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还以为她是因为两个气球。
“因为你,我很在意气球,是你送给我的礼物,我才会这么这么的喜欢。”
“因为你,我选择回来,没有留在广东高考,想想见你,总觉得我们误会了彼此好多好多,不想跟你就这样不联系了。”
陈潭暮听到风吹过耳边,听到心脏在跳动。
“因为你,转学那天,班主任安排我们坐在一起,是因为我说了想跟你坐,想跟你的关系回复到过去。”
“早上,我问你想不想吃涮肉,也是因为晚上我同学要来,我也想把你介绍给他们。”
“陈潭暮,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何秋芙无奈。
她想弥补过去的时光,因为时间,陈燃和谭骁忘记了彼此,但陈潭暮和何秋芙不会。
他们记得彼此,爱意绵长且温暖,他们从来不曾失去。
游乐园里,周围是数不清的游客,他们之中,有情侣,有朋友,有家人,陈潭暮和何秋芙也包括在其中,他们是朋友,也会是情侣,将来也会成为彼此的家人。
她招招手,将小白兔的细闪气球系在他的书包袋上,绑成蝴蝶结,陈潭暮的身后永远跟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他没有介意,回过头,居然还觉得有点儿可爱。
“这次不会丢了。”她说。
“嗯。”陈潭暮不会解开。
现在两个人还有一只轻飘飘的小气球没有着落,何秋芙出门前没有背书包,没办法跟陈潭暮一样,让他帮忙把气球系在她的书包带上。
何秋芙站在陈潭暮对面,伸出手:“我也不丢,你系在我这里。”
于是,小老虎的细闪气球被他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她的手腕,像是交换戒指。
他们彼此郑重而坚定,承诺一个他们都知道的未来。
转眼间,陈潭暮和何秋芙长大,他们一块儿做了一年的同桌,一起上下学,一起高考,两个人的成绩都不错,一起上了一所本市的大学。
新生报道这一天,两家人把他们一块儿送进大学。
有陈潭暮的照顾,何秋芙根本用不上爸妈的帮助,床板是陈潭暮擦的,热水是陈潭暮打的,行李是陈潭暮收拾的。
“我来吧。”何秋芙看着边上的父母们和舍友们,脸上都不好意思,“你……你休息一会儿。”
“说什么呢?”陈潭暮手里的活没停。
这些活哪儿是女孩子干的,自小谭骁的举止都在教育他,即使原先总是嘲笑谭骁宠老婆的陈潭暮终有一天也加入了宠老婆大军,而且还宠得很快乐。
陈潭暮给她拉了个凳子:“坐着就行,这些我来。”
小孩儿们的举动,陈燃和谭骁都看在眼底。
他们给足了两个人空间,从宿舍出去,陈燃和谭骁没直接离开。
在过去,陈燃还不懂,为什么有些学生的家长总喜欢在孩子的学校里逛来逛去,不过就是一所大学有什么有意思的,现在…….忽然有了感慨,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从她和谭骁认识,到现在,连他们的小孩子都有了女朋友,一起上了大学,他们还在一起。
谭骁握紧陈燃的手,拽了拽,问:“在想什么?”
“我们还会在一起多久?”她回过头,看他。
谭骁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问题,掐了下她的腰:“你说呢?”
“我说什么?”
“我们会在一起多久?”他又问她。
当然是很久很久,但陈燃偏偏不说,想惹他不高兴。
她腰上的痒痒肉多,只要不说,谭骁就在动,一动,陈燃忍不住笑:“我才不说,这种事情,天知道,万一那天我不记得你,谁还会跟你在一起呢?”
