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君还未消化冷昭已败的现实,便骤然得闻轮回盘判决,不可置信抬头。
嘴唇动动,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唇齿间尽数是酸意。
只不过轮回盘竟如此任性,不过一次比武,竟因此而择?以前的冷川,不是也曾输给冷昭?她本以为还有机会,再对冷昭下功夫的。
谢灵君盯着眼前青衫女修,林愫指尖桃花灿烂,更是皓齿明眸。
不想输,还是输给她。
解下来一段时间,自己还要和林愫再呆在小世界若干年,无非是看韩川这个窍眼,是否做得安稳。
当然大局已定,韩川既是窍眼,元界修士也不能再对韩川有一指相加。除非,韩川自己作死。比如,他跟之前小世界的白愁仙一样,十分作死,乃至于威胁到小世界的安全。
眼见韩川如今人模狗样,谢灵君自然也不免觉得希望十分渺茫。
事已至此,谢灵君也再无意留在凝月宗,说走便走,也自然无需交代。
瀑布倾泻于碧潭之中,声势滔滔,极具气势。
山涧急涌,却因此少见人迹。此刻三名元界修士,却也是现身此处。
林愫本不愿意多见谢灵君,此刻同行,却一派纠结,在嘲与不嘲之间虚伪的犹豫着。但实则她既已然跟来,自然是充满快乐的。
林愫本觉得自己是个宽容的人,可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一双腿。她若不来和妙真人说说话,便会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
谢灵君已然侧头,含笑:“林仙尊,好手段。”
好手段三字,有着无穷的内涵。
妙真人抢先一步,林愫对着她笑了。
谢灵君显然不够了解林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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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042
谢灵君不够了解林愫, 师容却是了解。一瞬间,师容面色也不觉微妙。
林愫叹了口气,一脸关切:“冷昭被轮回盘所弃, 还盼真人不要物伤其类。”
物伤其类四字, 本是初入小世界谢灵君对林愫评价,谢灵君内心一堵,冷然想她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她微笑:“小世界种种,本如微尘, 我自然不在意。”
林愫接口:“对, 冷昭一输,自然便是微尘。”
谢灵君露出无奈的笑容, 叹息似摇摇头:“我心如何, 旁人难解,自然也无需和人解释。”
林愫啧啧:“我自然是相信妙真人高尚的人品,真人不过性格比较可亲, 所以入住凝月宗, 而且冷昭居然还会元界功法。”
林愫还很观察入微, 将嘲点尽收眼底。
谢灵君已然一派恬淡之姿,唇角微微含笑, 一副不予争执但尽数掌握真理样子。
当然她自己不开口,却自然有师容帮她撕。
师容只得说:“好了林愫, 不可太过无礼。”
林愫认真道:“我只是在反省我自己,没侍候好妙真人。早知道妙真人这么想冷昭赢, 我就是拼着被轮回盘抹杀,也帮真人打断韩川双腿。师仙使,我没领会到妙真人心意,你天天给她做牛做马, 怎么也没体会到妙真人这层用意?”
师容语塞。
林愫瞧着他,忽而一笑:“师仙使既然并没有反驳我一句,真人并无此意。那么妙真人当真曾想打断韩川的腿了?你讨厌,妙真人让你做什么,你怎能不做?以前你给我打杂,惫懒也还罢了,回去服侍妙真人,居然这么不听话,可把你放任惯了。”
师容不意林愫思绪如此敏捷,单单靠自己沉默样子,竟也猜出私下言语。
林愫摇摇头,恨铁不成刚:“要是我,别说打断韩川一双腿,就是趁轮回盘未能择主,杀了他又何妨。没想到妙真人一番心血,居然成空,我也替她惋惜。早知道,我也不在这个小世界这么散漫了。”
谢灵君本想端方不语,也是不能了。师容太钝,面对口齿伶俐的林愫,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师容令她不快,只因为在林愫咄咄逼人言语面前,师容竟生出几分耻意,仿若心虚不已。
妙真人叹了口气,嗓音里添了一抹温婉悲悯:“林仙尊不必相激,我确实对这小世界干涉太深,无非是内心几分不忍罢了。”
林愫提醒:“方才真人不是表示,这小世界不过微尘。”
谢灵君恍若未闻:“虽是小世界,此处种种生灵,总归是有灵性。我历劫归来,便到此处,心中自有不忍之情。冷川品行卑劣,如此虚荣之徒,妄图鸠占鹊巢,其心可诛。”
林愫指她物伤其类,她便指桑骂槐。鸠占鹊巢,其心可诛这八个字,更适合林愫。
“众所周知,轮回盘挑选窍眼,并不考虑品行。若让个卑劣之徒,掌握小世界窍眼,绝非苍生之福。故而纵然我行血腥之事,担轮回因果,一身尘埃,救世之心,始终不灭,亦是不会。便是,被人误会轻鄙,亦甘愿受之。若诛一人能救天下,我便担此恶名又如何?然则有人,若为一己之私,一念恩怨,扶持一卑劣之徒,将小世界百姓视若草芥。纵然我等是元界修士,高高在上,也不可将之视为蝼蚁,全无半点爱惜之情。”
谢灵君说得大义凛然,盈盈玉容竟似有圣光闪烁。
林愫发觉谢灵君是天生戏精,此处除开自己与她外,也只有一个师容。然而就算只有一个观众,谢灵君也很敬业很努力,人设立得真实情感。
她忍不住想要手撕谢灵君画皮,惊叹:“那一定又是师容阻止真人你了,没让妙真人顺利为天下苍生牺牲,亲手宰了韩川这个祸根。”
啧啧,师仙使真是是觉悟太低拖后腿。
谢灵君脸上圣洁的神色顿时微微一僵,她好不容易历劫归来,自然要好好顾自己,加意爱护。
未曾想正因如此,反倒令林愫冷嘲热讽。哼,只怕便是这位林仙尊的真情实意吧,倘若自己出事,那么林愫这个假货便能将自己取而代之。
林愫不依不饶,妙目落在师容身上:“仙使,你有阻止妙真人牺牲吗?”
