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姨娘心顿时冷了半截。
吴姨娘呆呆看着丁吉祥转身走开,门没有关,冷风一股一股地往里吹。
吴姨娘怔怔地坐下。
这些天里,她派人悄悄盯着李桑桑,果然让她发现了不少事,她截下了李桑桑和王家的来信,本以为会挑拨李年和李桑桑,但结果却不如意。
吴姨娘坐着想了半晌,忽然想到了那日无意间撞见的李丛和李桑桑的对话。
那日李丛和李桑桑迎面碰上了,李丛往西,李桑桑也往西,李丛往东,李桑桑也往东,两人本要让着前行的,却来来回回堵住了。
李丛忽地笑着说:“我和桑桑是心有灵犀的。”
李桑桑皱眉。
李丛便接着说了一句:“毕竟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啊。”
他的叹息散在风中。
当时吴姨娘根本没有细想这番不起眼的对话,今日她莫名地想起来了。
李丛的生母是贺兰氏,他为何说他和李桑桑是同父同母的兄妹?
难道……
吴姨娘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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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天,李桑桑掌掴吴姨娘的事才传到了李老夫人这里,老夫人皱了皱眉,她歪在椅赏上,手上盘着一串佛珠,口中说着:“三娘子这孩子小时候还乖巧,怎么愈发泼辣起来。”
老夫人问了一句这事的来龙去脉,不由得对王氏也有些不满。
她又问了一句:“吴姨娘呢?”
侍女说了吴姨娘近来的事。
吴姨娘没有闭在屋里养伤,反倒这几日跑了好几处地方。
婢女说到吴姨娘在打听当年王氏生产的往事的时候,老夫人睁开了眼睛,有些失笑:“吴姨娘听说了什么?”
婢女忖度着老夫人的神色,谨慎说道:“吴姨娘也许在怀疑,三娘子不是王氏的女儿……”
老夫人笑了一下:“她也是太过突发奇想。”
王氏的肚子是一天天见大的,老夫人是生产过的女人,自然知道真假。
只是王氏生产的当日,李年不巧在外地办差事,老夫人自己那日去了寺院祈福。
而王氏生产当日,贺兰氏诞下了一个死胎。
老夫人忽然又有些不确定,难道……
婢女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李老夫人摇了摇头:“桑桑当然是王氏的女儿。”
王氏早就对李年死心,她没必要去做这么一件没用的事,何况一个女儿也不能让她挣上什么家产。
没有动机。
王氏当然不可能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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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姨娘自以为发现了当年的秘密。
秋至,李府摆出螃蟹宴。
虽然李家如今境况不好,府外的南衙府兵还在一刻不休地盯着,但苦中作乐的精神还是有的。
今日是个小家宴,众人坐定后,吴姨娘环顾一圈,看见最后坐下的李丛,决定从这里开始发难。
吴姨娘说道:“大郎来迟了?可是在为老爷的事而奔波?”
此言一出,坐下众人神色各异。
自从李年遭了皇帝的不满后,李家过得越发艰难了,本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作为儿子的李丛自然要出一份力的,但是李丛每日丝毫不关心,倒是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他本和华阳公主交好,若是能够说动公主,继而说动徐贵妃,那么李家的事就迎难而解了。
可是李丛就是没有这么做。
李老夫人听见吴姨娘说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沉,她一向怀疑李丛不是李年的儿子,近来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但是她强忍住这种想法。
李年这么多年没有再添上子嗣,李丛就是他唯一的儿子,细究李丛的身世反倒让自己烦恼。
想到当初,李老夫人就是因为王氏对李年冷漠以待,李老夫人想要孙子孙女的心愿难以实现,才让李年纳了吴姨娘进府。
随后有了两个闺女,李老夫人欢喜不已,但是后面再也没有好消息了。
多年来,李老夫人只得将李丛真正地看作自己的孙儿。
今日吴姨娘的话提醒了李老夫人,李丛和他们终究不是一条心的。
李年坐在席上,脸上有了黯然之色,他显然想起了李丛的身世,他亲手推动了李丛亲眷的死亡。
但是李丛却依旧带着点点笑意,他摇了摇头:“倒是惭愧,的确我将这件事忘了。”
李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
吴姨娘笑了一下:“都是一家人,为何要这样独善其身,难道你恨老爷?”她看了一眼李年,又看了看王氏空下来的位置,“难道你有怨?”
吴姨娘站了起来:“莫非,当年贺兰氏的死另有原因,是王氏假装怀孕,夺了她的女儿,才让她含恨而死的,你因为你生母的死,对李家有怨?”
