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皇帝越好糊弄,那底下的臣子岂不是能活的更轻松?
显然,如今怀揣着这样念头的人不少, 许多下了官轿的大臣们笑容满面的相互打着招呼。
但走进殿内, 上完了今日的大朝会, 诸位大臣脸上轻松的笑意再也露不出来了。
*
后宫内
如今宫内还没有进新人, 吏部关于今年选秀的折子还在斟酌着修改中,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得消息了。
所以如今宫内还是以淑贵太妃为尊,一大早的,就有各位太妃相携去了慈和宫,面见淑贵太妃。
后殿内,淑贵太妃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如今她的身份有变,衣服和首饰自然也与从前不同了。
看着这样式庄重的头面,淑贵太妃轻轻的用手指抚了抚额角,:“看着这些东西,本宫才真的觉得自己是老了。”
柏惠一直留在淑贵太妃的身边,甚至自梳做了嬷嬷,如今已经是各位小宫人口中的姑姑了。
她灵巧的为淑贵太妃戴好了发冠,:“娘娘如今正是雍容华贵的时候呢,九殿下还没娶亲,您还没有见过小孙子呢。”
“就属你嘴甜。”淑贵太妃笑了笑,看见镜中自己眼角的皱纹,她慢慢的收了笑。
听见外头的通传声,她叹了口气,:“从前的时候,可不见她们这么积极,如今倒是三天两头的往这宫里跑。”
显然,殿外这些太妃来的不是一两次了。
如今泰康帝只是病重的起不来身,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有帝王驾崩,这些宫妃自然不用假模假样的哭泣,悲伤,甚至没了争斗目标,宫内稍显和谐了一番。
但宫里的事情是永远不嫌少的,但凡有个名头和好处,那都是卯着劲的又要开始争夺。
如今,这些太妃为的,自然是这一次选秀的事情,如今新帝后宫空虚,多好的机会呀。
就这么吐糟了几句,再出去的时候,淑贵太妃已经端起了温和却不失威严的神情,被柏惠扶着坐在了上首。
一旁侍奉的柏惠看着殿内一个个斗志昂扬的太妃,心里面也长长的叹息一声,到底娘娘不是新帝的生母,也不是养母,以前在宫中也与珵王并不亲和。
如今,虽说宫内没有东西两宫太后,这一点倒是大雍朝极少见的,大雍朝几任皇帝的后宫从来都不安生,哪怕是泰康帝上位的时候,都不得不尊着原皇后为太后。
都说物极必反,眼见的这新帝空荡荡的后宫,不少人都在心中有了八卦计较,这新帝不会是念经念的时间长了,出了什么毛病吧。
柏惠自是不敢这么说的,但心中也为淑贵太妃觉得有些不平。
看起来如今娘娘是宫内的第一人,但在分位上也只是贵太妃,如今新帝也会给自己娘娘几分薄面,但那也只是一些面子情而已,真要说什么,恐怕也搭不上什么话。
若是九殿下登基——
浑然不觉身旁的柏惠在想什么,淑贵太妃看着底下已经热闹起来的场面——
正说话的是从前在宫里很是明艳出名的丽嫔,因着不满泰康帝的修道,仗着自己受宠,私自派人去观星楼请过泰康帝,结果糟了泰康帝的训斥,直接从妃位被贬为嫔位,她今日的妆容格外的精致,只听她说道:
“娘娘,嫔妾娘家府里如今的小侄女,才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出落的亭亭玉立,家里的人不放心,从前一直不敢叫她一个出府,所以名声不显,如今陛下登基,哎呦,嫔妾这心里面,真是觉得缘分一事妙不可言,这不就是天作.”
“丽太嫔的这话说的可真是半点都不亏心。”梳着长垂鬓的李太妃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这话,她的眼睛上下扫着丽太嫔,:“本宫可是在宫宴上见过那位娇客的,啧啧,明明和丽嫔你同是一脉,怎么差距能那么大呢?”
“李太妃这话说的可有道理,要说如今在这京里能数得着的,那就还得是.”
淑贵太妃听着底下的争吵,两眼略有些放空,曾几何时,她也这样向着泰康帝进过言,为的是.
想起那惊鸿一瞥,记忆深刻的美人,淑贵太妃都忍不住心中一动,说真的,府里有这么一个让人魂牵梦萦的美人珠玉在前,淑贵太妃都很怀疑新帝的眼光能不能落回到地上。
想着,淑贵太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些日子被宫里宫外的事情忙的都要冲昏头了,加上大家有志一同的忽略,淑贵太妃恍然之间才惊觉,珵王府内的旧人还没入宫呢。
就算新帝昏了头,不提两位侧妃,那还有一个崔蓁蓁呢。
泰康帝的许多次的眼神淑贵太妃都心知肚明,现在没什么人敢提起,但那时候宫里宫外那一段时间演的杨贵妃可是不少呢。
甚至那时候为着这个崔氏女,还是珵王的新帝被泰康帝大加斥责,毫不留情面的跪在宣政殿外请罪。
就这,珵王都硬顶着没把人交出来,之后泰康帝就.成王败寇,这些事情都不能细想,在宫里面活着,最要紧的就是装傻充愣。
但不管这些事情,如今新帝却悄无声息的没有半点动静.
