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宵耳濡目染,在黎远山身上学尽了他的迂腐和忠贞。
因此他陪着惊梦的郭妙婉宿在脚踏之上,已经是极限。
郭妙婉睡得汗津津,黎宵将她垂下床边的一只手攥住,抹去她掌心的冷汗,又抬手搓开她微皱的眉心。
人不能入梦。
但郭妙婉逃不脱的十几岁可怖梦境里,阴冷的冬天,她在黎宵抓住了她的手之后,梦境中悄悄地从破门伸出一只手到了那女人住的屋子里。
那屋子里也就一个暖炉,烧着冒黑烟的炭火,烟雾比暖气更重。
炉子离得好远,根本不可能烤到。
但郭妙婉蹲在门口,身后北风呼号大雪纷飞,关不严实的门哐啷做响。
她悄悄伸进门里的一只手,真的感觉到了暖意,并且慢慢地传遍了全身。
郭妙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难得,黎宵居然还在睡。
郭妙婉一睁眼便看到黎宵放大的脸在她的枕边,吓得她倒抽一口气,大清早的尖叫不出来,郭妙婉心理素质也过硬,很快镇定。
弹幕紧跟郭妙婉的视角,已经等候多时了。昨晚上黎宵要在外间留宿的时候,他们就在猜测,黎宵半夜会不会爬床。
因此直播一打开,他们看到了黎宵的脸就在郭妙婉的枕边,登时兴奋地刷起来了。
哇哇哇,开屏暴击,黎宵其实真的很耐看。
就是说啊,这么近的距离怼脸拍,还是清早,居然也这么帅!
什么情况,昨天晚上黎宵亲手立的贞节牌坊呢?
贞节牌坊2333
楼上的也没睡醒吧,瞪大眼睛看清楚,黎宵只有脑袋在床上。
楼上好像在讲恐怖故事。
……
不过黎宵确实是只有脑袋在床上,他是坐在踏脚凳上,盘膝趴在床边睡的。这样的姿势是因为昨晚睡着之后松开了郭妙婉的手。
结果郭妙婉在临近天亮的时候又梦魇了一次。
黎宵索性就坐着,一直抓着她的手,近距离地盯着她,想着要守着她到天亮。却因为之前昼夜兼程,实在太累了,所以又睡着了。
郭妙婉在枕头上向后退了一些,本来要起身,结果手臂麻得针扎一样,顺着自己的手腕一看,才发现黎宵抓着他的手呢。
她第一反应是黎宵果然半夜三更地跑来占她便宜。
但随即她闭了闭眼,想起了自己昨晚上又做噩梦了。
她一忧思过重,就会做噩梦。昨晚上她应该喝了安神汤才睡的,结果被黎宵一闹腾就给忘了。
她每次做噩梦都会半夜惊醒,昨晚上似乎也醒了……然后感觉到脖颈一阵酸麻,之后便又没知觉了。
郭妙婉皱眉盯着黎宵,盯着自己的手臂,想到梦境之中自己得到的温暖来源可能是黎宵抓她的手,顿时一阵……糟心。
她毫不客气地把手抽回来,丝毫也不感动黎宵彻夜为她守夜的事情。还从被窝伸出脚,要把黎宵脑袋从她枕边踹地上去。
弹幕总也猜不到郭妙婉在想什么,黎宵这样的行为放在任何言情小说和电视剧里面,女主角不都应该感动了吗?这怎么还下脚踹了呢?
在弹幕笑成一片的时候,黎宵一把抓住了郭妙婉踹过来的脚。
一夜在被子里,现在她的脚还是没有在地上坐一夜的黎宵手热。
黎宵睁开眼,眼中的睡意未尽,却先笑了起来。
“公主这样恩将仇报,良心可过得去吗?”
郭妙婉其实也没太醒神,被黎宵抓着脚了,又没收回来,声音有些低地皱眉说:“你把我手臂压麻了……”
黎宵笑意加深一些,居然毫无预兆地亲了下郭妙婉的脚背。
郭妙婉:“……”
弹幕:哇哇哇哇——
“你做什么?”郭妙婉使了劲儿把脚收回。
黎宵索性没动,又趴回床边,手臂垫在自己的脑袋下面,扬眉看着郭妙婉,“亲你嘴你肯定不让。”
“脚也不行!”郭妙婉抓过软枕抽了下黎宵的脑袋,“黎远山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骚/东西!”
黎宵抓住枕头,笑得不可抑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干什么呢,但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开心。
开心极了,他老是想惹郭妙婉。
弹幕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甜,都在汪汪叫,说一大早就被噎着了。
被郭妙婉抽了几下,黎宵神清气爽地回他自己那里洗漱,然后居然又规规矩矩地回来当值了。
郭妙婉正在吃饭,听辛鹅说黎宵又来当值了,顿时一阵无语。
搞什么东西。
她命人将黎宵叫进来,头也不抬地说:“驸马爷,你以后都不需要当值了,陛下为你家人选的宅子正在清扫,在南街,你不如过去看看。”
黎宵却道:“有什么可看,陛下要赐下,自然一定会弄得规规整整。我父亲他们身子弱,路途遥远,还得两三天才能到,我不当值,做什么?”
