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珏:……所以就欺负他穷是吧?坏心肝的皇兄。
眼睁睁看着一群太监将灯笼收进勤政殿里,楚珏虽然憋屈,也只好暗暗计较:看来他不能再这样游手好闲混日子呢,得拿出点本事来,否则只有被皇兄欺负的份。
忽然想起,“昨夜臣弟遇上了国公府的二公子,他还打算强买强卖,把纪姐姐拖去他家呢!”
皇帝沉下脸,“哪个国公府?”
楚珏向慈安宫的方向努了努嘴,能让他都讳莫如深的,当然只有太后娘娘的母家。
那石景煜虽然一时怕了他,可保不齐不会再去找纪雨宁的麻烦,楚珏认真道:“皇兄,您得派些人保护才是。”
皇帝也在琢磨这个事,这样长久的隐瞒身份也不是办法,何况太后那边亦有松动之意,昨儿还夸了雨宁做的点心。
或许,他该考虑将雨宁接到宫中来了。
*
处理完朝中琐事,楚珩再度换上一身便服,带着郭胜来到兰花巷。
其时已经不早,唯独纪家所在的那栋宅子仍留着灯,透入融融光线——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楚珩心中一暖,抬步跨入,就看到纪雨宁身着一袭鹅黄软袍,安静地坐在窗边,温声道:“你来了。”
她并没有着意妆饰,模样甚至有几许憔悴,不过在楚珩眼里她总是美丽动人的。
于是安静地脱靴进屋,忽发现桌上放着一碗阳春面,碧莹莹的,是加了葱花的缘故。
楚珩便笑,“为我留的?”
纪雨宁颔首,“是。”
哪怕用过晚饭,这会子差不多也饿了,吃点宵夜挡挡寒气也好。
不过她并不能预料楚珩到来的准确时辰,所以只是在灶中温着,早不及刚出锅时那样热气腾腾。
但楚珩仍吃得很香,比起昨日被分食的糕点,这碗面是专程为他所做,意义自然不同,没有加很多的调味,简简单单,却比玉盘珍馐更让人口舌生津。
他模糊觉得纪雨宁的神情有些奇异,带点隐约的忧郁,要知她与李肃和离也没这般消沉过,莫非有人欺负她了?
想到这个可能,楚珩的心便紧紧揪起,可他也不愿糟蹋纪雨宁的心意,待连面带汤喝得干干净净后,擦完了唇,便要提问。
纪雨宁却径自让玉珠儿将碗碟收进去,道:“吃完这碗面,你就可以走了。”
语气可不似玩笑,而是认真的。
楚珩呆了呆,现在是要赶他走?他却一头雾水。
声音不由得艰涩起来,“你要回李家去吗?”
这段时间的相处,自然比不过她跟李肃六年的感情,楚珩不由得攥紧拳头,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怒和悲伤充斥着血脉。
有一刹那,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将她强行掳走。但,理智还是关上了闸门,他最终松开拳头,默然无语。
纪雨宁扭头望着窗外黝黑夜色,浓稠得像墨汁一般,一如她此刻晦涩难言的心事。
她开口解答楚珩的疑问,“我不会回李家,但,你我不该在一起了。”
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成为他的负累,等显了怀,这件事就瞒不住了——她得在此之前快刀斩乱麻,哪怕伤他的同时也在伤她的心。
不过纪雨宁到底还是留了一丝余地,或者说希冀,她定定望着楚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年后再见。”
到底是不舍得,一年之期,足够她将孩子生下来,再寻个妥善的安置——如果可以的话,再告诉他这是他的骨血。
楚珩苦笑了一下,他哪里知道这些心事,只觉得纪雨宁在给他徒劳的安慰,要离就离,何必还来画大饼?他再好骗,也不是桩桩件件都愿意上当的。
楚珩深吸口气,遽然起身,道了声“好”,不再看纪雨宁的脸色,带着郭胜匆匆而去。经过门槛的时候,他仿佛趔趄了一下,扭到足踝,可还是哑忍着,并未回头。
纪雨宁就知道,他已对自己死心了。
“这样也好,”纪雨宁望着玉珠儿笑了笑,“没了感情的牵绊,他能更好温书,兴许后年就能考中了。”
玉珠儿却知道她背负着多大压力,默默道:“小姐……”
只开了个头,便再说不出话来——能怪谁呢?彼此都有自己的苦衷,只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罢了。
纪雨宁坐在灯下,摊开手心,静静看着那枚玉佩,这原是兆郡王遗下的,却与记忆中那人的脸庞渐渐重合。
当然年岁差得太大,兆郡王不可能是她认识的那位,但,还是不可遏制地勾起纪雨宁的回忆来。
她这才可怕地发现,原来时隔多年,她还是忘不了那人。
在她弄清自己的真实心意之前,她怎忍欺骗楚珩的感情?他是这样爱重她,她更不愿让他受伤,也许分开对于两人是最好的决定。
要怪,就怪相遇的时机不对罢。
第34章 . 询问 别说多个孩子,便是十个皇帝也养……
等回到皇宫, 郭胜才发现主子爷脚腕处淤青了一大块,唬得一跳,“陛下, 您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楚珩依旧紧抿着薄唇, 固执地沉默着, 任由郭胜取来药酒擦拭,那样刺激性的液体浇在脚面上, 他却也不觉得疼,仿佛整个人都麻木了。
郭胜噜噜苏苏道:“奴才觉着纪夫人大概是开玩笑的, 李家人那样对她,她怎可能回去那窝囊地方受气?今夜如此反常, 大概是埋怨您昨天没陪她,女人嘛,就是爱矫情小性儿的,陛下您若认真,那才是中计呢!”