吴姨娘洋洋得意地推断起来。
阴夺人子的事,她格外熟悉。
宫里的徐贵妃不就是这样做了,生生夺走了她姐姐的儿子吗?
想到李丛那日说的,他和李桑桑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吴姨娘觉得她发现了事情的争相。
当年,王氏一定是假怀孕!
吴姨娘说了许久,但是无论是李老夫人还是李年都沉默下来。
李老夫人终于沉着脸呵斥了她:“够了,当年王氏的那一胎,从头到尾都是我看着的,怎能作假,你太荒谬了些!你当年生二娘子的时候在庄子上,自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知道就该闭嘴,怎能在这里胡言乱语!”
吴姨娘一怔,讪讪坐了下来。
这一次家宴不欢而散。
吴姨娘精心准备的阴谋被轻飘飘戳破了。
李年想到当年南朝太子一家的往事,有些食不下咽。他一直想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这十几年来,他想要忘记往事,他将李丛视为他的儿子,可是渐渐地,李丛对他越来越疏远,他难道知道了?
李丛心中苦涩。
李老夫人更是沉着脸,李丛的事再次横亘在她的心间,若李丛不认李年做父亲,李家这一脉从此就没有后人了。
李老夫人忧心忡忡。
李桑桑在席上一直很沉默,今日得知的往事又一次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李老夫人笃定她是王氏的女儿。
李丛笃定她是贺兰氏的女儿,在李老夫人出言驳斥的时候,李丛脸上神色也丝毫没有变化。
李桑桑微微蹙了眉,垂下了眸子。
第72章 平静之下。
尽管李蓁蓁百般不乐意, 婚礼的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黄昏将近,李蓁蓁呆呆坐在妆台前,她画着艳红的妆, 穿着笨重繁复的礼服, 周围站着一圈认识不认识的姨姑姐妹。
沈桐穿着绛公服骑着高头大马敲进了李府的大门, 李蓁蓁被姑嫂们拥出来,就要登上婚车, 忽然间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出现了。
夏芙看着沈桐,眼中含泪:“沈郎。”
沈桐站在抱着孩子和穿着新娘衣裳的李蓁蓁之间, 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李蓁蓁一下将手中用来蒙面的团扇扔了,她愤怒至极:“你……她是谁?”
她本就对于这桩婚事烦躁不已, 眼下还看见沈桐的小妾抱着孩子上门来打她的脸。
她扔完团扇后,转身想要跑,可是姑嫂们将她围住了:“二娘子,不要糊涂啊。”
李蓁蓁在人群里想要挤出来,她喊:“阿娘,阿耶!”
吴姨娘想要往前, 却到底止住了脚步。
她很明白事已至此, 那里能在成婚当天逃了呢?
李年本来还是一脸高兴的,这下沉下了脸, 他看见了李蓁蓁愤怒绝望的表情,但他叹了一口气:“蓁蓁,上车。”
李蓁蓁被推搡着, 无法逃脱,她只能被迫走上了婚车。
婚车走远了,新郎却没有跟上。
沈桐安慰了夏芙许久,这才跟上了婚车。
李蓁蓁坐在摇晃的婚车里, 听见外面热闹喧嚣,她只感到心中冰冷一片。
她不应该如此的。
她新婚的丈夫与她之间还隔着另外一个女人。
她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不应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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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回门,李蓁蓁显得格外憔悴。
她回家后,只是径直回到她原本的屋子里,竟然是连李老夫人和李年都没有去拜见。
听说李老夫人对李蓁蓁的行径很不满,说以后不会再去管李蓁蓁。
李桑桑知道李蓁蓁如今的处境,只感到分外荒谬。
前世的李蓁蓁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如今竟然成了沈桐眼中的不屑一顾的妻室。
如今,另有一个女人来折磨李蓁蓁,正像她曾经这样对待过李桑桑。
真是一报还一报。
李桑桑路过的时候听见李蓁蓁的奶嬷嬷们在小声讨论。
奶嬷嬷说道:“那外室抱着的是个儿子,有个七斤三两的样子,大胖小子,沈老夫人喜欢得紧,大婚第二天就将那外室迎回来做妾,风光得很。”
另一个奶嬷嬷说道:“和二娘子出生时候一般重呀。”
对方立刻变了脸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这奶嬷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她讪笑着,又说起了别的事来。
两人边说边走远了。
李桑桑原本没有将这两人说的话放在心上的,但是忽然间,她顿下了脚步。
李桑桑走回屋内,拿起一张笺纸,在上面画了几道线,然后低头沉思。
掬水走了过来,有些看不明白,问道:“三娘子,你在写什么呀。”
李桑桑没有说话。
李蓁蓁是李桑桑的姐姐,比李桑桑大一个月左右,这本没有什么奇怪,但是李桑桑细细梳理了一下时间。
李年是因为贺兰氏进府才和王氏疏远,在贺兰氏进府之后,他才有了小妾吴姨娘。
在贺兰氏进府不到一年的时候,李桑桑出生了。
而在李桑桑出生前的一个月,李蓁蓁出生。
吴姨娘怀孕的时间应当要晚于贺兰氏的,李蓁蓁出生的时候却早于李桑桑。
李蓁蓁出生七斤三两,对于一个婴儿来说,是足够重的,绝对不会是早产儿。
要么李年在和王氏疏远之前就和吴姨娘有了苟且,要么,李蓁蓁就不是李年的女儿。
尤其想到那日螃蟹宴上,老夫人脱口而出的,吴姨娘生李蓁蓁的时候一直在庄子里。
她是在避人耳目?
