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19世纪,天才颅骨的观念盛极一时。
比如贝多芬、莫扎特与舒伯特都在死后一度弄丢了自己的脑袋。他们的颅骨被那些为音乐痴迷的人取走,并且小心翼翼地放置起来。①
膜拜颅骨的人坚信,名人的骷髅头散发着某种精神力量。那些天才活着时创造出伟大成就,其根源深植于脑袋之中。
即便天才大师的身体已经死亡,但残存的力量寄居在骷髅头之中。只要能与之精神沟通,就抵达一种特别的境界。
想获得哪种力量,就去挖哪一方面天才或在专家坟墓吧。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然后供起来拜一拜。
听起来异常荒谬,但这就是疯狂而混乱的19世纪。
马修带来的坏消息正是与此有关。近三个月以来,接连有十座墓穴被盗,棺材里的脑袋都不见了。
被盗墓穴的主人非富即贵,不然就是颇负盛名的科学家。这些人的墓地不是无人看守,但盗墓者居然丝毫不惧怕守墓人。
“十座墓穴,有二十二位守墓人与盗墓者发生了正面冲突。守墓人的死亡人数高达了五人。”
迈克罗夫特概述了马修提供的数据,“不全是在英国,还有法国、意大利、西班牙。这些消息今天刚刚汇总到白厅,所有被盗墓穴的现场都留下了一个数字。我想,很好猜是数字几。”
“是数字「29」。”
玛丽可以确定这次遭遇了一个有古怪理念的凶残组织。
“听起来有些像是邪..教的做法,不惜杀人不择手段获得头骨,是要搞一场重大祭祀。”
棘手的问题就在于此。
姑且将这个凶残杀人团伙称之为拜头组织,它的宗旨究竟获得什么神秘力量?
已知拜头组织通过死人脑袋汲取能量,那么一旦已经死去的尸体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是不是会对活着的人下手。
把活人杀掉,砍下他/她的头,这就能顺理成章地获得脑袋里面的能量。
谁会在被杀名单上?
从被盗墓地来看,无名之辈的可能性不大,而颇有盛名之人容易被当成目标。
玛丽却道,“也不能完全排除普通民众被盯上的可能性。那口失踪的行李箱,坦纳店主说瞧过一眼死者的情况,骨瘦如柴又穿着破旧。那种尸骨也是拜头组织的目标。“
现在,基本可以推测拜头组织盯上莫尔顿的原因。
他居住的酒店、工作的骷髅展区什么都没有缺失,唯独少了的那具本来不在货运名单上的行李箱尸体。
“当然,也有第二种可能性。”
玛丽没有见过那具失踪的尸体,而她并不认为坦纳店主一定判断准确。“尸体从纽约运到伦敦,骨瘦如柴做不得假,但他穿什么衣服是可以被死后人为更换的。”
那样一来,无名男尸也有可能是一个大人物。
将他打扮成贫民窟的穷人,也就是一贯使用的遮掩耳目伎俩。即便有谁打开了行李箱,也不会对死者太过关注。
迈克罗夫特表示,“前往苏格兰场之前,我已经给纽约方面发了电报,也许会查出行李箱尸体的身份。再不济,也要弄清楚这只箱子原本是寄给谁的。
装兔脚的箱子与装尸体的箱子,都是从纽约港发出。目前看起来,应该是码头方面搞错了货物。
尸体没有被顺利签收,拜头组织的一伙人反而收到了一箱子兔脚。骷髅展的宣传铺天盖地,幸运兔脚在水族馆出售又不是秘密,顺藤摸瓜找上莫尔顿也就符合逻辑。
“酒店方面说莫尔顿昨夜是单独深夜出门,当时看起来神色正常。他应该与拜头组织的买家见了面,而且没想过会有危险。”
玛丽推测莫尔顿做了几年的死人骷髅生意,他早就习惯了尸体的地下交易。既然白白捡了一具尸体,也就当做赚外快把货卖出去。
莫尔顿却没想过这次地下交易会要了他的命。
至于凶手为什么要杀掉莫尔顿?可能是杀人灭口,也可能是认为他亵渎了数字29。
“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迈克罗夫特脚步一顿,“骷髅展在伦敦昨天刚刚开场。假如凶手知道假人头的编号,极有可能去看过展览。昨天,我们和他们很可能共处一室,但并没有发现对方。”
如今回想,昨天展览厅内的参观者没有谁表现出异常情况。
要不就是刚刚好错开没看到凶手,要不就是凶手精于控制情绪与伪装。
玛丽不否认这种可能性,但还有另一个可能。
“也许是昨夜交易尸体时,凶手们看到了陈列柜里的假人头,当场与莫尔顿起了冲突。毕竟那组尾号相加等于29,是很容易计算出的数字。“
”您说得不无可能,而我只是提前提醒。”
迈克罗夫特不是无的放矢提起这点,“像是这种行事残忍却颇具组织性的小团体组织,极有可能要打入内部才能探查出更多内幕。如果后续有此需要,我们避免用真实身份比较好。”
很有道理。
玛丽却眼眸一转,笑着问,“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那您有什么建议呢?我们演出什么角色潜入其中?“
迈克罗夫特对上帝发誓,刚刚他真的认真严肃地思考着案情,但侧头对上明顿先生颇有深意的笑容,似乎暗示他的提醒是出于某种心思不纯的想法。
偏偏,被提问之后,他丰富的联想力与想象力真就不合时宜地全速开动起来,脑中呈现的角色太多,多到居然让一个福尔摩斯突发选择困难症了。
这不科学!
