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枝举着存折, 对着西厢房里半下晌不使劲的日头,眯起眼费劲数着存折上的钱,数几遍还是两千多块,不再清澈的眼底布满得意的笑。
有了这一笔钱, 她想过成啥样不行?爱吃啥吃啥, 爱穿啥穿啥, 谁的气都不用受!
唯一怕的就是方家人空出手来, 回头找她的麻烦。
方家人都贪,卖了方明华不就为了图张中华的好处?那丢了这么一大笔钱能甘心?
虽说走前她儿子把方张两家的浑水搅乱,连方中华背后的靠山都给弄倒台了,方家也来人借着方明华的引子,调查方家人对张中华行贿受贿的事情,乱糟糟的丢点东西也能往他们身上推,这也是她原本的打算。
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方中华他舅他姥爷干了这么些年,手里头都有实权的,背地里贪污赚油水的事情肯定多了去了,树大根深的,一时半会儿也别想查清楚。
面上这俩人就是个线头,后头不定连着多少人呢。那些人为了自保,说不得就要推出个替罪羊出来,方家多合适!
王翠枝倒不是担心前头夫家会受到牵连,她巴不得呢,以后断得更干净,也没人找她查这笔钱。
她怕的是打蛇不死反被咬,那些人互相一对口供说清楚这存折的事,那她不就漏了么。
那贪心手黑的方家人能放过她?就算进去坐上几年大狱,等放出来还是会找上她讨债。
为着这个,王翠枝想都没想,火烧屁股地跟着儿子回部队,这里安全!
儿子在部队上混得不差,手底下还管着大好几百人,那还不是想灭谁就灭谁?
王翠枝存着来儿子这边躲风声的心,但也没想搁儿子家长住。
她大半辈子当家做主惯了的,哪愿意寄人篱下服别人的管?
再说她又不老,再走一步成个家它不香吗?
儿子长了副铁石心肠,成天绷着个脸不会说句好听的,还常年出任务不着家,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压根指望不上。
还是得自己找个后老伴儿,跟她一起白头偕老得强。最好那头家里多几个儿子,到时候一起养她的老。
养儿防老搁她亲儿子这里,是指望不上了!
王翠枝数完存折的钱,琢磨着得去把从方建亭那顺来的那张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原本那张赶紧烧了省心。
这事儿得快,还得避着人。一直搁部队这头住着人多眼杂的,出入都得登记盘问,反而不方便。
还是得赶紧出去住。
可她一孤身老太太,放着亲儿子家不住,非要一个人搬去外头,更打眼。
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赶紧再找个后老伴儿,直接搬去新家住,出入自由的,这不就顺理成章了?
老谋深算的王翠枝拿手绢包好两张存折,在屋里来回转圈踅摸,最后还是爬到床底,透过床板之间的窄缝,拿针线把裹存折的手绢包绑到床板上。
藏好身上最重要的财产,确定手绢包风吹不着鼠咬不到,王翠枝倒了杯子里的水擦干净手,又坐到床边,扒拉着手指头挨个寻思起下午扫听到的对象。
那个姓张的跛了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不好看,虽然管人事的小郭介绍说这老张有本事,会修机器,等在厂子里干起来少说也是个股长,工资不会低;
但是吧,这伤了腿的总归不称心,俩人走一块多惹人笑话?以后老了就是个半瘫痪,她可不想继续伺候了。
姓毛的那个倒是还行,就断了两根手指头,能走能干的,啥也不耽误。就是吧,人看着挺拧巴的,跟他说话爱答不理的,别是块捂不热的石头,那她要来干啥?
那个小赵倒是不错,比她还小上几岁,手脚也囫囵齐全的,人品上也没啥大的毛病,对她也热情,就是穷。
上头有个病歪歪的老娘,兄弟也都不咋康健,要么病着要么死了,底下还有前头老婆留下的一对儿子,瞧着也病怏怏的。
这一大家子药罐子,一年到头不知道得赔进多少药钱去,金山银山怕都不够挥霍的。
她倒是想跟这个嘴甜会说话,还年轻体壮的小赵搭伙过日子,肯定能到头,还能把她这个女人给滋润得开花,想一想就美。
就一条,怕她身上这点钱不够花。
罢了罢了,人虽然重要,养老本更要紧。再找找吧,可惜了小赵这么强的身板了。
王翠枝遗憾地咂咂嘴,叹息回味再三这才丢到一边,继续扒拉着手指头数着挑着比较着。
王翠枝这边消停了,整个家里气氛都和谐了。
简新祝几个传看了刊登简青桐文章的报纸,个个表情虔诚得跟朝圣似的,与有荣焉,嘴上一个劲儿地夸,蹭过文气的手都不想洗了。
简青桐不是第一回 被夸了,脸皮都锻炼出来,安稳坐着听完,还能插空问点旁的话。
简家人对她自然有问必答。
“柳柳婆家那边养猪场好着呢。你走没两天,猪子就都全好了,能吃能睡能长肉,一点不耽误出栏,冯家庄大队今年眼瞅着要发财,年底家家能分猪肉,过个大肥年!