李桑桑一下子站了起来,想要找人去查探一番。
李桑桑问掬水:“范景人呢?”
掬水说道:“范郎君好像有事离开了长安。”
李桑桑皱了皱眉,坐了下来。
掬水看着李桑桑似乎有些沮丧,对李桑桑说道:“三娘子,你若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找燕王殿下呀,我看他挺乐意为三娘子跑腿的。”
李桑桑眉拧得更紧。
掬水不知道李桑桑和高桓的纠葛,只觉得高桓或许能帮到李桑桑,她思来想去,还是和丁吉祥说了一声。
暮色将至的时候,高桓来到李桑桑窗外,隔着不近不远,他站在那里问她:“桑桑,若你要找范景的话,找我也是一样的。”
李桑桑看着他,突然很想试探一下,高桓凭借这愧疚,究竟能够为她做到哪种程度。
李桑桑对他说:“我想知道,李蓁蓁究竟是否是父亲的女儿。”
高桓听着这话愣了一下,李桑桑轻笑一声,移开了眼睛。
是她想太多了,吴姨娘是他的姨母,李蓁蓁是他的表妹,就算那日中元夜高桓说的是真的,他不曾为李蓁蓁动心,他也依旧会护着吴姨娘和李蓁蓁,如同前世一般。
他怎么会为她做这件事。
李桑桑站起身来,将窗子关上。
但是一两个月后,高桓走到李桑桑窗子下面,他穿着大氅,踏着满地的薄雪走过来,此时李桑桑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了,灼灼晃着人眼。
高桓说:“冬至,给你带了一件礼物。”
李桑桑走出去,才知道高桓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高桓带来了一个头发银灰的婆婆,还有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
一个是吴姨娘当年的接生婆,一个是和吴姨娘有过关系的情夫。
两人都是从南琅琊郡赶来的,算上时间,是紧赶慢赶过来的。
李桑桑咬了咬唇,听了他们的供述后,转脸去看院子里安静站在梅树旁的高桓,但是高桓已经不在,那里只留下一对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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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姨娘这一两个月为李蓁蓁和沈桐的事感到焦头烂额。
那妾室夏芙有心计有手段,李蓁蓁困在沈家根本难以招架,沈家本来就轻视李蓁蓁,沈母还难以对付。
若是平时,李年可以提点沈桐一二,但是如今李家还在被天子嫌恶中,要夹着尾巴做人,更何况,李老夫人已经发了话,让李年不要去管李蓁蓁的事,李蓁蓁一下子孤立无援起来。
吴姨娘在雪中行走,要去李老夫人屋内求老夫人大发慈悲帮帮李蓁蓁。
她走在路上,忽然发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
她一下子感到浑身凉冰冰的。
当年,吴家遭罪之时,吴姨娘和吴美人都被卖为奴婢,吴美人被宫里人挑走了,吴姨娘则是被一户商贾挑去了。
她做了那商贾的婢女,不得已失了身。后来,那商贾要换地方做生意,府里人太多,索性发卖了好些个奴婢。
吴姨娘就是其中的一个。
她被卖给了李年,没过多久,她发现她怀了孕,算算日子,是那个商贾的。
快生产的时候,她刻意和王氏吵了架,脱身去了庄子里住下,生下了足月份的李蓁蓁,养了几个月后,对外只说李蓁蓁是早产。
还好,李家人对她没有太过在意。
王氏是不屑和她斗的,李老夫人和李年更不会留意她生产的日子,一切就这样瞒了下来。
可是今日,她竟然看到了那个商贾!
吴姨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她跌跌撞撞,也没有心思去找李老夫人,只是见了鬼一般地跑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