第129章 Chapter129
老师与学生, 主人与车夫,医生与病人,猎人与小白兔, 办公室的上司与下属等等, 有太多可供两人演绎的角色关系。
迈克罗夫特尽力控制了自己的脑洞,没有让它奔腾向不可控的方向, 最终成功保持住泰然自若的神色。
他像是公事公办地思考三秒,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为了降低拜头组织的警惕心, 我觉得一男一女青年情侣组合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这对情侣因为对骷髅头崇拜的共同爱好走到一起,而渴求一次与众不同的约会,希望能参加与人头相关的特别活动。”
三秒钟,何止是构造了简易剧本。
迈克罗夫特把情侣的过往经历也都想好了,但他先要说服明顿先生愿意饰演女友角色。“明顿先生, 上次您遗憾于女装的戏瘾没有被满足, 这次刚刚好能如您所愿。”
究竟是如谁所愿?
玛丽意有指地盯着迈克罗夫特几秒,在沉默即将蔓延之前, 她笑着开口,“从个人意愿与感情上,十分感谢您为我着想。我也赞同这个建议。”
但是……
迈克罗夫特确定会有转折词了,他难得产生了哀怨的情绪,为什么世上要有转折词的存在。
玛丽果然说了转折词, “但是,我不认为拜头组织会允许女性入会。您知道被挖坟墓的情况,无一例外都是男性尸体被砍头。再结合如今的世情,绝大多数俱乐部都男女有别。”
现实很无情。
19世纪的伦敦,乃至整个欧洲, 大多数对男士开放的俱乐部都不接纳女宾,反之亦然。只有那些情侣俱乐部才会让那女同时入会。拜头组织恐怕没有女人。
迈克罗夫特不得不承认这种限制,是他理想化地忽视了现实情况。
偏偏,当下还要若无其事地反过来出言安慰,“哦!明顿先生,真是为您感到遗憾,您的女装戏瘾又要延后了。”
敢不敢说真话?
谁才是真正失落的那个人?
玛丽体贴地没有揭穿真相,今天也是对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足够温柔的一天。“没关系,我的耐心不错,您可以重新设定角色了。”
迈克罗夫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医患关系。
“那么不如成为来自美国的医生与患者。医生深信骷髅头力量,于是带着病人来到欧洲,希望借助颅骨的神秘力量治愈患者,这样也符合基本逻辑。”
不仅仅是符合逻辑吧?
玛丽的记忆力不错,仍然一字不差地记得去年在德国柏林的厨房爆炸后,迈克罗夫特阻拦她检查时曾经说过的话。
——「但您知道的,我是一个英国人。这类直接上手的关心,我认为仅适用于医生对病患、父母兄弟之间,亦或是……」
此次扮成了医生与病人,也就是名正言顺地检查身体了。
“您设定的剧本不错,非常适合深入勘察那样的组织。”
玛丽高度赞扬,然后似乎漫不经心地二选一。“请允许我成为医生吧。”
为什么你是医生?
迈克罗夫特微笑着询问,“明顿先生,您不觉得对医学更为了解的我,才适合医生一角?”
“我知道,也可以承认您有更丰富的医学知识。”
玛丽却没想要让出唾手可得的特权,“正因如此,我才要挑战不够熟悉的角色。两分钟之前,您还在为我惋惜无法过足戏瘾。现在我找到新目标了,福尔摩斯先生,您难道不能满足我吗?“
说着,玛丽微微仰头看向迈克罗夫特。
天边火烧云翻涌着,小巷里两人相对而立。
玛丽满眼期待,要多虔诚就有多虔诚。仿佛只要迈克罗夫特稍稍点头,伦敦经年弥散的薄雾都会在顷刻间尽数散去。
「别看了。再看,我也不至于意志如此不坚定。」
迈克罗夫特非常清楚应该要据理力争,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被说服的人,何况做医生才能占据主动权。
奈何,黄昏的阳光太惑人。
他面对逆光中的明顿先生,有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好吧,如您所愿,您是医生。”
迈克罗夫特话一出口,理智迅速回笼。
怎么回事!他居然因为明顿先生露出了期待的眼神,就纵容对方了?
