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启风面露犹豫：“林老爷真是大善人，只是小生从未……恐怕有什么冲撞。”
“启风公子且安心，一会儿我派个小厮把忌讳说给你听。”林玥浑不在意的说道，“明日我们就会离去，不若你今天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跟我们走。”
师启风垂眸：“听林老爷的。”
见能把这样谪仙般的人物拐回家，林玥激动的手都要抖了，他握了握拳，抽出袖中的折扇：“启风公子都学过什么戏？我听公子之前唱的好像是昆曲？”
师启风露出回忆起美好记忆的温柔表情：“我师傅是习武之人，带着我和师兄走南闯北多年，我又钻研此道，偷师不少，所以会唱两三种的戏曲。”
原来是学过武的。
林玥内心微感失望，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他纤瘦的手腕，稍作衡量，才道：“公子真是给我了好多的惊喜。”这样弄到后院养着，大姐应该也不会说什么了吧。
真是，如果不是家里的账本被环哥儿把持着，他往后院塞个人至于这么小心翼翼吗？
“既然去林府做活，启风公子不如同我立个字据，到时候我也不会诓骗于你。”
师启风弯起嘴角，他原本连签卖身契的准备都做好了，只是立个字据比他想的要好的多。
“林老爷心善，我信老爷。”纵然心思千转，他也只是说出这么一句。
他们又聊了片刻，到了午饭的时间，林玥不得不回去同众人用餐。
师启风也借机摆脱了他，起身打了一套拳，好好松快了一番。
他真是没想到林府居然这么容易就能混进去，果然上面这些人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安危，不存在的。
其实师启风想差了，林玥为什么没把他学过武的事放在心上，有三点原因。
一是他平时被把脉时，故意改变了自己脉象，让人诊断不出他雄厚的内力，所以僧人们都以为他是普通人，所以并没有当成重大事故往林府报告。
二是众所周知的鄙视链，凡是有些本事的江湖中人绝对不会自甘堕落的去做戏子的，所以他就算学过武，林玥也只是当他学过一些防身的拳脚功夫，不是多么厉害的人。
三是倘若他真是别有用心进入林府，还需要以这种方式进去，证明这人另有所图，还是放在府里监视比较好。毕竟他若是想杀人放火寻仇偷东西，不用这么大费周章，雇个轻功厉害点的杀手就行。
总之这么阴差阳错，师启风得偿所愿，光明正大的进了林府。
师启风是下午回的自己小院，他回去时院子里已经立了面善的圆脸小厮，师启风看他还没自己肩膀高。
“启风公子，林老爷派小的来服侍你。”
师启风点头：“你叫什么，今年多大？”
“小的名叫观言，今年十四岁。”
师启风心想，古代算岁数都是按虚岁，这小子按周岁大约也就十二三岁，又是一个上初中的小子啊。
“麻烦你跟着我了，只要你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往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观言：“是，公子。”
师启风拿观言跟自己比较了一下，他当初给千五当随从时，态度好像都没有这么谦恭过。
看样子不去应聘小厮是对的，他做不出给人低头献媚的事，到时候岂不是会穿帮。
师启风和观言一起收拾了一下包裹，等小沙弥送了晚餐，他把自己要离开的事说给了他。
“启风哥哥，我舍不得你。”小沙弥拽着他的衣角闷闷不乐的说道。
师启风弯下腰摸摸他的小光瓢儿：“哥哥也舍不得你，可是哥哥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能在寺里继续白吃白喝下去了，哥哥得养活自己。”
“我知道。”小沙弥还是噘着嘴，“启风哥哥这是男子汉有担当。虽然我都知道，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启风哥哥。”
师启风突然有点好奇：“那你为什么舍不得哥哥呀？哥哥舍不得你，是因为你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了。”
小沙弥歪头，一派天真的数着手指头道：“我舍不得启风哥哥唱的戏，舍不得启风哥哥说过的故事，还舍不得启风哥哥陪我玩。”
师启风觉得好笑的弹了一下他的脑门，失笑道：“我看你就是舍不得，我走了以后没人陪你玩了，是不是？”
小沙弥哼唧着摇头，一把抱住他的腿：“我舍不得启风哥哥，最重要的是，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师启风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得墙外一阵脚步声，配着几个急促的呼吸，显然是有人在着急赶来。
然而人未到先闻声，只听一个清朗又带着酸气和恶意的声音说道：“我到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在寺庙里都能勾人！”