郭妙婉看着他,“你做侍卫有瘾啊?皇城中怕是都听闻了你家翻案的事情,你现在什么都不做,去街上晃一圈。定有数不清的人要和你称兄道弟,解释先前为何不敢帮你,还要对你卑躬屈膝地奉承,多扬眉吐气啊?”
郭妙婉这是要他递梯子,贵人们交际来往就是这样,给递个梯子下来了,日后黎家在皇城中也好办事。
毕竟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浑水才好摸鱼。
结果黎宵这榆木脑袋,什么也没听进去,倒是莫名其妙地看着郭妙婉笑得像是发了颠症,说了一句:“我就做你的侍卫有瘾。”
正给郭妙婉添汤的辛鹅手腕一颤,甘芙抿着唇压着笑埋低了一些头。
弹幕都笑翻了。
第31章 你是不是烦我啊 怎么会呢!我喜欢你,……
其实黎宵心里拎得清着呢, 那些因为黎家翻案再度贴上来的,确实没有必要去计较。
但是早贴晚贴都是会贴上来的,这种事情就交给他还老当益壮的父亲去周旋好了。
开北国倒是没有明确的律法严谨驸马不得入朝为官, 但出于平衡各方的考虑, 皇帝不会对驸马委以重任。
黎宵日后大概率就是混个闲职, 而黎远山即便是再被封官, 也定是权力中心之外, 他们一家, 现在求的不过是个平安罢了。
建功立业为国为民, 现在都不是黎家该操心的事情。
况且黎远山从小就没有对黎宵给予厚望过,因为三个儿子, 最像他的就是黎宵。太了解黎宵的轴性子,知道他无论走哪条路,都注定会和自己一样走极端。
所以黎远山在黎宵率先回程之前, 便交代了黎宵,不要参与乱七八糟的事情。
黎宵很听话,不是他本身多听话, 而是他也不爱参与。
所以他的一颗心, 一身牤牛的劲儿, 这个年纪过于旺盛的精力,在终于摆脱了“家族败落”这朵阴云之后,全都使在了郭妙婉一个人的身上。
郭妙婉显然受不了。
这种随时随地被一个人殷切地盯着, 对视一眼就要傻笑, 找一切机会亲近, 连走路都要故意撞上来不好好走……
这感觉比被敌国探子盯上还如坐针毡。
郭妙婉一整个上午一惊一乍,眉头紧皱,还因为半颗星的事情, 时不时要配合一下黎宵,搞到她自己要精神分裂。
甘芙和辛鹅都这么久了,没有见过郭妙婉的表情这么丰富过,没见过她情绪起伏如此之大。
大到下午在黎宵在驯兽园摘了郭妙婉从南沽国运回来的秋菊,编了个花环戴在她头上问她喜不喜欢的时候,郭妙婉忍无可忍,直接抽出了驯兽园里面的抽野狼的鞭子,撵着黎宵抽得噼里啪啦地直响。
“黎远山一生睿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操蛋的玩意,你知道我一盆菊花抵万金吗!”
弹幕一整天都在哈哈哈哈,他们之前还担心这两个人完全不匹配,黎宵总是一本正经,过于迂腐刚直,怕是会很无趣。不如郭妙婉养的那些“小玩意”知情识趣。
但是他们低估了一个从没开窍过的半大小子,对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能嘚瑟到什么程度。
黎宵就像这驯兽园里面见人便要开屏的孔雀,一整天都在炸着尾巴露着屁股围着郭妙婉转来转去,像挥之不去,随时叮人吸血的大蚊子。
郭妙婉虽然不会武艺,但是她会刑讯。
她的鞭子抽得虎虎生风,角度刁钻且迅疾精准。
黎宵本来就心虚,他哪里认识什么抵万金的秋菊,他甚至不知道菊花编成的圈儿是给死人上坟用的。毕竟他家虽然败落,却一个人都没有死,大哥和二哥马革裹尸的时候,葬礼也不是他操持的。
因此他被郭妙婉抽得满园子乱窜,他成心想要逗郭妙婉玩的,没有真心实意地躲,想着让郭妙婉抽几下出出气也没什么。
但是他没想到郭妙婉鞭法这么好,虽然她脚步虚浮下盘与上臂都没什么力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但架不住她会使巧劲儿还会借力打力,黎宵被抽了两下结实的,疼得龇牙咧嘴,一把抓住了鞭稍,瞪着郭妙婉:“真打啊!”
“呵,”郭妙婉脑袋上还顶着半掉的花圈,笑得越娇艳越狠毒:“那你觉得我是哄你玩呢?黎三岁?”