淑贵太妃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掐紧了,在宫里的时日久了,由不得你不敏锐,她越想越觉得背后发毛,不同寻常必定是所图甚大,风雨欲来啊。
果然,这句话应验了,淑贵太妃宫里的太妃们茶话会解散之际,大朝会也散了,之前没有动作的定武帝在今日一连发了七道旨意。
其他的旨意尚不算什么,最让人吃惊的是,关于十二皇子和崔尚书的旨意。
在圣旨中,清清楚楚的表明,十二皇子伙同妖道,昧上瞒下大进谗言,并为泰康帝进献假药。
泰康帝如今身子不济,不是天罚,而是他识人不清,意图长生,才在民间大肆搜刮,惹得天怒人怨,自己也因取用假药才身子不适。
如今,这宝福观内的妖道已经伏法,新帝仁善,念在泰康帝与十二皇子的父子之情,特将十二皇子身上的一切封赏统统予以夺回,只贬为庶人,圈禁府中,终生不得出。
崔尚书则是因为太上皇未有大恙之前,就被斥责渎职,不堪其位,闲赋在府,如今经彻查,新帝震怒,在朝堂上几次三番含泪斥责,崔迵有负圣恩,在其位而不谋其政。
站出来劝圣上息怒不少,但站出来力保崔尚书的却没有多少人,尚书之位,看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于是新帝顺水推舟,大义灭亲,判崔府一干人等发配南疆。
随值还有的还有另外几道贬谪的旨意,唯一有不同的,是被拎出来再次加封了一圈的九皇子,由郡王被封为了亲王。
*
中午就收到旨意的崔府内如今已然是一片乱糟糟,府中四散卷着钱款逃跑的仆役。
府里苍老了不止十岁,面无人色的崔迵,眼泪止都止不住的柳氏,两股战战的崔志,还有沉默不语的崔椋。
游谕急匆匆的赶来时,就见到的是这一副场景,往日里的高梁画栋,绿瓦阁楼,都看起来显得破败了。
他几步上前,做了一个揖礼,:“老师。”
崔尚书茫然的目光落在游谕的身上时,才算有了亮光。
他捏住了游谕的胳膊,:“世安,你去宫里给我上书,我是清白的,陛下被人蒙蔽了,世安,老师待你不薄,其他的人都是一些鸡鸣狗盗,落井下石之辈,你是我的学生,可不能.”
“老师,”游谕苦笑一声,:“如今学生翰林院的职位也被停了,谈何上书啊,您如今趁着现在还是快快收拾东西,学生过来时,已经有卫队要过来了。”
“我们崔府为他送去了两个女儿.”崔尚书的神情是疯狂而又不甘心的,他的脸色涨的通红。
“老师,师娘。”游谕提高了声音压过了这些话,:“时间紧迫,人一会儿就到了!”
周嬷嬷已经匆匆在屋内收拾东西了,柳氏已经冲着崔尚书扑过去了,她神色狰狞,不复从前那永远温婉娴熟的模样。
她撕打着崔尚书,:“都是你,都是你!琇姐儿是王府的侧妃,要不是你猪油蒙了心,上窜下跳惹得圣上厌倦,何至于如此,她大好的前程,都被你毁了!”
“我的琇姐儿,我的芸儿!”柳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将心中的厌恨和痛苦冲着崔尚书肆意的发泄。
崔尚书狠狠的推开了柳氏,柳氏扑倒在地,崔椋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嘴里哭喊着娘,冲着柳氏跑了过去。
游谕忙上前扶起柳氏,:“师娘,如今时间不多了,路上的事情学生匆匆来时,已经打点了一番,但要紧的还是府内,南疆偏僻,您和老师要多有些东西傍身才行。”
柳氏抱着崔椋,眼泪流着,但她在未多言,匆忙的就要去取藏在屋中的财物,看了看游谕,她的唇瓣动了动,:“ 芸儿她.”