第22章 小姐海棠4
这话说的……
师启风看看一脸迷茫的观言，再看看同样迷茫的小沙弥，看向门口。
谁？谁是狐媚子？师启风想到今天的事，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来找他的吧。
那妇人甫一进门，见到院里是三个男的猛地一愣，但随着她的目光打量过小厮观言与小孩小沙弥，最终落到师启风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她身后带着四个丫鬟，前面两个外貌平平，但很有眼色的扶着她的胳膊为她开路；后面两个生的五大三粗，光高壮的身材看着就很能唬人。
即便在寺庙里，这妇人也不知避嫌，依旧穿着红艳的衣服，头上插着金黄的饰品，光手腕上的各种材料的镯子就有五个。
“你就是老爷今天非要带回去的小浪蹄子？”她对着师启风恶意的问道。
师启风不说话，不管怎么回答那不都是一种承认吗？他可没有听别人骂自己的爱好。
他反倒无视了来人，推了推小沙弥，让他离去，不要趟这淌浑水，免得这妇人再说些腌臜话污了他的耳朵。
小沙弥担忧的看着他，师启风微微摇头，还是暂时让他回屋等他。
一个小孩的举动影响不了他们大人，见师启风不答，妇人旁边的小丫鬟很有眼色的把矛头对向观言：“观言，你怎么不回答夫人的话？难道妇人说的不对？”
观言低着头，眼珠动都不动一下，也不说话，任凭别人随便怎么说。
见这主仆二人均是锯了嘴的葫芦，无从发泄满腔怒火的妇人顿时气的失去理智，抬腿就往他们这走来。
师启风无意与她争斗，觉得自己真是遭了无妄之灾，见她越走越近，不得不开口：“夫人……先不说在下不知您是哪家的夫人，小生到底是独居的外男，夫人如此大张旗鼓的走进我的院子，终是不妥的。还请夫人，避避嫌。”
林夫人没想到师启风是如此一人，与她想象中持宠而娇的那种娇媚兔爷完全不同，说话谈吐看起来就像是一名真正的大家公子。
她可注意过了，这人除了在自己最开始进门时看了自己一眼，可就再没用眼睛往自己看过一下。现在明知自己是来找事的，还站在她的立场上提醒她，为她着想……
如此知礼知趣的一个正人君子，林夫人可以坦白的说，她还从未遇到过。
林夫人心里的怒火突然就灭了，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实不相瞒，我是林府的长房夫人，就是今日你碰到的那位林老爷的正妻。”
“我家老爷心善，被诓骗着往府里带过不少人。我今日听闻他又要带一个可怜的伶人回府，不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托人一问，便寻了过来。”她这话说得好听，不过是仗着师启风一个外地人不知道他家到底怎么回事，想洗一洗林玥好色的名声罢了。
“却不知原来是我想差了，公子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说到最后，她又忍不住夹枪带棍起来。
林夫人是最了解林玥好色程度的人，他虽然不好那口，但也不是没有觊觎过男生女相的美貌小厮，不过大多拿来泄火，却从没放在心上。
可今天林玥出去了一圈，就和大姐林环嚷嚷着要养个伶人，还说大姐不同意，他就拿自己的银子养。那混不吝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他平时伪装的读书人模样。
林夫人见他铁了心的如此执着，这么些年都没见过他这般模样，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当事人这里来个下马威再说。
“原来是林先生的夫人。”师启风露出一丝钦佩的神色，给她行礼，然后解释道，“小生不知道林先生是怎么和夫人解释的，不过看样子中间出了一点误会，小生在这里先给夫人赔个不是。”
“小生今日确实偶然遇到了林先生，不过是林先生心善，见小生无依无靠又无处可去，又会唱几句戏曲，便邀请小生去林府做事。小生与林先生讨教过一些文章诗书，发现林先生满腹经纶又才华横溢，谈吐见识皆是不凡，很是佩服，便生了亲近之意。夫人若是不喜，小生不再说了便是。”这些话他说得坦坦荡荡，极为诚恳。
林夫人咀嚼着他话中的用词，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她这个丈夫别的不说，确实有点真才实学，虽然科举文章做的一般，但作诗写文却是一绝。所以即便他好色，别人也只会夸他是位风流才子。他也凭借此，勾引了不少良家妇女。
林夫人复杂的看着师启风，他这种钦佩的模样看得多了，那些被林玥欺骗了感情又失去贞洁的小姑娘，都是这么上钩的。
如果师启风单纯的是个男的，她还不会多想，偏偏他的容貌气质——
集日月之辉而不及，盛花容之貌而不满。
——无论是谁，都会沦陷的。
然而林夫人再喜欢他的外貌，会将林府真实的情况告诉他，劝他不要来吗？
不会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自己在泥沼里痛不欲生，也要露出一张笑脸，诓骗他人这泥沼的好处，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被他拉下水，大家一起过得不如意才好。
