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乐宛几个起床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是热腾腾的一盆鸡蛋和油条,还有一大锅的八宝粥。
乐宛几个都很吃惊,家里几个小孩会做饭是都知道的,但是半大的孩子就自己做油条是不是难度太高了点?
小五跟个老妈子一样催他们。
“赶紧过来吃饭,没多长时间了。”
“姐跟二哥在城东的考场,有点远,你们赶紧吃完赶紧去。”
“三姐四姐的考场近,但人多。也不要耽搁。”
“书包带了吗?还有准考证呢?”
……
几个人跟被赶的鸭子一样,在小五的唠叨声里吃完饭,又被他赶着检查书包,他还趁着吃饭时候去检查了一下家里的自行车,把所有人的手表都给校对了一遍……
乐宛、乐祖、乐果、乐梵:……
等到几个人提前了一个多小时站在门外的时候,都啼笑皆非的互相看了看。也不能怪小五,主要是乐宛跑了开平市一趟回来的时候,胳膊上显然是受了伤,虽然一个月也够结疤了,但是看上去还有一圈白印子,原来上面有个挺明显的胎记也不见了。
家里人虽然没问,但也知道开平市那一趟走的不容易。过来之后小五就是一副操心操过头的样子了。
姐弟几个互相打了打气,这才两人一辆自行车的各自奔赴考场。
等到终于考完所有科目,出考场的时候乐宛才呼出一口白气,虽然还没对答案,但是做题的感觉还是有的。几个弟妹刚一见面也都是满脸喜色,乐宛心知这次考试应该是稳了。
晚上乐宛做了一桌的好菜,过去一年都紧绷着精神,尤其是乐梵,被她挥舞小皮鞭(不是)抽着往前进,刚考完人就疯了。把自己的小金库倒出来数了又数,恨不得现在就偷摸上街挣他个十块八块的……
现在已经是年末了,这年天气冷的可怕,乐宛也就干脆做了些热辣的吃食。
油汪汪的水煮肉片,辣椒段里隐约看见焦香鸡肉的辣子鸡,梅菜扣肉周围围着一圈打着花边的荷叶饼……
热气萦绕,有的菜下头还弄了简易的酒精炉,可以长时间保温。烧热了炕,屋子里也不嫌冷。就连窗户上也是扑满了白色的水雾水汽。
*****
这头乐宛全家正热闹着,另一边却有一个人在失魂落魄,那就是想要顶替但没成功的薛梁。
距离开平市地震已经过去了一年半了,薛梁也早就从刚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麻木接受。
他又不蠢,能把开平市这么大的灾害降低到这种程度,背后跟自己一样重生的人显然是投了个好胎。
薛梁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别说找出来了那人了,他现在连真正的许向国都摸不着边呢。
短暂的慌乱过后,薛梁陷入了另一个误区。
他开始安慰自己,就算是错过了一次改命的机会,自己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优势了吗?
他可是重生回来的,而且对很多普通人不知道的内幕都多有了解。就算是没了这次机会,自己还有别的出路可以走啊。
不管是做什么行业,以他对时代的把控,未必不能成功。
薛梁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再熬上一两年,他就去南方,遍地是黄金的地方,自己总能找到出路。
但还没等到他心中想的那天,他就熬不住了。
开平市的重建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当地的居民和驻扎的部队一直勠力同心的进行着家乡的重建。
但薛梁不行,他原先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没了爸妈之后就是混着过的,靠着左邻右舍的帮忙和小偷小摸过活。
现在房子没了,他还要整天跟着去做建设,虽然不愁吃喝,但是累啊,苦啊,他又没有别人那种一定要把自己的家建设回来的毅力,无数次想要跑了算了。
就是这时候出门还要介绍信,他在开平市还好,偷跑到外面什么都没有可怎么过。
薛梁思来想去,终于到了九月份,一道消息传入他耳中,说是今年要恢复高考了。
要是放在原先,薛梁是看不上这条路子的,多少搞学问的都比不上那些搞房地产的。让他苦哈哈的过,他可不愿意。但是现在情况有变,现在只要不叫他干活,怎么都行。
于是薛梁就说自己要高考,开平市给所有备考的人都安排了地点,薛梁也跟着去。成日里起早贪黑。
薛梁没有找到多少书,只有简单的几本教材,他也不屑于跟人一起去找书或者抄书。
多大点事呢,薛梁对自己很有信心。
上位者当久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
终于,在薛梁走出考场那一瞬间,他迷茫了。试卷没有他想象中容易,他写的很是艰难。
薛梁想起了上辈子报纸上提到的录取率,五百万人参加考试,最终录取也不过就只有二十多万人。
这时候,薛梁才终于有了重生的实感,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现实的不到百分之十的独木桥……
*****
就在高考结束的这个冬天,离梧市遥远的某个大队中,一个青年正低着头听父亲的数落。
“我叫你好好的考,你非不听,不是跟女知青一块进城玩,就是从你妈哪里哄钱出去耍。现在好了,你现在哭说你考不上大学,我能有什么办法?”