到底心中还是有所谓的,游谕的手攥紧了,他看着已经在巨大的打击之下变得嘴里已经有些不清不楚的崔尚书,看着柳氏沧桑又哀求的眼神。
他挤出一个笑容,:“师娘放心,崔贵人无恙,她已经跟着宫里的太妃娘娘一同迁宫了。”
*
站在街口,看着被押送出去的崔府众人,游谕沉默了半晌,陛下是真的心狠啊,旁的人称赞他宅心仁厚,游谕却是真的不寒而栗。
旁的人不清楚,但游谕看的清清楚楚,他这位老师,汲汲权势半生,为了他的官位什么都能舍得出去,府里的五个女儿,他全都眼睛都不眨的舍了出去。
明明都已经是尚书了,甚至在珵王登基的时候,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时,新帝出手了,在崔尚书最忐忑,最期待的时候,亲自断掉了这希望。
▍作者有话说:
好了,草草的收拾掉了,马上就搞完事,啊,我想躺平了。
不好意思要抱抱了,嚯嚯嚯,就祝大家秋日里多吃不胖吧。
第80章
这座矗立在皇城中心的宫殿, 整个权势的富贵集中地,白日里的时候,称得上是金碧辉煌, 霞光万丈, 到了夜晚, 整个白日的喧嚣都落了下去,黑沉沉的宁静。
“陛下。”董公公掌着灯, 小心的进到了宫殿内,:“烛火昏暗, 您仔细伤了眼睛。”
夜已经深了,如此夜深人静之际, 本该是就寝的时候,但显然今夜的定武帝没有就寝的意图,董公公本来有许许多多的劝慰之语,但看着定武帝的神情,他都不敢再多嘴几句。
隐匿在烛火中的定武帝眼里是黑沉沉的。
他沉默的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嘴角往下压着, 眼神如鹰一般锋利, 看的董公公大气都不敢喘。
从前的齐沂舟是表面温和。
但他无论是生气还是喜悦,这种情绪都是留着折腾自己的, 就像是府里那处佛堂,在府里头的那位来之前,天长日久的是齐沂舟自己在里头跪着。
跟着齐沂舟久了,董公公自是了解几分这温和有多少的水分, 那时的董公公还会在心里吐糟几句, 这种假模假样的不真切感。
但现在看来, 还不如保留这几分虚假的笑意呢, 最起码,不会让董公公如今面对定武帝时,连劝都不敢劝。
与泰康帝挑拨起几方争斗,坐在高位上攥着钓鱼竿不同,定武帝是个掌控欲极强的皇帝,就董公公隐约之间的感知,萧三和他手下的人都被派出去了,董公公不敢细想,只全心全意的侍奉新帝。
奏折上的最后一笔落了下来,齐沂舟捏了捏眉心,他的眉心中间都已经慢慢有了一道深深的折痕,不过才这么些时日,从前风光霁月的珵王消失了,如今剩下的,好似只有满身威严,成为顶级权势象征的帝王。
殿内的烛火声有微弱的声响,董公公神思有些涣散,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想着,他上一次见定武帝笑是在什么时候呢,时日有些久了,竟想不起来了,就连登基大典上,本该是定武帝那般志得意满的时候,董公公好似都没看见那一抹笑意。
“去取一碗桂花甜汤来。”收了奏折,在御桌上展开了一张舆图的齐沂舟,突然吩咐了一句。
“是,奴这就去办。”董公公一个激灵,立马清醒。
他领命躬身退了出去,疾步往外出去的时候,心里直呼大幸,府里那位主子在的时候最喜这道汤品,所以满京城里的各色桂花好像都被收进了王府里,有在日光下晒干的,有蜜糖腌渍过的.进了宫,鬼使神差的,董公公也将东西都带进了皇宫内。
整个殿内没有其他的人,齐沂舟的目光落在了扑在桌上的舆图上,那上面,有一个个的小红点和一些细细的线条连成的长线。
京城,松明郡,衮州,滨州,苏杭之地,如今这条路线七拐八拐的,正在慢慢的往宁州靠近。
齐沂舟的目光落在这地图上,他的手指慢慢的跟着线条在上面移动,最终,他点了点宁州。
这几个月内,想起夜晚的绮丽梦境和那毫不留情,不留只字片语就跑了的女人,齐沂舟是既恼又恨。
几千个日夜的谋划,他费劲心血,成为了这大雍朝的主宰,他能握住自己的命运了,他已经如愿以偿的站在了最高处,甚至连那打扰的他无数次的该死的系统都已经没了,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多么完美的人生,但这完美的人生里却出现了一个大窟窿。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念。
对,就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
养了她那么久,她只有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就这,她还不会利用。
她肤浅的一眼都能被看穿,喜好这些浮华之物,她没什么大本事,只有小心机,她只会撒娇,她取悦人的手段都幼稚的一塌糊涂.
齐沂舟可以说出来崔蓁蓁的无数缺点,却在一千次这么告诉自己的时候,第一千零一次的觉得她可爱。
他会想念抱着她时,她浅淡的香气和明媚的笑脸,哪怕是她不那么端庄,歪着头看过来的神情,那躁动的一刻也不安生的在勾引他的小心机。
她喜好那些黄白之物是因为她从未拥有过,看,现在了他还在不由自主的为她开脱。
她喜欢的首饰,她喜欢的颜色,她喜欢的床榻软硬,她喜欢的甜汤,甚至是哪一盒桂花是她最喜欢的,齐沂舟明明没有刻意记过,却统统都记得。
她多会骗人啊,她将自己变成了一颗暖手的小亮光,像是离得那么近,近的你伸手就能握住她。
在夜里没有了那些无数次的入梦和经历那些惨不忍睹的死法,却在这些夜晚还是无法控制的想起她的时候,齐沂舟是真真切切的动过杀心的。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这些无法收敛的情绪让齐沂舟有那么一刻是深刻觉出来不可控制的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