那几个下老鼠药的红眼病二流子,全都给关起来了。那边大队长发话了,就算以后他们劳改出来,也不许在村里住了,生产队不要这样的蛀虫,叫往大西北农场那头发配呢。”
简青桐听了小婶的话暗暗点头,原来发配大西北农场那茬打从这来。
简青松也说起家里的事情。
“青山哥高票当选咱生产队新一任支书,正带人建大棚,大家伙热情高涨,不想输给隔壁大队。
连公社领导都下来视察,听说是你提议的,连连夸好,还打听是不是部队要收菜收果子,用不用在全公社推广种植。
青山哥就学了你那个先富带动后富的话,说先拿咱们这当个试点,等有了成功经验后再全面推广,这样比较稳妥,也省得大家多走弯路。
公社领导就夸咱们觉悟高,鼓励咱们好好干,争取年底还评上先进集体,又挣了荣誉又得了实惠,领导们都盼着我们老百姓能早日富裕起来。”
简新祝吸溜着茶水,边看着儿子闺女带着唐果玩小车,边听他们聊天。
听大侄子光报喜不报忧,他清了清嗓子插口:
“招弟,咱都不是外人,叔也不跟你打官腔说套路,就问你点实在的。头一个,大棚蔬菜的点子你提出来的,技术方面你能帮着解决不?
公社技术站那块儿青山去打听了,没有懂这个的技术员,连这方面的书和资料都没有。你说的这事儿真能成不?
还有就是这个菜种出来,往哪卖?这个大棚蔬菜成本高,卖得肯定比地里天生地养的要贵吧?老百姓真能买?到时候卖不掉咋办。
果树也是一样。种是没问题,咱可以跟着技术员学着管理。就是种那么大一片园子,结了果真能卖动?那可不是千八百斤的事儿,是上万斤,几万斤!
桃子那玩意儿烂得快,不好储存,可别辛辛苦苦侍弄一整年,回头卖不掉全烂地里了,那老百姓肯定要有意见的。
草莓也是一样。
这些你都想好了么?”
简新祝摊开了这么一问,屋里气氛沉静下来。
简青瓷抱着外甥女一起坐在婴儿车里,被她哥推着满客厅跑,笑得嘎嘎的。
大人们一不说话,就显得她纵情的大笑刺耳而没礼貌,吓得她赶紧捂住嘴,慌张地望过来。
咋了?你们吵架了?咋都冷着脸不说话?不会又想找茬揍我吧?
简青玉跟妹妹心有灵犀,有眼色地轻轻把车推到屏风后头,屏气悄悄探头往外头张望,满眼担心。
唐果被吓到,瘪着小嘴儿转起眼泪花花,小声呜咽着喊妈妈,被小姨捂住嘴又是吓唬又是哄的不叫出声,反而更害怕了。
眼瞅着就要酝酿一场嚎啕,魔音灌耳,突然听见外头简青桐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三小只暂时安静下来,侧耳聆听。
“小叔你说的这些都很必要,是做实事的样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种植管理技术方面的书籍资料我已经收集整理了一批,给家里寄回去了。国内包裹走的是平邮,差不多一星期左右到,这会儿应该到老家了。
我这边也搞了试验田,跟上头挂钩,我自己能攒下些经验,遇见问题了也有路子跟专家请教,这个大家伙尽管放心,咱们有优势。
至于蔬菜水果的销路,这个就更不用愁了。先不说各地菜站供销社每天都供不应求的,退一万步说,这不还有咱部队给托底么?
这边人这么多,不管是给战士们还是给工厂的职工发福利,一人两斤就能销下去上万斤,你愁什么?
当然了,这只是最后的退路,咱们尽量不要给别人增加负担,自己也要开动脑筋想想办法。
新鲜蔬菜水果卖不掉,就只能等着烂在地里?思想不能这么僵化的。水果罐头能做吧?开个罐头厂多少果子用不下?
