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桓的手微微一顿。
酒过三巡,李桑桑悄悄站起来,在高樟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高樟点了点头,李桑桑带着宫女退了下去。
高桓看着李桑桑消失,又等了半刻钟,他同样站起来,只对高樟说:“不胜酒力,出去吹吹风。”
高樟没有多想,点头应允。
李桑桑回到含凉殿内。
掬水小心伺候她坐下,然后走到一边拨了拨炭火,她皱了皱眉:“银丝炭又快用完了。”
掬水低着头在思量着如何去惜薪司费一番口舌,李桑桑开口说道:“宫里还有红箩炭,凑合着过完这一冬吧,来年就好了。”
李桑桑听高樟谈起过,如今宫里缺银子使,就连蓬莱殿的偏殿都没银子修葺。
高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神色郁郁。
李桑桑有些许猜测,大约是宫里的太监在试探高樟的性格,探到皇帝的底线,他们日后更能方便。
只是高樟内忧外患之下,对处置宫里太监这一件事,显得有些犹豫。
既然皇帝都缺银子使,更别提她这个皇后了。
高樟想要息事宁人,李桑桑哪里能出这个头?
掬水走出去了片刻,又回来了,她在熏笼里添上许多红箩炭,这红箩炭些微有些呛鼻,李桑桑看了看门窗。
掬水将手炉塞进李桑桑手中,对李桑桑说:“娘子不要随意吹风,你如今身子怎么能挨?”
李桑桑乖顺点头:“我晓得。”
虽然李桑桑身子不好,但是她不喜欢冬天屋子闷,总是要通通门窗,但是大夫曾叮嘱过,不要让李桑桑受冷。
掬水在屋内忙活了许久,忽然听见外面宫女在喊她,掬水便走了出去。
李桑桑安静地坐在榻上,看了一眼外面,看见掬水站在廊下和小宫女讲着话,一时半刻回不来。
李桑桑站起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推开了窗。
冷风吹来李桑桑的脸颊上,李桑桑闭上眼睛,睫毛颤抖了一下,感到闷热的脑子都清醒过来。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李桑桑以为掬水回来了,她转身去看,进来的却不是掬水。
高桓站在门口看她。
他看了看灌进冷风的窗棂还有熏笼里烧着的银丝炭。
两人相对,却半晌无言。
正在着时候,掬水进来了。
掬水从外面看,没有看见被墙挡住的高桓,她一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洞开的窗子,她惊呼:“娘子,你受不住风,怎么能开窗,是奴婢疏忽。”
她走进来,然后后知后觉地发觉身旁有人,她吓了一大跳,然后忐忑地叫了一声:“燕王殿下。”
高桓皱眉看了一眼掬水,然后看着李桑桑:“你病了?”
李桑桑摇头:“本宫很好,谢燕王关怀。”
高桓像是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你病了,身边怎么只有这一个宫女。”
掬水忍不住说道:“娘娘身边不止我一个,只是娘娘喜静,没让她们在跟前伺候。”
“可是你病了,”高桓格外执拗,“皇兄、他怎能这样由着你,他应当看好你。”
他容不得高樟对李桑桑的疏忽,这让他想起他前世的遗憾。
他像是在责怪着高樟,在他心里,他却是在责怪自己。
高桓转脸,瞥了一眼熏笼里的红箩炭,他声音有些沉:“叫孙福过来见本王。”
掬水疑惑:“孙公公?见殿下?”
高桓没有解释什么,掬水按捺住不解,往门外走去。
李桑桑看了一眼高桓,然后她坐在桌旁:“你不应该过来,我是圣上的皇后,你是圣上的弟弟。”
她盯着瓷壶,说道:“或者,你其实是想要让圣上撞见,你想报复我?”
高桓笑了一下:“桑桑,我没有那么幼稚。”
李桑桑缓缓出神,她突然问道:“怪我吗?”