玛丽即刻给出灿烂的笑容。“谢谢!福尔摩斯先生,您果然最好了。”
这话很对,他对明顿先生可以说是有违常理得非常好。
迈克罗夫特却克制住了,没有再轻易地表露出喜悦情绪。做人,应该让理智占领大脑的高地,而不是放任感情一而再地……
等一下!
明顿先生在做什么?
下一刻,迈克罗夫特只觉一双手摸上了他的西装衣领。
这种轻轻抚摸的动作,不再是抚平衣领上不存在的皱痕,而是要穿透衣服触摸身体了。
玛丽手上的动作可能不够正经,但她的表情不能更严肃。
“请放心,我一定会尽职饰演医生。在需要帮您检查伤势时,绝对不会不好意思解开您的纽扣。瞧,论演技,我一定是专业的。”
迈克罗夫特:他哪有伤?早年受的伤,真的已经痊愈了。
眼下,不得不怀疑真正有病的究竟是谁?明顿先生的被活埋后遗症还好吗?失忆是好了,但是不是造成其肆无忌惮的性格?
“这是在外面!”
迈克罗夫特一把握住了那双作乱的手,“明顿先生,您大可不必入戏得太快。”
“嗯嗯,您提醒得很对,我要注重病人的情绪。”
玛丽状似乖巧地虚心接受,被握住的手也不着急挣脱开,而是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注意的,下次不在外面,至少在马车上。”
不,请不要让他对马车也展开奇怪的联想。
迈克罗夫特对思维的控制力更上一层楼,没有让它随意发散,而一种危机意识油然而生。
一年多以前,他面对明顿先生的试图扒衣服检查,还能坚定退避,从柏林退回伦敦。但现在是已经妥协了?认为外面不行但退到马车上可以吗?
不行!
福尔摩斯该有起码的底线,不能一退再退。
再这样下去,从外面退到房内,而房间里可能会有床的存在。哦不,不能再联想了,联想最后他会退到位于人下的场面。
“怎么了?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剧情设定吗?”
玛丽疑惑地看着眼神骤变的迈克罗夫特,他怎么就突然间神色似枯井无波了?
难道自己一不小心逗过了火?矜持的福尔摩斯先生认为马车还算是外面,必定要在屋内检查伤势才可以?
迈克罗夫特平静地摇头,“不,暂时没有补充。现在完善人物角色的背景为时尚早,可别忘了我们还没发现拜头组织的大门在何处。“
确实,要潜入一个组织,起码要知道它的大门朝哪里开。
两人迅速穿过了小巷,前往水族馆的死亡现场进行勘察,但没有更多的发现。
那些凶手训练有素,处理莫尔顿之后,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在莫尔顿居住的酒店房间,也没有只言片语与他售卖尸体相关。
有一群人,明知他们存在,但不知其行踪。
对于莫尔顿与食人鱼的解剖亦不理想,没能化验出极具特征性的毒物指明凶手来自何处。
倒也不是完全无处可寻,贩卖尸体的黑市,在那里才最有可能接触到拜头组织成员。
或许再多给些时间,终能发现线索,可是在那之前不知下一个受害者是谁的砍头死亡威胁已经悄然而至。
莫尔顿死亡三天。
搜查工作不曾停止。虽然没能到目击者证明他与哪些可以人士往来,但从美国纽约港传回了消息。
失踪兔脚的去向有了一点眉目。
五月末,骷髅展品运往英国的时间段,从纽约港发往泰晤士港口的行李里没有发现兔脚行李箱,但在南安普顿港发生过一次争吵。
根据码头工人回忆,有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壮汉在5月24日前来货物转运点,质问负责人是不是搞错了托运货物。
夹克男似凶神恶煞,似乎转运负责人说错一句话就要给他一顿暴揍的模样。
究竟是发错什么货?夹克男避而不谈,只说他们从美国购买的贵重物品变成了一箱子兔脚。冲突一触即发,是用那一箱兔子脚砸烂了码头负责人的办公室。
办公室被砸也没用。
搞错货物的不是南安普顿港口,仔细核查后确定是从始发站纽约港就弄错了。
既然兔脚错发到南安普顿,那里会不会是拜头组织的大本营所在?
需要立刻前往南安普顿查实情况,但并不能保证在茫茫人海中立即发现对方的可疑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