他虽没尝过情爱滋味,说起这些话却头头是道——谁叫他是个万事通呢, 读过的话本子没有一千也有上百, 女人心当然也难不倒他。
楚珩明知对方在宽慰自己,也只能悠悠一声长叹。
他当然不以为纪雨宁是闹着玩的——她看他的眼神简直冷静得过了分。
他倒宁愿是场恶作剧,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纪雨宁已经腻味了他,决心斩断这段不容世俗的关系。
现在他才想明白, 纪雨宁为何要做那碗阳春面,他第一次去兰花巷找她,两人在那间抱厦欢好之后,他说肚饿, 她便给他做了这个。
真真有始有终。
楚珩眼中阴霾密布,感情告诉他不该这么放过纪雨宁,但,自己又能怎么样?纵使用强权侵占了她的身子,她的心也不在于此,这么一来,他跟那讨人嫌的李肃有何分别?
如果一定得结束,就留待彼此最美好的怀念罢。
楚珩静静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那天阿珏来说,是蔡国公府的二公子在花灯会上寻麻烦?”
连纪夫人三个字都不提了,郭胜心中默默念道,也只能跟着闭口不谈,“是。”
楚珩冷笑,“朕竟不知国公府的气焰煊赫至此,还想着立世子呢,做梦去罢。”
郭胜:……
看来皇帝心情不爽,决定迁怒于舅舅家了。哎,谁叫国公府干什么不好,非得跟皇帝心尖上的人过不去——虽说不知者不罪,可谁叫他们撞枪口上了呢?要怨就怨命吧。
*
蔡国公府请立世子的奏章第三次被驳了回来,阖府都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连太后都答应帮忙,怎么这会子却忽然变卦了?
石老爷这一两年病痛日甚,早有归隐田园之念,正准备将长子扶持起来,趁着如今太后健朗,石家鼎盛,一鼓作气站稳了才好。
明明万事俱备,可偏偏那缕东风总是不来,好容易皇帝发了话,这怎么……
石老爷本就有痰淤之症,这一下血气上头,差点栽倒在地。
大公子石景业忙搀扶住,又叫人取扇子扇风,一面皱眉看着旁边二弟,“你倒是也帮帮忙呀!”
石景煜只好过来,他对于官场上这些弯弯绕绕根本一窍不通,要听也得听得懂嘛!
石老爷深深抓住长子的手腕,面上皱纹交错,“这事不对,细想想,可是咱石家最近有何不妥之处,让陛下着恼,才故意卡着世子之位警告咱们。”
毕竟太后娘家不比寻常,纵使犯了案,大理寺又哪里敢审,少不得移交皇帝;皇帝又得顾念母族,怕是也憋着一肚子火呢。
石景业蹙眉苦思,他向来以父亲为楷模,行事万般小心,纵使族中子弟偶有不当之处,他身为嫡支只有约束的,又岂会助纣为虐?
可若波平浪静,皇帝的烦厌从何而来,为何会朝他们开刀?
父子俩坐困愁城之时,石景煜咽了口唾沫,弱弱举手,“我倒是想起一事……”
便把那日花灯会上掠美不成的事说了,可他也没觉得什么大不了啊,不过是个出身平凡的美貌妇人罢了,再说他根本没占什么便宜,反而是兆郡王骂他跟骂狗一样,他才丢脸呢!
石老爷气了个倒仰,“蠢材!糊涂!”
憋了半天也只能憋出这两个词——石家历代书香,骂人之道自然并非所长。
石景煜倒是挺委屈的,长这么大,爹还是头一遭对他这么不客气呢,难道真是他的过错?
“那女子,莫非与兆郡王有何不可告人的关系么?”石景煜小心翼翼问道,可就算如此皇帝也用不着动怒呀,这风流韵事又不与他相干。
石景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弟弟好了,以前见他爱打听京中八卦,怎么这会倒成了睁眼瞎子?