师容心里叹了口气,任他滤镜深厚,其实隐隐也察觉,妙真人这许多举动并非处于悲天悯人,而是胜负心太重。可纵然知晓这一点,他反倒有些心疼。妙真人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历劫归来,便没那么自信,也许还很惶恐。
而林愫,却总是这么自信,招摇,仿佛整个世界的阳光都在她身上。
如此明媚自信的女子,又怎能体会从高处落下的妙真人内心惶恐。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尤其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修。妙真人硬撑的样子落入师容眼中,却也有些令人心中凄然。
师容轻叹:“林仙尊,也不必在说了吧。”
林愫轻轻将手指比在唇角,嘘了一声,微笑:“好,我不说。”
谢灵君眼眸深处寒意愈浓。
她隐隐察觉师容心思,老大不快。
谢灵君并未因师容这份体谅而生出感激,反倒恨师容竟如此理智。倘若真心向自己,那么何必思考那么多,就合该义无反顾,如此站在自己身侧。
只不过话到唇边,谢灵君到底未曾说出口。她本以为,林愫此人,多少会知晓些分寸。竟哪里知晓,林愫竟无丝毫敬畏。
林愫大获全胜,也无意在留。
她含笑告辞,林愫和元界其他修士不同,纵然任务完成,她也不会原地等待,而是会在这小世界到处走走。
每个小世界,都是个真实世界。
未曾想师容没有继续在谢灵君跟前做牛做马,反而跟过来。
使得林愫微微侧头,一双妙目透出询问之意。
师容却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似心事重重,郁郁难解。
林愫也不理睬他,任由师容跟随。
草木轻轻的从身侧飞快掠过,清风拂过了师容面颊,那一缕银丝侧落面颊,使得师容身上更增几分冷肃之意。
好半天,师容才轻缓说道:“妙真人所言,也未必全无道理。若有人品行不端,一旦成为窍眼,整个小世界都会被祸及。”
林愫抓住关键点:“未必全无道理?好啊,你意思是,妙真人有些行径是没道理的?”
问题触及灵魂,师容对此等灵魂拷问避而不答。
“还是,你对韩川此人如此信任,觉得他能一改前非,再无恶念?”
林愫掠前几步,蓦然回首,微微忿怒的样子:“哈,为什么觉得韩川是我选的。谁是窍眼,都是这个小世界自己的选择。轮回盘择了韩川,并不是他比武赢了冷昭,而是他其意日坚,反倒冷昭意志动摇。”
“人类世界的对或者错,对于轮回盘而言,是全无意义的。因为不同的世界,便有不同的道德,不同的规则。比如俗世人类,两国本是世仇,两军交战,因为死伤万人,这累累人命,又是孰是孰非呢?两国百姓的看法,也不会一样。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杀一人是凶,杀万人则为枭雄。”
“所谓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并非指人命卑微,而是掌握世间运势者,本便是无情淡漠以观。”
伴随林愫言语,她容貌也缓缓变幻,本来遮掩丽色的伪装渐渐褪去,却也终于露出原本的端丽姿容,容光朗朗,令人莫可逼视。她一双瞳孔,也散发异样光彩,让美丽面容增了几分奇异。
“对于轮回盘而言,没有所谓的善人和恶人。每个人内心善恶的标准不一样,它只能感知这个人是否顺应自己内心的规则。这世间有些人,行恶毒事,纵然自欺欺人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然而对世界的观感已经定型,便算连自己都能骗了,却也是骗不了轮回盘,便会感受到这样子的矛盾。”
“然而有些恶人,纵然行恶毒事,竟也并不觉得自己为恶,在他脑中,他做这些事情是应该的,顺应规则的,天道本是如此。所以其实在轮回盘的感知之中,极善之人和极恶之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所以上个世界的白愁仙,也许别人骂他魔头,可对于白愁仙而言,他根本没做什么错事,他觉得世间之事不就是该如此。就如狮子吃羊,难道狮子会觉得自己在犯错?可人不一样,人若是吃了人,那便是世间惨事。诗人还会因为荒年易子而食的惨剧发出感慨,乃至于赋诗一首,以感慨悲切。
而轮回盘之所以要抹杀白愁仙,并非因为白愁仙之恶,而是因为白愁仙的恶,影响到那个小世界的秩序了。
因为秩序不稳,白愁仙就成为轮回盘口中的邪魔。
眼前这个世界亦是如此。
因为韩川自己很相信自己,相信自己走的路没有错,而且决意一直走下去。所以渐渐的,他知行合一,心性日益坚定。
因为冷昭日益不相信自己,他谁也没说,可毕竟因养母殒身而内心有愧。再来,其实他已然对凝月宗种种,生出某种反感和质疑。凝月宗存在太久了,内斗严重,山头林立,勾心斗角太重。纵然冷昭有滔滔雄心,可那样子的雄心也许便会耗在凝月宗无尽的内斗之中。
冷昭已然可窥自己将来,可这个将来并不让冷昭喜欢,也让冷昭没什么理想。
所以,轮回盘择了韩川。
林愫手中桃花,轻轻敲了师容胸口两下:“仙使,那如今你可懂了?”
