“高度高度,我说的是高度。”五条悟用手稍微比划了几下,继续仰头细细观察着,流畅的下颚线延伸至白衬衣里。
确实很高。
这么高的樱花树也相当少见了。
“好像最顶点只能坐下一个人啊。”五条悟口中喃喃,四面吹来的山风打散了他额前的发丝,也打落了纷纷扬扬的樱花雨。
话音刚落五条悟的身影便消失了。
与雾织微微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坐上顶点的白发青年,不算纤细的枝干恰好能支撑住他一人。
接着像个小孩子一样朝地面上与雾织挥手。
“喂——!”
五条悟朝她喊。
“……”
与雾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我摔下来的话你要接住我啊——!”
“!?”
吓得与雾织忍不住后退半步,开什么玩笑!?
让她去接住一个一米九的成年男子?!
就算有能力她也不想做这样的事情好吗!?
五条悟眼尖地看见她后退半步的举动,笑得愈发开心了,然后愉悦地张开双臂拥抱着山风与落樱。
过度白皙的肌肤与花瓣相映成辉,他雪色的羽睫渐渐地模糊了眼底的情绪,让此刻的笑容得变得不清晰。
与雾织从未见过这样的五条悟。
不是多么开怀的笑,也不是别有深意的笑,却像蓝色的墨水在山林中晕染开,无处不在。
紧接着,张开双臂的成年人忽然身躯向前倾倒。
以拥抱的姿势,去拥抱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随之而来的便是倾倒。
“你!?”
与雾织那双浅墨色的瞳孔罕见地收缩起来,因为她注意到五条悟没有开术式,也没有任何咒力波动。
他只是那样单纯的下坠。
这种高度即使是身体素在再好的人,也无法以这种姿势落地后还安然无恙。
他在想什么?!
似乎在享受极速坠落的快感,他并没有闭上眼睛。
与雾织却闭了闭眼睛,指尖抬起的瞬间将围绕在对方身侧的落樱纠集成云朵状,那道身影倏然坠落纷纷扬扬的花瓣中。
一声闷哼,他摔进了花丛里。
与雾织靠近后微微蹲下挥散这些花瓣,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他眨了下苍蓝的眼睛,没有露出得逞后还卖乖的笑容,抢在与雾织骂他之前开口:“为什么这次接住我了呢?”
“什么?”
与雾织怔了下。
“明明那时候就这样放任我摔下来,这次却接住我了,难道是小时候的我不可爱?”
“……”
她记起来了。
在梦境中的那次,年幼的五条悟从树下一跃而下,说好接住他的与雾织却后退了一步,让他摔倒在地面上。
他果然是记得的啊。
这些恍如时空错乱的画面一点点在她脑海中形成一副完整的画面,那些记忆如干涸的烟花留下无数道抹不掉的痕迹。
四舍五入一下,五条悟的童年里竟然出现了她的身影。
用梦幻绮丽的修辞手法来说,她恰好与五条悟在时空的缝隙中交汇了,贯穿了他整个记忆。
“那么你呢。”
被深埋在落樱里的五条悟听到她的反问,周围全是淡淡的味道,樱花和她的气息。
他夸张地深吸一口。
“为什么两次坠落而下。”
与雾织垂眸,一点点挥散开五条悟身边的花瓣,却见对方露出让人移不开眼的浅淡笑容,与那时候冷若冰霜的形象重合。
五条悟牵起与雾织的手,将她的手掌轻轻贴合在自己的脸颊上,依懒性极强的姿势。
他歪着脑袋,询问:“你会永远记住我么。”
永远这个词。
在人类身上也不过百年而已。
一旦死去便就不复存在。
而在神明身上,是无穷无尽的枷锁。
如果不是被冲昏了头脑,任何神明都不会聆听关于自身永远这个词的愿望。
这样的问题如同扼住了与雾织的咽喉,那瞬间她在想如果自己能够做出那样的回应,那么所付出的代价一定连她也为之震撼。
与雾织深呼吸了一口气,指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被他勾起,五指相扣。
所传递而来的微凉体温透过人身蔓延至心脏处,不是最寻常的暖意,而是一点点试图冻结她的心。
与雾织想,她大概不会忘记五条悟。
所以——
“……会吧。”
她拒绝这层枷锁,能给予的仅仅只有可能性。
白发青年听后似有些落拓地垂下眼帘,指尖却扣的愈紧,直到手指骨微微泛青贴合的毫无缝隙,与雾织也任由他。
“所以。”
“为什么坠落两次。”
五条悟笑出声,见她依旧执着这个问题不放,眼眉也染上点点兴味盎然,以及那不真切的笑意:“不然呢,神明大人会有坠落的那天吗?”
“或许有。”
与雾织直言不讳,她已经见过太多坠落的神明了。
“……”
五条悟沉吟了片刻,随后望着天空喃喃道:“哪有这么容易啊,要不然当年我就成功了吧……”
与雾织起身,然后踢了他一脚。
五条悟不闪不躲,双臂撑着身子仰望着与雾织,唇边溢出散漫的笑意。
“因为两个站在各自顶端的人,永远都无法并肩相靠吧。”
低音的轻颤似乎触动了某一处的心弦,难以言喻此刻的情绪,身为普通人可以一时清醒一时迷惘,可以一往无前可以无所顾忌。
但身为神明,不可。
与雾织最为庆幸的是,她可以永远清醒。
她抽出指尖一点点抚过对方柔顺的发丝,在错乱的光影下显得每一根都闪耀着银白的光。
“为何要放弃自身所在的位置去互相依靠,如果能站在同样的高度,看着同一片景色,即使在哪都无所谓吧。”
五条悟蹭了蹭她的指尖,嘟囔着:“话是这么说啦……可是很不甘心啊……”
“真的……很不甘心。”
究竟为什么会那么不甘心呢。
落下的花瓣越来越多渐渐模糊了视线,越是触手可及就越发不可抑制,五条悟很冷静的想,如果这不能用人类的劣根性来解释——
那么他想获得的,仅仅是在冲绳酒店里最后那个夜晚的与雾织。
五条悟掀了掀眼皮,“可以对我说一声晚安吗。”
“天还没黑。”
“那天什么时候黑?”
“不知道。”
“天黑了可以对我说一声晚安吗?”
“……”与雾织沉默了半响,似乎想起了什么才缓缓开口:“很想听这个吗?”
她为什么要蹲在这里跟五条悟讨论这些?
谁知道刚刚还一脸安详的五条悟垂死病中惊坐起,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凑近与雾织,脸色无比认真无比严肃,他抓着与雾织的指尖,高声喊。
“想!”
“很想!非常想!拜托了!!”
“……”
“等到宿傩的事情完全解决之后再说吧。”与雾织一时怔住了,收回自己的手朝神社的方向走去。
坐在花丛的白发青年这次没有追上去,而是望着渐渐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唇角弯弯。
“再说啊……”
“会是什么时候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