草莓不做罐头的话,可以做果酱,蘸面包吃,还可以做夹心点心,做糖葫芦,卖不掉你找我。
蔬菜也是一样的道理。卖给饭店食堂,那么些个单位呢,每天不得采购上百斤?你直接送货上门,摘捡得干净些,肯定乐意收你的。
烂菜叶子喂鸡喂猪,一举两得。
实在卖不完,那就做成菜干、腌菜,味道弄得好一点,包装上用用心,也能创出个品牌来,说不定还能搞出口创外汇。
叔,咱不能光等着别人把饭喂进嘴里,不动脑也是懒惰的一种,瞎干蛮干很容易出力不讨好,要巧干会干才行啊。”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VIP]
如同简新祝所说, 简家一家子读书人,家风开明,对有文化的知识分子格外看重, 因而哪怕被小辈指教几句也不觉得丢面子, 还十分谦虚地听进去了。
简青桐跟小叔他们相处融洽, 说得也格外多了些,主动把采购果树苗、草莓苗的事情给张揽过来, 要给村里弄一批高产良种好苗,其实就是打算送回去之前多浸一道空间水罢了。
说完别后村里概况, 又说起工厂招工的事情。
“叔婶,家里有我婆婆在, 就不留你们在家多呆了。待会儿歇完了我直接带你们去工厂那边报到,顺便解决住宿问题,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收拾住下。”
王胜男一口答应:
“行呀,歇的时候不短了,这就走吧?宿舍是几个人一起住的,不能带家属吧?”
简青桐递过一个带白霜的柿饼给她, 笑着说:
“免费的普通宿舍肯定不行。不过组织上考虑厂子职工情况特殊, 大多数都是天南海北拖家带口地过来,分开住也不是个事, 就出了个优惠租房政策。
我打听过了,像叔你们这种情况,完全可以租上两间相邻的宿舍,尽够住的。后勤那头还有旧的上下铺和桌子柜子可以租, 买下来也没几个钱, 都很优惠。
厕所和水房是公用的, 能打热水, 吃饭的话得去食堂。屋里没暖气,冬天冷的话得砌个炉子,可以烧水做饭。”
说着又看看聚精会神听着的简青松跟张伟俩人:
“哥你和伟伟可以直接住职工宿舍,不用钱。”
几人听了心里有数,心急地要过去。
简青桐也不拦着,留下王胜男在家看着孩子,带着小叔几个先去工厂那头。
“小简,真是你,你这是?”
何宏伟忙得脚不沾地的,边走边听人汇报事情,顺便还得在文件上签字,一抬头见着简青桐过来,脸上立马露出笑容,主动打起招呼。
“何科长,忙着呢?”
简青桐快走两步,开门见山:
“我给咱们厂送人才了。这是简新祝,年富力强细心负责,我们生产队的记分员,工作几年从来没出现任何纰漏,群众口中评价很高。”
简新祝被侄女夸得脸唰地红了,主动上前跟领导握手问好。
何宏伟被这架势唬一跳,好在他见多识广,面上不显,顺势跟人握下手。
简青桐还在继续介绍:
“这是简青松,高中毕业青年俊彦,我们市的高材生,理科成绩突出,懂得拖拉机驾驶与维修,我们公社里排得上号的技术型人才,立志要发愤图强报效祖国的。”
简青松也赧红着脸皮过来握手问好,谦虚地微微鞠着躬。
简青桐接着介绍:
“这是张伟,高中应届毕业生,一手木雕称不上出神入化,也得赞一句灵气逼人。这还是他业余时间自己琢磨的成果;要是有师傅能带一带他,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我要申请组织着重培养他。这孩子艺术感悟力强,可以走艺术创作的路子。咱也不吹能拿世界金奖啥的,最起码能给我们工厂设计新产品,真的是极其对口的专业型人才。”
张伟扛不住了,求饶地低声嗫嚅:
“姐你别这样式儿捧我,我害怕。”
简青桐重重拍下他单薄的肩头,认真看他:
“姐说的是实话。伟伟,你身上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你的灵气,这是宝贵的天赋,一定要保持好利用好,不要荒废了,更不要把灵气变成匠气。
姐送你四个字,未来可期,记住了吗?”
张伟心虚地扯扯嘴角,硬着头皮给表姐撑面子:
“记,记住了。”
简青桐深深看他一眼,也不多说,扭头笑看微带惊讶的何宏伟:
“人我给送来了,您看着安排吧,我没意见。”
何宏伟对上简青桐自动滤镜十米厚,听她这么卖力地推荐这仨人,心里自然也多了几分看重,心里很快有了盘算,喊来小郭带人办手续。
“小简哪,你咋跟远征俩人前后脚过来?这都你娘家亲戚?前头他领来那个方明华,也是走的你手里的名额,这你知道吧?”
何宏伟拉过简青桐,压低声音通风报信。
简青桐啊一声,点点头。
“方明华也是个苦命人,她本身也是高中毕业,原本的工作也不错,可惜遇人不淑,差点连孩子的命都给赔上了。
她情况特殊,工作能力应该过关,希望组织多照顾一些。”
何宏伟见她神色如常,放下心来。
“这你放心,咱们厂子里现在求贤若渴,有本事的人不会被埋没的。就是她带的那个孩子年龄太小,身体看着也不咋健壮,不能离了人。
我看好多职工家里都有孩子,大小都有,一窝蜂送去隔壁公社上学肯定不现实,还是得创办咱自己的学校。
你看咱这人手实在不足,你又有文化,工作时间也更加弹性,能不能来这边帮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