“胡说八道。”谭骁又要动她,但看到前边走来的学生,没下手。
陈燃在笑,躲在他的胳膊后边,一副你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不许胡说了。”谭骁把人重新勾回怀里,不太高兴,“想忘记我没那么容易的。”
上天就是就这样爱捉弄人,一些随口说的胡话,连当事人都不记得,但他偏偏要做个试验。
一晃,陈燃和谭骁已经步入了老年,期间,陈潭暮和何秋芙结了婚,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按照约定,陈潭暮和何秋芙蓉的儿子姓了何,好像成了谭家的传统,男方和女方结婚,都随着女孩儿来。
当然,陈燃和谭骁都很宠爱他们的小孙子,隔代亲也不过如此,他们私下里都叫他小宝,像是宝贝一样的供着。
陈燃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不清事情的,谁也不知道。
刚开始,她只是叫错他们孙子的名字,把他叫成了小暮,她被孙子一遍一遍地纠正,奶奶,奶奶,你叫错了,我不叫小暮,我是你的小宝。
陈燃若有所思,哦了一声,说她真是个糊涂蛋,连自己最疼爱的小宝都喊错了名字。
后来,陈燃在家里做饭,起初她时常忘记今天到底是谭骁做呢,还是阿姨做,再后来,她总觉得是她要做饭,她要给一大家子做满满一桌的饭菜,即使她拿起炒菜的锅忽然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菜。
“你最近怎么了?”谭骁最先发现事情不对,“小宝说你又把他叫成小暮了,明天我让小暮回来?吃顿饭。”
陈燃揪着一边的被子,目光低垂。
她又叫错了名字了吗?她怎么完全不记得,她明明跟自己说了好多遍,小宝是小宝,小暮是小暮。
“嗯,那我明天出去买菜。”
她回过头,看向床边看报纸的谭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谭骁的脸上又了皱纹,做人做事也开始老派,会拿起当天的报纸,早晨看完一份,晚上又看另一份。
陈燃走丢也是在买菜的途中,她忽然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是左还是右,一个圈又一个圈的打转,直到全家人来接她,她才勉强有了些神志,手里拿着菜,叹了叹气,她把迷路说成是因为鞋子的原因,她换了一双新鞋,想走一条新路,没想到找不到了方位。
“爷爷,奶奶这是怎么了?”小宝不明白。
谭骁左手拉着陈燃,垂眸,去看边上跟来的小孙子,一起回家:“奶奶忘记东西了。”
“跟我忘记语文书里的古诗词一样吗?”小宝上了小学,难处多了好多,他每天要背好多好多东西,“爸爸说遗忘很正常呢,只要反复练习就会好。”
谭骁没说话。
“爷爷。”
“嗯。”谭骁低头。
“奶奶反复练习的话是不是也会好呢?”
谭骁没说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他们都懂,老人哪儿有不生病的,只不过是或大或小,而陈燃有一点点儿的不幸运,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症,开始的时候,病症总是平常,患者只想是忘记了生活中很小的事情,比如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上门,偶尔叫错了亲近的人的名字,又或者是忘记了晚餐吃了什么,没有人会注意到,直到病情加重,患者遗忘的东西越来越多,直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认识。
可这样的病症即使是反复练习也不会治好,只会缓解病情发展的速度。
从这一天开始,谭骁更经常地陪在陈燃的身边。
他们一起起床,一起下楼,一起吃饭,一起看报,陈燃有时候不愿意陪在他旁边,谭骁就拿出好多好多的旧报纸,递在陈燃手里,让她撕着玩。
“谭骁,你怎么这么浪费!”陈燃忍不住控诉他。虽然说报纸都看过了,也都是旧的,但撕起来总归是心疼,像是在撕钱。
“哪里?”谭骁反问她,浪费本人丝毫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又给她递了一叠新的报纸,“这些我都看过了,你要挨个都撕掉,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说完,谭骁又在看新的报纸了。家里的报纸忽然间变得好多好多,又总能再变好少好少,谭骁负责看报纸,陈燃负责撕报纸,两个人分工明确。陈燃配合治疗,谭骁又一直都注意,这样的症状本身缓解了好多好多,起码,除了第一次,陈燃再也没有走丢过。
直到有一天,陈燃起床,看到旁边睡着的谭骁,她忽然迷茫,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那天,谭骁一个人沉默了好久好久,陈潭暮赶回家来照顾两个老人,看到谭骁的模样:“爸,妈这个情况,您现在一个人……..”
他还没说完,谭骁没让他继续:“会好的。”
“…….”
“会好的,会好的。”谭骁坚定的说,“我答应过你妈,会照顾好她的。”
陈潭暮低头,没有讲一句话。
他们是一家子的人最了解彼此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谭骁现在想什么,眼眶也红了,只是没敢让他看见,当作无事发生似的,吃饭,离开,只是在平常的时间会来的更多了些。
每次陈潭暮回来还是能看到谭骁带着陈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个人一个借着夕阳的光线看报纸,一个强制在对方身边撕报纸。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浪费?”陈燃不确定地说。
她已经认不出他了,可即使是认不出来他,她也依旧坚定的认为这个行为不好,是坏的。
谭骁总是笑一笑,不管她的话,继续让她这样反复,陈燃从来没有排斥过谭骁,两个人啰啰嗦嗦地拌嘴,比以往还亲近好多。
这天下午,天气很好,外边的风吹进房间里,是舒服的。
谭骁带陈燃一块儿到院子里看报纸,他照例把之前看过的放到陈燃面前,陈燃和他对视一眼,谭骁还没来得及说,陈燃伸手,拿起石桌上的报纸,先是看了看边角。
“我们要看报纸吗?”陈燃皱了皱眉。
谭骁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听到她这句话知道还没有,摇了摇头:“不对。”
“那是做什么?”陈燃不明白,“这些报纸看起来都旧了,你手里的那份是新的,为什么你看新的,我只能看旧的?”