低着头的青年猛地把头抬起来,眼睛是是夹杂着愤恨畏惧的炙热。
“爸!你给我换个成绩吧!”
手里拿着烟斗的老头被儿子这大逆不道的一句话吓了一跳,烟丝都差点抖出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
青年站起身来,扶着桌角的手都在抖,但是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吓人。
“爸,我不能不去上学啊!本来你给我说好的工农兵大学现在不办了,我要不去上学,你这个支书的位子到时候是要给谁?咱家要是没了这个,往后在村子里怎么待下去?爸,你帮帮我,给我换个知青的成绩吧!不要多好,就那个叫杨向党的就行!”
老头一巴掌拍到桌子上,青年害怕的浑身发抖也寸土不让。
他不能没学上,他都在农村待了多少年了,要是还不能给自己改个命,往后真要当一辈子的泥腿子不成?
老头看着执拗的儿子,心里却是在滴溜溜的转。
儿女都是追来的债,他再看不上小儿子的游手好闲,也不得不承认小儿子说的对。旧社会考个科举就是鲤鱼跃龙门,现在的高考不说是跃龙门了,那也是青云道。大儿子现在好好的当着个大队长,吃喝不愁。小儿子虽然学习不行,但胜在嘴巴甜,说不好真有个运气。
还有家里的二女儿,虽然嘴巴刁,但好歹也混过初中嘞。
老头思来想去,把烟斗磕在桌子上。
“你让我好好想想。”
第96章 通知书(一) (一更)
高考的志愿是早就填报了的, 乐宛上辈子虽然学校也不错,但这辈子说什么也想体会一下top2的快乐,所以志愿报的很让人心惊胆战。
乐祖那边军校是十拿九稳, 许向国作为现役军人, 跟乐祖报了同一所学校。
乐果和乐梵的志愿相对来讲也不差, top2对她俩来说有点冒险, 但除了这两所学校,其他的学校都可以一试。
这头高考过后的休息时间还没有过完, 乐宛就开始行动起来。
怎么说她也是有点工作狂的人,这两年本职工作做的真的太少了, 她这次参加高考, 过后梧市这边的工作就得辞掉。毕竟两边距离远, 不管是印刷厂还是报社,都不能兼顾了。
不过, 在卸下报社的职务之前, 她还想要做最后一件事。
乐宛同许爷爷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挂下电话的时候心里也放下不少。
等到一月底,录取通知书已经开始陆续发放的时候, 各家的收音机里开始播放最新的消息。
“为了进一步管理好此次高考的成绩, 教育部门决定,将本次高考中取得成绩的同学姓名和籍贯登在各省省报上。请各位同学记得查看……”
其实, 这点手段可以起作用,但对于一些地方也许并没有那么起效。
许爷爷这么做,也是在自己能争取的范围内尽了最大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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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满心打算为儿女铺路的老支书扣留了知青们的通知书。
老支书杨德全拎着烟斗,心里满是得意。
他管着的这个公社不得了,一下子考上了七个大学生。
他也没有非要把这七个全占了, 而是满心打算谋个三个通知书就行,毕竟自己儿子女儿就占了俩,还有一个卖出去能得个几百块钱……
杨德全不听广播,就算听了他也不放心上。
登在省报上又如何,这些人在乡下本来就难看到报纸,就算看到了来找自己,那还不兴有个重名的?
只要通知书在自己手里,这些人就翻不出浪来。
杨德全跟摸宝贝一样颤巍巍把手里的七封通知书摸来摸去。
小儿子说的不错,里头考的最好的就是杨向党,考到了京市的农业大学。剩下的几个也都不赖,最差也是省城的师范。
杨德全挑了一遍,到底是心有不甘,给儿子挑了最好的京市农大。
他不是不知道进京上学容易暴露,毕竟儿子这次所有科目加起来也就考了个一百来分。基础太差,上了大学不还是要上学?要是儿子成绩不好到时候说不准要被揪出来的!
但是杨德全不服气啊,他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了大半辈子,怎就后人里没个能读书的来改换改换自家的门庭?
