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厚重的病房门板在闭门器的压力下缓缓关上,锁销闭合的金属声在无言之中仿佛被放大了好几倍,那声响带出的震动仿佛能随着空气颤进骨头里,我的身体也随着那声响抖了一下。
我愣愣地立在原地,脚下好像被钉上了钉子,一下也无法移动。眼前所见的那个人冲击着我所有的意向,一种寒彻骨髓的恐怖传遍全身,就连我的指尖都在泛冷。
眼前的男人就是在我十几年生命里一直陪伴着我的人,所有有关他的记忆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浮现在眼前。只是这一刻,他浑身散发着的气场,让我觉得这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慎吾穿着那身和服,站在那里,逆光着而立。他转身面朝向我,背后落地窗明亮的日光和他脸上的阴霾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就连他鼻梁上架着的银丝边眼镜,也充斥着森森的冷然。
他好像一开始就知道来的人是我,在他对着门外的我说“请进”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做好了面对我的准备。
可我没有准备好,没有一点点的防备。
“…………”
我张口,唇瓣颤抖,可良久,都没能像以前一样轻松地喊出“老爸”这个称呼。
“珠璃,坐吧,那边有削好的水果。”慎吾的语调没什么特殊的变化,他和以前一样的口吻,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如往常的那般在和我说话。
我看了眼他手指所向,雕花的红木茶台上放着个玻璃盘,盘子上面放着切成了兔子造型的苹果。
我没有动,我也动不了。身体好像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我只顾着用力盯着眼前这个明明是我最最熟悉但在此刻却又令我感到无比陌生的人。
“你不吃吗?那我去吃了嘿嘿嘿……”慎吾操起了他那为老不尊的语调,好像真的要跟我抢水果似的。
说完,他当真朝着茶台走了过去,在茶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抽了根牙签,扎在了苹果上,然后把苹果送进嘴里,砸吧砸吧地咀嚼了起来。
静谧的病房里,他咀嚼的声响显得格外清脆。
我的视线就落在慎吾的身上,直直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一下咀嚼时脸上肌肉抖动的幅度。男人的样子还是我熟悉的憨憨模样,但是和这豪华过头的vip病房以及这个病房里的人该有的身份,相当的不契合。
对,我死都想不到在这里见到的人会是一条慎吾。
我抱着手里那份空白的病历本,掌间用力再用力地抓紧,以至于病历本的硬质棱边硌得我的掌心一阵钝痛。
“……爸爸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出来,语落之时,那边的慎吾吃水果的动作一顿,在吃完最后一块苹果之后,他放下了手里的牙签,上一秒的憨模憨样瞬间就收敛了起来。
“珠璃,坐吧。”慎吾用手指点了点茶台,示意我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去。
这一次他叫我的语调,不比上一次的轻松随和,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却说出了一股我绝不敢违逆的压迫感。这种感觉,很像在面对琴酒,后者对我毫不掩藏地表露杀意时的感觉。
我在慎吾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第一次产生了畏惧的感觉。我从来都不觉得我的父亲一条慎吾是个可怕的人,就算我考了班级倒数第一他帮我去开家长会前的那个晚上,我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我很清楚此刻我所面对着的,或许已经不仅仅是“父亲”身份的慎吾了,他的里身份,一定一定和组织有关。结合他那乡下医院的人体试验,再结合关于黑皮诺的那些断断续续的线索,慎吾都绝不可能和组织之间脱离干系。
“爸爸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问了一遍,“在这个病房的不应该是……那位大臣吗?”
慎吾没有应我,在我提及“大臣”的时候,他的眉峰挑了挑。随后,他伸手去打开了茶叶罐,低头开始往茶壶里夹茶叶,夹完之后,顺手打开了边上的烧水壶。
之于慎吾的沉默,我不甘心地继续追问了下去:“那次我们一起去庙会的时候,走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在那之后爸爸突然就失踪了?爸爸的医院里发生过的那些事是真的吗?爸爸和那个组织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爸爸是黑皮诺吗?”