“因为不是给你看的。”谭骁耐心解释。
这件事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谭骁坐在陈燃身边,双手拿过一张报纸,交到他手里,带她先撕开一个角。
“你怎么这么浪费。”陈燃又说了这句话。
谭骁低头,笑了笑:“不浪费。”
每一次,每一天,他都是为了听她这句重复的话,说他浪费,教育他不能撕报纸,然后他再跟她讲述一遍为什么要她这样做。
“这些都是我看过的,留给你撕的,因为有人说过的,撕报纸会帮助你记住一些东西。”
陈燃迷茫:“我忘记了什么吗?”
“燃燃,你忘记了好多。”
“你忘记了我们是怎么认识,忘记了我的承诺。不过没关系,我再跟你讲一遍就好,你想听吗?就算是当作平常的小故事。”
陈燃点点头。
“因为波比,我从小都很怕猫,高二那年,我逃课想爬墙,没想到遇到一只小白猫,从墙上滚落到你身后的灌木丛。你牵起我的手,带我一路逃离到没有人的小巷。那个时候的你,眼睛很亮,成绩很好,拥有好多好多时间美好的事情,每个人都羡慕你。”
“后来,我出国,你留在国内,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因为一次意外,我们又再次遇见,我追了你好久好久,说话太直白,做事也不够考量,吓到了你,你还逃开,故意不想见我。我学着慢下步伐,学着努力等待,在跨年的时候,你终于答应了我的表白,你拉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度过了最难熬的过去。”
“再后来,我见过你的母亲,在她的房间里承诺,我会照顾好你的。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家,离你上班的地方很近很近,我们结婚,生下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你总是苦恼他叫什么名字,你说谭这个姓好难起名字。”
他其实根本,一次都没想过,他们的小孩是跟他姓的。
他们的小孩,他的生活,他人生的全部意义,都是她给他的。
边上有谭骁准备好的奶油泡芙,陈燃有时候想吃,都会吃两个,故事她有没有认真听,谭骁不知道。
可是,他真的好想让她知道。
陈燃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变得有血有肉,学会体贴,学会温柔,触及到最真挚不用隐瞒的心尖,从遇到她,到现在,他的生命才变得有了色彩。
谭骁好想让她知道,好想让她记起。
他们有这么这么多的故事。
她怎么能忘记呢?
她的嘴角沾上了奶油,谭骁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还是她喜欢的味道,淡淡的绿茶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谭骁伸手,帮她擦掉嘴角的污渍。
陈燃愣了下,夕阳落在她的眼睑,她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明亮。
于是,她想起很多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面临分手,一个人独身前往洛杉矶,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她遇到了谭骁,当时的他掏出一包纸巾,不太温柔地扔到她的面前,耳垂的蓝宝石耳钉闪耀。
而此时,她已然忘记许多,身边总有一个人的陪伴,谭骁还是这样,掏出一包纸巾,只是人变得耐心好多,在擦拭她沾满奶油的嘴角。
他的动作好温柔,很轻很轻地抚上她的嘴角。
他的眉头也渐渐抚平。
他还会牵着她的手,在她身边,一步都没有走开。
谭骁老了好多,他的背也驼了,不管是脸上,还是手上,都有了皱纹,可握住她的手指还是温热的,让她渐渐找回了体温。
他们很早很早的时候就遇到了彼此,但又在成长的过程中淡忘对方的痕迹,多年以后,他们再次相遇,再次想起彼此,就像是现在,无论多少次机会,无论推翻多少种可能,陈燃永远是陈燃,谭骁永远是陈燃的谭骁。
他们会再次被对方吸引,再次心里挂记对方。
她会在有猫的时候把他保护在身后,告诉他不要怕,有害怕的事情是很正常的。
她会在痛苦的时候知道有他在,渐渐地对他敞开心扉,故意耍一些小脾气,告诉他放心吧,我什么都会跟你讲的,连这么点儿不愉快都不会瞒你。
谭骁总是在宠她,但陈燃又怎么不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好呢?
“谭骁,我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