黎宵将鞭稍缠在手上一圈,躲着郭妙婉:“公主殿下,不知者不罪,来来来,我把花环给你摘掉不就得了……”
郭妙婉拉鞭子拉不动,也不跟黎宵这蛮牛较劲儿,索性松开了鞭子,回身快步走到了守在驯兽园门口的侍卫身边,一把抽出了长刀。
此刻刚过正午不久,阳光正烈,郭妙婉翻转手中长刀,刀锋被太阳映出的光反射到黎宵的脸上,黎宵连忙后退一步,“不至于的吧。”
郭妙婉甩了下长刀,阴笑着持刀慢慢地走过来。
弹幕这一整天简直像是看搞笑剧,他们都知道郭妙婉是伤不到黎宵的,黎宵的武艺他们也是亲眼见过的。
他们笑的是郭妙婉,被黎宵气得连伪装都伪装不下去了,她这辈子可能没有遇见过黎宵这么纯种的傻子。
于是郭妙婉提刀而上,黎宵边躲边求饶:“殿下,我罪不至死吧……”
“殿下?哎哎哎!”
“婉儿,婉儿!”
“好好好,我不叫婉儿。”
“你还会挽剑花儿!”
“我教你两招……”
黎宵抓住了郭妙婉,从她身后贴上,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臂,带着她学习最简单的招式。
郭妙婉气得呼吸急促,打人也要运动量的,她好久没有亲自同人动手。气息紊乱,胸口剧烈起伏,面色绯红一片,簪子都跑丢了两只。
“你放开我!”郭妙婉踩黎宵的脚,黎宵不疼不痒,抓着郭妙婉的手腕带着她转动。
贴着她身后说:“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这是我大哥教我的,我大哥说,真正对战的时候,不需要任何花哨的招式……”
黎宵带着郭妙婉持剑的手腕,向前一横,“挡!”
“挡了之后不要撤,直接带动手腕震一下。”黎宵带着郭妙婉震了下空气,然后说:“震了之后,对方手中剑这时候会有一瞬的不稳,就是在这时候,别怕对方剑锋,侧身,刺——”
郭妙婉想把黎宵的脑袋刺下来,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但是她看了不远处的死士好几眼,只要她一开口,就能把黎宵这个狗东西拿下搓扁揉圆。
不过到最后,她汗津津地和黎宵学了好几招,也没有开口叫死士过来。
还有半颗星。
半颗星!
郭妙婉气/喘吁吁地在心中默念。
她不如就哄一哄黎宵,反正婚期定在两月之后,距离她攻略结束的日子,却还有一个多月。
等黎宵的恨意值彻底消失……看她怎么炮制他!
于是接下来,弹幕有幸见到郭妙婉彻底放飞自我,不再装什么温柔羞涩,而是对着黎宵冷嘲热讽,没有一句好话,非打即骂。
但也是离了奇了,黎宵愿打愿挨,被她一骂就笑,时不时也故意让她打着,给她解气。
弹幕都觉得黎宵疯了,郭妙婉也觉得黎宵贱得慌,居然吃这套。
但是他们都忘了,黎宵是在什么情况下对郭妙婉动的心思。
他在她的逼迫和欺骗之中却也还是忍不住动了心,自然吃的就是郭妙婉这一套随性而为。
当然郭妙婉偶尔收起爪子的温柔,他也很喜欢。
不过黎宵从来不会因为郭妙婉收起爪子,就把她当成小猫,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吃人的老虎。
他喜欢她的凶狠,也喜欢她一身和性子完全不同的“柔软皮毛”。
入夜,郭妙婉今日睡得格外地早,实在是今天运动量超标。她吃过晚饭不久就睡了。
黎宵又借口留宿在外间的贵妃榻,半夜则是抱着被子到了郭妙婉的踏脚凳上面。
他在烛火摇曳之中,抓着郭妙婉顺着床边垂下来的手摩挲。
之后的一连两天,整个雅雪阁都不怎么“太平”。
具体就是郭妙婉常常被黎宵惹生气,烦他烦得要死,然后又是黎宵漫长的温柔软语哄着,再和好。
如此反反复复,本来有些胆战心惊的甘芙和辛鹅,包括保护郭妙婉的侍卫,见两个人无论闹多大动静,都不会动真格的,就都淡定了。
弹幕这些天都非常快乐,磕糖磕得魔怔了几个,求他们赶紧原地结婚。
郭妙婉心力交瘁,每天哄完了黎三岁,都反复跟系统确认半颗星消失了没有。
她实在是太累了,字面意义上的累。
她开始想念她知情识趣不闹人的心肝儿们,可惜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夜半惊醒在床边上惊见黎宵的脸,她也能冷笑一声翻身继续睡,只留一只手背在身后,攥在黎宵手中。
黎家一家是在黎宵回到皇城后第四天才到了皇城,皇城中的轰动不小。皇帝的封官圣旨紧随而至,黎远山没能回到兵部,而是被皇帝弄到刑部做了个侍郎。
而如今的刑部尚书,正是曾经黎远山一手扶植起来的手下。却在黎家落难的时候袖手旁观,不仅没为黎远山的事情求过皇帝,甚至在皇帝发落黎远山的时候,站在黎远山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