杨向党这小子,明明没了爹娘,怎还能考这么好?
杨德全挑了三封通知书出来,剩下的四封发下去。心里想着怎么把最后一封给卖出去,好拿了钱去活动一下把家里两个小的名字换了。
这件事得隐秘点做,就算是村里也不叫人知道,反正通知书又没人瞅见,他说自己儿子女儿考上了,谁还能说一句不是?
杨德全正美呢,还不到半晌,呼啦啦就来了一群知青,最前头的就是杨向党。
只见他穿着破了洞的棉衣,里面结成一团的棉絮隐约可见,脸色泛着一点红,显然是气急了。
一群年轻人把杨德全围了个彻底,看上去颇为唬人。
杨德全砸吧着烟斗,半点没把眼前这群姑娘小子放在眼里。
“支书,杨向党的通知书没下来吗?”
“不可能啊,向党是我们里面成绩最好的,没道理王妙妙都考上了,向党还没考上吧。”
一群人叽叽喳喳,倒是没有敢上来就语气不好,毕竟杨德全是这里的支书,卡着这些知青们的方方面面。
杨德全半点不慌,对着已经面色不好看的杨向党说道:“三娃子,你报的哪个学校?”
杨向党说起来也是杨德全的本家,七拐八拐的,也算他一个长辈。杨向党自然不好顶嘴,答道:“京市农业大学。”
填报志愿的时候有的人互相商量了,但多数的人都是自己闷着头报的,毕竟水平参差不齐,说出来也影响别人。万一碰上一两个心胸狭窄的,再影响了考试成绩也不美。
杨向党更是如此,他成绩好,跟别人不是一个档次的,所以志愿也是自己想了想就报上去,谁也没说。
这时候杨德全把志愿拉出来说事,周围的知青们都滞了一下。
京市的大学肯定是一堆人抢,所以他们都不怎么敢报。但转念一想,就算是京市的大学,以杨向党的成绩,未必就没有可能啊。
他是这一批里成绩最好的,也是刚下学没到两年,知识点都记得牢固,比起其他人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而且他还乐于助人,帮助大家一块复习。刚考完那会儿对答案,大家都感谢他来着。说是不出意外,今年公社里能考上好几个。
杨德全把周围这群娃娃的脸色都看在眼里,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三娃子,按理说我不该这么浇你冷水,毕竟你是咱村最争气的一个,成绩也好。但是你想啊,别人报的正正好,所以就考上了。你报的那么高,人家京市的学校能那么好上?说不准就是差那么一分两分的。要么就是你考场上失误了,反正通知书是不会造假的,我就没见着你的通知书。”
杨向党:“不可能!我对过答案的!我没有失误!”
杨德全抹了一把脸:“那就是你没够上人家学校,今年那么多的学生娃娃,谁知道人家分数多高嘞。”
杨向党不愿意相信,不论是考试还是对答案,他都胸有成竹。就算是作文他都是按照自己的记忆一字一字默写出来找老师估分,公社的老师说了,他今年指定能走。
他是这样认为,但周围的知青们显然已经被这样的说辞给糊弄住了,想想也是,又没个分数线,那谁知道自己够没够上?说不好就是差那么一分两分的运道。
那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志愿没报好。
杨德全面无表情,心里却嗤之以鼻,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年轻,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他就算是态度再差点都行,他们也不能拿自己怎么办。但是杨德全不这样干,他当支书跟别人不一样。
别人明面上捞好处,给自己家里人分派轻省活,只要不是过分的很,大家都不好撕破脸说什么。但与此同时,这些人的风评一般都不会太好,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大家也都是看在这些人的地位上不吭声。
但是杨德全不,他也给家里人安排,但是却交待大儿子当了大队长也要勤恳,分派干活的时候自己也是争在最前头。家里的大儿媳妇也被交代不能依仗着男人作妖,只能老老实实的下地干活,不能指望少干活。
平日里说话做事杨德全也是和和气气的,半点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
现在好处不就来了?
他一说话,就把这一群小年轻带进沟里去了。纷纷觉得是不是杨向党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水平,报的学校太高了够不上。
就连杨向党自己,都从刚开始的怀疑变得越来越颓丧,难道真的是自己错误估计了自己的成绩水平?是啊,全国那么多的学生,那么多参加考试的人,中间卧虎藏龙的就不少吧,自己就在这小小的村庄里生活,看不见外面的天地,自然不知道天有多广,地有多大。
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杨向党一行人,现在都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杨德全心里的得意劲儿啊,别提了。
成绩好又有什么用,没那个运道!
杨德全哼着歌,心里盘算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