“什么?”高桓问。
那个雪夜,是李桑桑对高桓的欺骗,高桓应当怪她,李桑桑想了想,什么都没有说,摇了摇头。
既然高桓决心装傻,她也乐于不提。
很快,掬水带着孙福走了过来。
虽然皇帝已经换了,可是宫里依旧是老一套,最有权势的太监依旧是孙福。
掬水将话带到的时候,很惊讶地看到一向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孙公公,听到燕王的名号,竟然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
孙福看见了高桓,马上露出讨好的微笑,作势要拜,高桓根本没有看他,也没有让,受了他这一拜。
孙福面色如常,笑容满面地躬着身子来到高桓身旁:“殿下有什么吩咐。”
高桓冷笑:“本王竟然不知,如今孙公公在宫里是这样的威风了。”
孙福连忙口称不敢。
高桓转了头,只管盯着熏笼里的红箩炭。
孙福看了半晌,福至心灵:“奴婢死罪,竟疏忽至此,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漏送了银丝炭,奴婢早该知晓的。”
高桓看着他说了半晌,冷冷开口:“往后含凉殿的事,本王都要一一过问。”
孙福满脸赔笑:“奴婢知晓,奴婢知晓。”
孙福见高桓不再说话,欠着身要退出去。
高桓出声:“慢着。”
孙福停下。
高桓皱眉说:“请御医过来诊脉,另外调拨几个医女过来含凉殿里伺候,这里伺候的人手不够。”
孙福连忙应是。
孙福走后,高桓重新看着李桑桑。
他有许多话想要和李桑桑说,但是李桑桑自始至终都兴致缺缺,就连方才他和孙福讨论含凉殿的事,李桑桑也一言不发。
高桓看着李桑桑,他知道,李桑桑与他大约没有话要讲了。
前世今生那么多事,如何讲得过来。
索性不讲了,让他这个人完完全全从她的生命里消失。
高桓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他轻声说道:“桑桑,我走了。”
这一次,李桑桑依旧没有理会他。
高桓回到燕王府。
夜色又重几分,御医匆匆从宫里感到燕王府。
御医紧锁眉头:“殿下,皇后娘娘的病……实在有些不好。”
高桓感到指尖冰冷:“她已经吃了琥珀金蟾。”
御医低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殿下,臣翻了医书,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高桓问道:“什么猜测?”
御医说:“虽然许多医书已经毁之一炬,但是臣依旧从中窥到了端倪,皇后娘娘身上的病,可能是南朝皇族的血病。”
高桓摇头:“不会,她若是南朝皇族,难道李年也是?”
御医问道:“李年,李年也有这病吗?”
高桓没有回答,今生的李年似乎没有生病,前一世的李年和李桑桑的病症很是相似。
高桓拧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9章 明君与妖后。
含凉殿从里到外铺满了厚厚一层茵褥, 大小隔间都有熏笼暖丝丝地冒着热气,就算是开窗通风也不会感到寒冷。
李桑桑偎在榻上,看着孙福满脸含笑地过来赔罪, 她倦倦地抬手打发他走。
李桑桑用帕子掩唇咳嗽了一阵, 转脸问身边的掬水:“蓬莱殿偏殿开始修葺了吗?”
掬水摇头。
李桑桑垂下眼睛, 这孙福竟然只管着讨好她,依旧对皇帝如此怠慢。
李桑桑想起高桓来。
她总觉得高樟的皇位也许并没有那么高枕无忧。
燕王府内。
李丛破天荒地来到了这里。
高桓在书斋见了他。高桓没有起身, 也不出声,他静静看着走进来的李丛, 李桑桑的所谓的兄长。
李丛一走进来,高桓就从他的笑容中知道了他的用意。
李丛是南朝人, 心心念念要在大雍搅混水,挑中高桓和高樟的矛盾做文章,举兵谋反,这件事李丛从前世就在做了。
果然,李丛寒暄两句后,忽然说道:“燕王殿下, 你甘心吗?”
高桓抬眼看他。
李丛笑了一声:“殿下原本是先皇中意的太子人选, 却因为远征高句丽,才被今上抢了位置, 殿下?你甘心吗?”
但高桓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丛笑容有些褪色,他低头想了一想,抬头的时候, 他不再笑,他说道:“我知道殿下一直在查南朝的事,一直在查我,却因为顾忌桑桑, 没有强行将我投入大牢,我很感激殿下。”
李丛看着高桓皱眉,眸光微闪,他说:“殿下不知道吧,桑桑是我的亲妹妹,是南朝的王女,若我造反失败,皇帝还会依旧容忍桑桑吗?”
高桓猛地抬头:“桑桑?南朝王女?”
李丛笑:“我以为殿下知道,殿下不知道吗?桑桑身上的病,就是我们生来的诅咒啊。”
李丛继续说道:“殿下不和我一同起兵吗?”
他的笑容莫名还有些讽刺:“不想将桑桑夜夜拥入怀中吗?”
