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犬——江有无
时间:2021-09-08 09:15:45

  池烈直发懵:“那不可能。”
  他性格其实偏内敛,少年时的张扬恣意完全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如今习惯了,也就没打算改。
  但绝对不是这种闹天挠地的性格。
  终究是自己的小孩儿,两个人调整了一下心态,很快接受了自家女儿很可能往无法无天发展的趋势。
  小孩子见风便长,蹿得特别快。
  一眨眼的功夫,小鹿便长大了许多,开始在爸爸妈妈的教导下,学习一些简单的音节。
  喻见产后恢复得很好,没多久重新开始工作。
  这天,晚上从办公室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池烈抱着小鹿,认真地教她:“妈妈。”
  小鹿眨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了会儿池烈,然后用力踩了他一脚:“嗷!”
  这一脚踩得不轻,饶是池烈,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来抱她。”喻见伸手,“来,小鹿到妈妈这里来。”
  小鹿很听喻见的话,闻言乖乖伸出小短胳膊,安分靠在她怀里。
  不哭不闹,也不像踩池烈那样踩喻见。
  “这孩子是不是故意针对我?”
  池烈纳闷,“你不知道,你没回来之前,她把我当蹦床踩了个遍。”
  喻见在小鹿脸上亲了一口:“我看她是记着你之前威胁她的仇。”
  说起来确实很奇怪,满月之后,小鹿在谁怀里都不安分,唯独被喻见抱着,才能安静下来。
  “啧。”池烈挑眉,“记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害怕被小鹿听到。
  小鹿被喻见抱了一会儿,很快阖眼。喻见小心翼翼把她放回婴儿床上,又盖上小被子。
  小鹿安静睡觉时真的很可爱,小嘴抿着,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过了一会儿,还自己在梦里砸吧砸吧嘴。
  自家女儿越看越可爱。
  喻见趴在婴儿床边,看着看着,额间倏忽一烫。
  池烈俯身过来,趁她不注意,飞快吻了下她的额头。
  “你干嘛呀。”
  喻见抬头,瞪了池烈一眼,“小鹿还在这儿呢。”
  池烈不说话,只是笑。
  过了一会儿,他迈步,绕过婴儿床,从背后抱住喻见,将下颌搁在她肩膀上。
  “谢谢你。”
  池烈轻声说。
  直到现在,池烈从清晨醒来,偶尔有的时候,意识恍惚,还以为自己仍旧躺在岑家阴暗狭小的楼梯间,或者老城区斑驳陈旧的小院。
  眼下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他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还有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她。
  这一切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甚至有些虚假。
  池烈往往要盯着吊灯思索许久,提心吊胆地偏过头,看到熟睡的喻见,另一侧的婴儿床。直到小鹿哇哇大哭起来,才有几分真实感。
  是的,眼前的所有都属于他。
  他不再是那个被堵在巷口,被捅了一刀,即将昏迷过去的少年。也不是被岑氏夫妇威胁,在岑老爷子病房外哭泣大喊的稚子。
  更不是无声躺在水池中,慢慢沉到水底,想要拼命求救却只能绝望等死的小孩。
  他是父亲、是丈夫。
  是小鹿的爸爸,是她的爱人。
  她们爱着他,而他也爱着她们。
  池烈说完那一句,没有再出声。
  喻见被男人紧紧抱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断断续续喷在她耳侧,有些湿润。
  “你可别再哭啊。”
  她握住他放在她腰间的手,“都当爸爸的人了,给女儿做点榜样。”
  喻见这么说的时候语气很轻松,心里却有些紧张。
  她其实多少有点儿,被池烈上次在病床前的状态吓到,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关注他的情绪。
  好在最近池烈挺稳定,每天除了上班工作,就是下班回来带孩子。
  每天和小鹿在家里斗智斗勇,也就没再红过眼眶。
  “不就那么一回嘛。”
  听了喻见的话,池烈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值得你从出月子说到现在?”
  喻见故意反驳:“我就要说。”
  不爱哭的人落泪杀伤力太大,再来这么几次,她是真的受不了。
  喻见说得挺不讲道理,池烈愣了一会儿,不由失笑:“好,我都听你的。”
  他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垂,“以后不会再哭了。”
  也没什么值得再哭的。
  他有她,有小鹿,有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
  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再痛苦绝望了。
  男人语气郑重其事,喻见弯了弯唇。
  她正想说点什么,率先响起的却是一个稚嫩的声音:“ma……妈,妈妈!”
  喻见直接愣住。
  她也顾不上池烈,低头去看,方才还熟睡的小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眨巴着眼睛,乖巧看着他们。
  看到妈妈看向自己,小鹿砸吧砸吧嘴:“妈妈!”
  这一次说得特别清晰、特别嘹亮。
  喻见才说过让池烈不要哭,听见小鹿喊自己,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她手忙脚乱地擦了下眼睛,抱起小鹿:“小鹿再喊一声?”
  “妈妈妈妈妈妈!”
  不知道小鹿是不是有些不耐烦,一连说了好几次,说完之后,靠在喻见怀里,一双鹿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池烈。
  池烈充满期待,试探性地教她:“爸爸?”
  小鹿睁大眼睛,歪了歪头。
  紧接着,她伸出手,抡着小圆胳膊,一巴掌盖在自己亲爹脸上。
  *
  时间流水般淌过。
  很快,才给过池烈一巴掌的喻鹿就长到四岁。
  该去上幼儿园了。
  幼儿园开学第一天,喻见难得没去上班,池烈也推掉了上午的会议。
  两个人一起把喻鹿送到幼儿园门口。
  今天是第一天开学,对头次读幼儿园的小孩来说,简直是短暂人生当中的头号劫难。
  于是,时间还早,幼儿园门口已经乱成了一团。
  小孩们哭着、闹着,其间夹杂着家长们的安慰声:“乖乖听老师的话,妈妈下午就来接你,一定早早来接!第一个来接!”