遂忍着气道:“你可知那纪氏是何人?”
石景煜过后也着人打听过,但并未觉得有何大不了,“不就是个和离过的弃妇么,怎么,还能是陛下养在外头的禁脔不成?”
“就是啊!”石景业实在恨铁不成钢,就没见过这样蠢的人才。
又是做衣裳又是做糕点,哄得太后皇帝晕头转向,景兰寄来的家信上都哭诉了好几回,这人怎么不关心家中姊妹?
石景煜心说他哪晓得这些女儿间的纷争?何况大姐脾气惯会伤春悲秋,谁耐烦听她诉苦啊!
偏偏这回却是他惹祸上身,石景煜只能乖乖认错,“父亲,大哥,都怨我,我这就负荆请罪,去求陛下原谅。”
说罢,真个要到院中折捆荆条缚在背上——苦肉计谁还不会用?
石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回来!”
这会子再去亡羊补牢,有个屁用?何况皇帝摆明了不想让这段关系公诸于世,如此一闹,他们石家只好去上吊了。
石景煜扁着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能怎么办嘛。”
石景业倒是熟知父亲心思,款款道:“二弟,这回怕是只有你能救咱们了。”
石景煜:……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纪雨宁并不是一个容易受伤的人,多年来的处境,她早已习惯关闭心房。
纵然与楚珩的分离让她消沉了阵子,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走出低落,她要活着,要好好活着,毕竟还有腹中这块肉要养呢。
楚珏到钱庄兑完那两张银票,便悉数送到纪雨宁府上。这是皇帝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想赖账。
纪雨宁没有推辞,只诧道:“这么快就卖光了吗?”
楚珏哪好意思说都进了皇帝寝宫,只讪讪道:“他们还挺喜欢的。”
纪雨宁便莞尔,“看来你挺会做生意。”
楚珏嘿嘿干笑两声,如果没有皇帝,怕是这会子仍积压在库房哩。话说皇兄这阵子怎么不来,成天在勤政殿批奏折——哪有那么多折子要批呀?
他也不好意思问纪雨宁,虽然自认为是朋友,他俩的交情还不够深厚。
纪雨宁见他徘徊不去,以为他惦记那块落下的玉佩,因让玉珠儿寻出来,“瞧瞧,是否你的东西。”
楚珏恍然,“原来在姐姐这儿呀?我还以为一直挂在腰上呢。”
很自然地就把姐姐喊了出来。
纪雨宁倒不排斥这个称谓,她家中兄弟少,多个亲人也无妨,只笑盈盈道:“你也太粗心了,以后可得仔细些。”
楚珏珍而重之地收进荷包,“幸好姐姐品行高洁,拾金不昧,否则我这会子就得吃苦了。”
纪雨宁笑道:“殿下以为我不想转手么?也得卖得出去呀!这样珍贵的玉佩,哪家当铺敢收?怕是我前脚刚走出大门,后脚又得被抓进巡抚衙门了。”
楚珏一想也是,倒显得自己方才的恭维不够真诚,于是讪讪道:“姐姐要出门吗?我看玉珠儿在收拾东西。”
纪雨宁点头,“约定了要去看铺子,今日正好交接。”
本来打算先赊欠着的,可巧楚珏送了银子来,倒是省事。
楚珏一听便觉义不容辞,两个弱女子光天化日走在大街上多危险啊,还带着那么多银两,遇上劫匪可怎么好?
正要毛遂自荐充当保镖,哪知斜刺里却窜出一人来,恭恭敬敬跪在纪雨宁脚边,“纪夫人,在下愿听您差遣。”
这怎么还有抢生意的?楚珏登时眉立,正要瞧瞧是哪儿来的宵小鼠辈,怎知石景煜也瞧见了他,两方都觉冤家路窄。
当然石景煜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是奉命来让纪雨宁“消气”,任务若不能完成,他这辈子都别想回石家了。
遂努力陪着笑脸,“夫人要去绸缎庄么?正好那间铺子是我爹名下的产业,我可以陪您看看究竟,保准不会受骗上当。”
楚珏轻嗤一声,“谁信,贪花好色的登徒子!”
没见过这样死皮赖脸的,人家又不喜欢,还非得来卖弄风骚——看来那天挨的骂还不够。
石景煜倒不是真怕了这位郡王,先帝那么多儿子,不见得个个尊贵,何况做外戚做到石家这份上,也和真正的皇亲国戚差不了什么了。
于是垮着脸道:“你说谁是登徒子?”
“说你呢!”
“你才是!”
纪雨宁:……还是头一遭见这等吵法,好像村口顽童打闹。
就,还挺新奇的。
玉珠儿正看着津津有味,忽然感觉衣袖被人悄悄扯了下,扭过头正要惊呼,那人比了个嘘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