师容自然已经懂了,他并非愚钝,亦有几分悟性,否则也不会有如今修为。
如此思之,倒是谢灵君将冷昭误了?若非谢灵君太快助冷昭成为少宗主,那么冷昭也许便不会这么快就倦怠?又或者,冷昭也不会误了见沈乔最后一面。
无论怎么样,人没有理想就是咸鱼一只。
林愫的灵慧,使得妙真人黯然失色。师容忽而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也不能再想。
他忽而心中苦笑,小世界林愫展露修为心性,之前觉得自己护着林愫,反倒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林愫嫣然一笑,然后转身继续向前走,清风吹拂过她的发丝,衬托得她青衫秀影越发坚定出尘。
有那么一刻,师容也是想要追随这道身影,一路行之,这般跟上去。
无关乎那些无聊猜测,更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这一刻,林仙尊有一种莫名的魅力,使得人不觉想要跟随。
然而他的脚,终于也是死死的钉在了原地,没有再继续跟上去。
此刻谢灵君打坐,使得自己进入一种入定状态。不过片刻,她忽而汗水津津。
她咬牙,师容实在令人失望,同时心如敲鼓,生出几分警惕。世道无情,轮回盘竟不知分辨事非。分明冷昭才是冷家亲子,凝月宗少主。偏生让小人夺其气运,踩在足下。上苍竟如此无情,纵容小人夺人气运。那么如今,自己必定要引以为戒,更加提防林愫。
哼,韩川如此品行,这般卑劣小人,一旦成为小世界窍眼,岂是苍生之福?只怕,韩川一旦得势,这小世界修士百姓怕是要受苦了。一时间,谢灵君竟有几分盼望,韩川真如自己猜测,鱼肉苍生。那么纵然自己输了,可她却是对的。
她想到了冷昭,暗暗摇头,冷昭也是倒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谢灵君已然笃定,冷昭必定下场凄惨。一旦韩川得势,必会报复打脸。只不过事到如今,谢灵君只觉得天命难违,也不会帮一帮自己曾经盛赞过的冷昭了。
时光匆匆,转眼若干年过去。
冷枯尘点了亲子为少宗主后,没多久,他便旧患发作,就此殒身。他对夫人一世娇宠,纵然对别的事情冷漠些,却对容莺可谓极好。
冷昭接任凝月宗,娶乐娇。不过一处心结,始终在心。
当年他与韩川比试,人前平手,其实他已然知晓自己已败。再者他归来凝月宗不过几载,纵然一时压下众议,始终根基稍浅。而冷昭,心高气傲,也绝不会轻易认输,也绝不会让人说自己不配。他的智慧、能力,皆用来巩固凝月宗的位置,甚至殚精竭虑,苦思将凝月宗发扬光大。
饶是如此,凝月宗渐渐还是声势大不如前。
这些也许并非冷昭不济,而是大势所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当初兽潮之祸,凝月宗已然受损颇大,不过仗着根基深厚,犹自挣扎。外人观之,犹自花团簇拥。
所谓破而后立,小世界的兽潮,不单单剔除多余的兽类,且也是对人族修士冲击。
冷昭执掌凝月宗期间,亦有心怀不轨野心勃勃之徒觊觎宗主之位,凝月宗也生出几场变动。权势之争必然凶险,就连乐长老这等老谋深算之徒,也在某一次的风波之中殒身。冷昭殚精竭虑,使尽手段,倒也总归镇压下来坐稳位置,却渐渐生出疲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