“原来是这样。”林夫人一改前貌，露出温柔笑容，“是我错怪公子了。”
“我在这里给公子赔个不是，希望公子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笑盈盈的说，“我们林府最是好客了，公子长住也是无碍的。”
师启风不知道她为什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只是点头应下，真诚的对她抱拳道谢：“谢夫人，夫人与林先生真不愧伉俪情深，都是心肠极好的大善人。”
林夫人这些年什么明讽暗刺没听过，但是如此真心实意的称赞还是第一听，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不过她伪装的能力一流，叫人看不出破绽，只是淡笑：“这话听着顺耳，很顺耳。”
师启风心想自己知道她的身份以后，一直这样存心说话刺激人，对方还是这般模样，不是城府极深就是脑袋空空。
按照林家小姐海棠的话，那就是前者了。
接下来林夫人没再说什么，就找借口走了。
师启风让观言送她出去，直到听不到她们的脚步声，才松了一口气。
小沙弥趴着门听了好久，见没人了就从屋里出来。对着林府的主人他说不出什么话，再加上他年小，有些事不懂，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最后叹了一口气，学着大人的口吻说：“你们俗世凡人真是麻烦，还是吃斋念佛最是简单了。”
师启风听到他的童言童语，笑了笑：“好了，你也该回去了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让你大师兄抓住你偷懒就不好了。”
小沙弥想到自己的大师兄，浑身一颤，虽然他们平日吃斋念佛，可要是做错了事偷了懒，大师兄就会罚他们不停的念经念经念经，念得嗓子干了都不能停。
“那启风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因为天色有些晚了，师启风就亲自送他回去，怕他出个什么意外。
却没想到自己回来时却走了霉运，被一个石子打到了头上，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武功，他就这么受下了。
然而打中他的石子并不是偶然，师启风低头一看，发现那个石子外面包着一团纸。
他捡起来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别去。
第23章 小姐海棠5
别去？
他要去哪儿，在这寺里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提醒的人显然也很清楚，所以那个人才提醒他别去。
书写的纸用的是金鳞寺惯用的纸张，用的墨也是寺里常用的墨，写字的人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字体，好像专门用不常用的手，故意把字画的歪七扭八，所以这整张纸，只有这两个字。
师启风嗅了嗅，没有闻出什么，就将信纸攥进手心，走回院子里才用内力震得粉碎后丢弃。
既然来人无意暴露身份，他暂且不会去追究——根据那个人丢过来的力道，像是拿着弹弓射过来的，师启风猜来人应该不是本人。
至于为什么提醒他别去，他是一定要去林府的，提醒他的人见他进了林府，一定会再接触他的。
师启风很有耐心，他愿意等那个幕后之人自动暴露身份的那天。
回了房间，师启风让观言下去休息。
他虽然过了几年被人服侍的日子，可大部分的时候他还是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尤其是睡觉时，习武之人耳目聪慧，他最受不得别人睡在他近处的。
至于林老爷送观言来出于什么目的，师启风并不关心，反正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第二天他是随林府的马车走回去的，他的身份不过一个伶人，万没有乘坐的机会。其余人也装作专心赶路的模样，对他不闻不问。
不过等进了府，师启风就被召到了林老太太的面前，周围毫不避讳的坐着林环、林玥与林玮夫妇，身后屏风里站着几个小辈，交头接耳的看着这里。
师启风挺直了腰，逆着光走进这间敞开了大门依旧显得阴暗的房间，撞进这盛满腐朽与粘稠灰尘的空气里。
坦白讲，师启风觉得自己当初去见皇帝都没这么整装待发过。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他们，把他们的脸跟介绍的人物对上号。只是他眼快，将刚刚每个人神色都看进了眼里。
大约在座露出脸的都是成熟的成家之人，所以对他并没有男女之防的戒备，在见到他时，眼中均闪过一丝轻蔑与惊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