高桓脸色愈寒,他喊道:“丁吉祥,将他拉出去。”
也许是嗅到什么风声,燕王府这几天很不平静。
属官在书斋里忧心忡忡地劝高桓。
“皇帝对殿下虎视眈眈,如果殿下不动手,迟早要有为人鱼肉的一天,如今殿下在宫里尚有些优势,不若一鼓作气……”
书斋里的讨论渐渐激烈起来,唯二安静的两人,一个是站在一旁揣测高桓神色的林晏,一个是面无表情的高桓。
属官们在书斋里说得口干舌燥,但是高桓一直没有明显表示,知道天色渐晚,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林晏是最后走的,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如今皇帝弱势,就算没有殿下,他依旧会被其他人所挟制,他怎能护住身边人?尤其是身子如此虚弱的皇后?”
他说完这一句话,没有等高桓回答,躬身退下,他甚至没有看高桓的表情。
正如他笃定的那样,高桓平静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次日,李丛又来拜访高桓。
这次的高桓脸上却是含着笑容。
李丛有些讶异,而后也笑着问道:“殿下决定了吗?同我一起起兵?”
高桓闲闲揭开茶杯盖:“倒也不必那样复杂。”
说完,他用冰寒的眼神盯着李丛:“这几日,不要轻举妄动。”
天气渐渐转暖的时候,宫里的皇帝却一天天地病重起来。
已经是开春,满宫里却没有什么喜色,一个皇帝,一个皇后都是病气沉沉的,让人感到莫名不详。
深夜里,高桓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高樟的寝宫。
高樟躺在榻上,看见高桓过来,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的表情。
“六弟,你来了。”高樟说话声音很是虚弱。
高桓没有回答他。
高樟沉默了一下,他费力仰头问道:“六弟,你想我死吗?”
高桓摇了摇头:“皇兄,你不会死。”
高樟苦笑,笑着笑着却落下来泪。
高桓缓缓走近了他,像是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一般,高樟闭上了眼睛。
高桓将一枚药丸塞进他的口中,抬起他的下巴。
高樟虚弱问他:“朕什么时候死?”
高桓依旧说道:“你不会死。”
半夜,小太监慌慌张张地从蓬莱殿门口摔到,一脸惧色地来到郑太后宫中,很快宫里哭声阵阵。
蓬莱殿刚送走了一位皇帝,没过几月,继任的新皇帝也驾崩了。
郑太后哀痛非常,但她强忍哀痛,听从了宫人建议,封锁宫门。
但是懿旨还没有来的及传到丹凤门,一身甲胄寒光的高桓已经骑马进入了大明宫。
他身边的竟然是本该由皇帝直辖的北衙府兵。
郑太后在蓬莱殿看着来势汹汹的高桓,一下子就要晕厥过去。
边上李桑桑扶住了她。
李桑桑一身素白麻衣,头上缠着白布,她扶着郑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高桓。
高桓脚步顿了一下。
林晏心底有些担忧,他上前一步跪地对郑太后说道:“太后娘娘切莫哀痛,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娘娘以大事为重。”
郑太后嘴唇嗫嚅,她还没有说什么,底下哗啦啦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请娘娘以大事为重!”
郑太后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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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即位,又是一番新气象。
太后郑氏心灰意冷,搬去了偏僻寒冷的太极宫,皇后李氏烈性,当晚含凉殿起了一场大火,自此皇后李氏香消玉殒。
但是无人知晓,皇帝高桓新娶的皇后,传闻中来自南方大族的女子,与天子同住蓬莱殿盛宠非常的宠后,依旧是李桑桑。
高桓捏造了她的身世,近乎徒劳地想要给李桑桑一个新的开始。
虽然是白天,但是蓬莱殿传来细细的声响。
重重帷幔遮掩,里间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
榻上,高桓声音微哑,他眼中带着痴迷,看着面色晕红的李桑桑,他情不自禁叫她:“桑桑。”
他试探着要凑近李桑桑,但李桑桑只是皱着眉将他推开:“很热。”
高桓低下头去,他捉住了李桑桑一双白嫩的足,足尖泛起粉色,因方才的一场动作而不再苍白。
他细细把玩着李桑桑的指。
李桑桑踢开了他,她眼角带着媚色,眼神有些冷淡,有些慵懒,她握着高桓的敞开的衣襟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陛下,有时候臣妾真想让外人看看,他们口中的所谓明君,在臣妾宫里是在做什么。”
高桓登基已经快两年,这两年里他躬勤政事,贤明持重,当初他才登基的时候,人人都以为将会迎来一个胡作非为的皇帝,两年后,人人都说高桓是个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