  喻见同样也在叮嘱喻鹿。
  “班上小朋友多,偶尔推搡下不要在意。”
  她给喻鹿整了整衣领,“如果有小朋友故意打你,你还一下手就好了,别追着人家打,明白吗?”
  还差半周满四岁的喻鹿点头。
  “妈妈,我知道的。”她信心满满,“他们都太弱了,我就还半下手,要是还一下手,他们会被我打哭的,”
  喻见:“……”
  闺女,你知不知道,你爸小时候都没你这么暴力。
  “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喻见继续叮嘱,“昨天教了你用手机,爸爸妈妈的电话都存在里面,你记住了没有?”
  喻鹿点头:“我记住啦!”
  随即,她看了池烈一眼,似乎想到什么,趴在喻见耳边,母女俩说起了悄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池烈原本也想说几句。
  但喻鹿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甚至都再看向他:“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然后就背着粉色的小书包,炮.弹一般冲进了幼儿园。
  喻见和池烈都有些发怔。
  有老师看见这对呆呆的父母,走过来安慰:“二位放心,我们看孩子看得都很严,绝对不会让孩子被欺负的。”
  闻言,池烈咳嗽一声。
  喻见心虚地别开眼。
  就冲他们家喻鹿这个武力值,还是希望没有谁被喻鹿欺负比较好。
  被这么一闹,两个人心里最后那点感伤也没了。
  横竖喻鹿在幼儿园完全不会吃亏,如果有不长眼的小孩招惹喻鹿,那只能算对方倒霉。
  解决完带喻鹿去幼儿园的头等大事,池烈开车送喻见去上班。
  正值早高峰,路上有些堵着,他等着等着,想起刚才的事:“小鹿又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
  喻鹿还是和喻见比较亲。
  平常在家完全想不起还有池烈这个亲爹,等到在外面把手贱的小孩打哭了,才眼巴巴跑来找他做主。
  所以悄悄话这种待遇,池烈从来没有体会过。
  又羡慕又心酸,他语气很是惆怅,喻见就笑了。
  “我不是和她说电话号码的事嘛,她和我告状,说你通讯录里没存我。”
  池烈哑然:“我就说她昨天怎么来要我的手机玩。”
  搞了半天是来坑亲爹的。
  “那你通讯录就存我了?”
  他挑眉,看向喻见。
  喻见弯了眉眼,轻轻地笑:“当然。”
  这么多年,换了无数个手机,他始终排在她通讯录的第一位。
  备注始终没有变过,和高中时一样,还是那个很不讲理的“A池烈”。
  喻见应得自然,池烈没说什么。
  车流缓缓淌开,他踩下油门,仿佛很随意地提了句:“你在我的通讯录里。”
  只不过他存的不是喻见的姓名,也不是喻鹿翻来翻去,始终没看到的“妈妈”或者“妻子。”
  喻见嘴角笑容更明显一些。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看见过。”
  喻见从来不翻池烈的手机,那个备注,她是在无意间看到的。
  不是昵称,也没打标签,那是三个很奇怪的数字:
  723。
  “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恰逢红灯,池烈偏头,似笑非笑看了喻见一眼。
  这些年,他很少再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种神色,更多出现在少年的池烈身上。那时他张扬不驯,傲慢冷漠,谁都不在意,谁都不在乎。
  然后就用在废品站打工两个月的工资,买了人生中第一部 手机。 
  小心翼翼输入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犹豫许久,在姓名栏里敲下这三个数字。
  男人语气有几分促狭,仿佛漫不经心,却又透出十足的认真。
  喻见微微抿唇。
  有风吹过,她眼里的光影细碎。
  “我知道啊。”
  红灯变绿,车辆重新启动的时候,喻见轻声说。
  一开始她也不明白。
  后来稍微想了一下,立刻就懂了池烈的意思。
  723。
  七月二十三号。
  这是十几年前,那个漫长无尽头的夏天。
  热风与蝉鸣声中。
  她和他最初相遇的日子。
  *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烈日,微风,绿豆冰棒。
  贴在面颊上的橘子味罐装汽水很凉,深夜里,荒野上,他紧紧牵着她的手,带她在月亮下拼命奔跑,去看倒悬人间的萤火星光。
  喻见在十六岁的开始遇上一个少年,在十六岁的尾巴和他说了再见。
  自此越山渡海,终有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明天就是九月,夏天结束了,属于喻见和池烈的故事也告一段落。
  感谢大家在这个夏日的陪伴,我们有缘再会=w=
  下一本开《野鸟》,我需要大量存稿,所以大概十月会开,最晚十一月初,不会再晚了。
  放一下文案,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
  《野鸟》
  新年夜,许念光着脚,穿着一身薄睡衣,被父母赶出家门。
  游荡四小时后,她站在废弃旧楼下,看见立在楼顶,伸展手臂,距天空一步之遥的少年。
  “滚远点儿。”北风呼啸间,他的声音时断时续,“小心待会儿我跳下来砸死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身上还披着几个小时前,他随手扔给她的旧外套。
  *
  戚野送给自己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是像一只真正的鸟一样,永远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在长空中翱翔。
  十二点钟声敲响,他站在旧楼楼顶上,被下午才见过一面的陌生女孩轻轻牵起手,重重甩了一耳光。
  *
  戚野人生的前十七年,寒风萧杀,冰雪凛冽。
  直到最后一个冬夜,焰火滚烫坠落在手心,他听见了春日第一声清脆的鸟鸣。
  感谢Evelyn、许了个镜子的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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