慎吾慢条斯理地地合上了茶叶罐,总算把视线投到了我的脸上。在他那副银边眼镜背后的双眸之中,透着股仿佛能将人吞噬的阴暗。
我以为我爸他可能什么也不会说,哪知道他张口就是直截了当的回答:“庙会的事是我让人把川上引过去的,目的是想让川上直接杀死我,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庙会之后,应该就是一条慎吾的葬礼了,谁知道凛凛花她……”
说到这里,慎吾梗塞了一下,似乎是因为提及了凛凛花。在对妻子的感情上,慎吾从来都是最真切的表达,不论他作为什么身份,那份爱意也永远不会是假。
“原本的计划是我被川上当场砍死,凛凛花却救下了我的替.身。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失算,我可能也不会知道凛凛花的身份。”
慎吾平静地叙述着,他似乎没有想要隐瞒下什么,倒是把那些事件背后的真相说得坦然。
听到这里我有些明白了当时的情境,凛凛花和慎吾根本就是不同的势力,他们各自代表着的势力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立场。
我觉得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们居然互相不知道身份地这么过了十几年,互相觉得对方只是一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和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我该夸他俩藏得深呢,还是该吐槽他们心都太大……
我突然能理解慎吾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因为立场完全对立,还不如让我和凛凛花认为他已经“死”了,这样好继续为那个组织效力而不背负心理负担。
可是让川上去庙会上砍人的计划我不敢苟同,我简直难以想象这种完全视人命为草芥的危险做法竟然是我那医术高超救死扶伤的父亲所想出的。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对于川上那个危险.分子会砍伤其他人的行为不管不顾。
慎吾说完庙会的事,也等于变相地承认了他就是和那个组织有关系。
这条线索一经牵上,那么他的医院里泯灭人性的人体试验,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且他作为那里的院长,或者说负责那个试验的组织成员,绝对不是无辜被牵扯进去而被迫犯下那些事的人。
他是主导者,是个彻彻底底的黑方。
我只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可怕,我看着他的眼睛,除了在说起凛凛花是时候有些许情绪的起伏之外,全程都冷静得过分。
烧水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刺耳的鸣响。那声音一如我心底的哀鸣,痛苦又复杂。
说真的,我情愿蠢一点,这样就可以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透彻清晰了。或者……我一开始就不要接触这些事。但是不愿意被蒙在鼓里要主动调查的,恰恰又是我自己。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种自相矛盾的生物。
慎吾关掉了烧水壶,动作娴熟地开始沏茶。
冒着白色雾气的开水从壶嘴倒出,浸入茶叶。这一瞬间,清新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散开。
腾腾的雾气在我和慎吾之间,宛若一张将我和他隔开为两个世界的屏障。
慎吾捕捉着我的表情,似乎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还要往后听吗?”他问我。
“不用了。”我摇头。
慎吾挑了挑眉,感叹道:“我们珠璃长大了。”
这句话我不止一次听过,以前都是慎吾在调侃我和黑羽之间少男少女感情.事的玩笑话,这一次,“长大”的意思,是成熟吧?
“爸爸还没有回答完剩下的问题。”
慎吾倒掉了第一泡茶水,又拿起了水壶,往那只小巧精致的茶壶里面加水。
他加满了水,盖上了茶壶盖子后,才不紧不慢地反问我:“什么问题?”
“爸爸是黑皮诺吗?”
“这个问题,珠璃心里自己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是有答案。
在走进病房看到慎吾的第一秒开始,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是,还不确定不是吗?
那些关于黑皮诺的形容,我觉得没有一点能和我的父亲联系到一起。什么半截入土的老人,什么变.态萝莉控……噢,后面这点倒是满符合的x。
“我不确定我的答案对不对……”
不仅不确定,我更加不希望是对的。
“珠璃。”慎吾喊了我一声,随后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杯子之后吹了吹,小呷了一口,“你难道真的认为自己拙劣的演技能让琴酒随随便便就放过你吗?你觉得能让琴酒的子弹对准的是你的脸颊而不是你的脑门的人还有其他人吗?你觉得能让贝尔摩德去其他地方而不是跟着一起来医院的人还能是别人吗?”
慎吾的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一连串的反问令我背脊阵阵发冷。
他从最初的最初就知道……
那时候的事不是我的侥幸,而是慎吾帮我挡下了一切。是他给了我一个“黑皮诺下属”的身份,因此才能频频避开劫难。
还有……贝尔摩德是那个金发大胸的女人的名字吗?苦艾酒啊,也是个酒名。
试想回来,果然我还是太幼稚了。
“爸爸,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咽了口唾沫,心想着事已至此,不如索性把所有的疑惑一次性问个明白,我心里也会舒服些。
“说吧。”
“那时候葛西大叔接待的老人,是我看错了吗?”
这是最大的疑惑,我最初的设想是在老人和黑皮诺还有和樱井大臣之前划上等号。可事实上,这个等号加在了慎吾和黑皮诺之间。
那个我切切实实看到的老人呢?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对此,慎吾作出了回答:“你当时没有看错,那是樱井大臣没错。”
“可是为什么在病房里的人是爸爸呢?”
“因为那时候也是我。”慎吾放下了茶杯,指了指病床边上的衣柜,“你去打开看看?”
我讷讷地点了头,完全没有戒备之心地听从了慎吾的话。
走到衣柜前,我的眼皮开始狂跳了起来。在握住衣柜把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即将打开的是潘多拉魔盒。里面绝对是什么禁忌的东西,我这么感觉的。
“里面没有危险的东西,可以打开看看,你应该见其他人用过的。”坐在茶台前的慎吾似乎在催促我打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管了,豁出去了!
猛地拉开了衣柜,放在里面的赫然是一张皮囊面具,那张脸正是樱井大臣。
我明白了慎吾话里的我见过其他人用过是什么意思,因为黑羽变装成其他人的时候,用的应该也是这种东西。
此时的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当我警觉起来的时候已经太迟,慎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后,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口鼻。他的手里有张方巾,上面似乎有乙.醚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把悬疑线交代得差不多了,爸爸是黑方,但是也是个好爸爸。
我记得很早之前就有人猜过爸爸是黑皮诺
上章留言变少啦,是都在等我表演零点前的生死时速吗!
这章写完全文总字数超过30w啦,好久没写过这么长的文了,叉腰等夸你
哦对,我有申榜的,下周三依然能看到我的生死时速
错字下次再检查好了你
第80章 托付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知道的太多了,这个世界容不下你。
我觉得我就是知道的太多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被告知了这么多事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呢?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也许……是因为对象是慎吾的缘故吧,我才没有那么警觉。
而我更不知道的是,慎吾把这么多事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单纯想让我做一个明白人吗?还是……在告诉我之后就干脆把我给做掉以绝后患。
慎吾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口鼻,我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席卷而来的眩晕感很快就泯灭了我的意识,随之而至的,便是无尽的黑暗。
我不知道之后等待我的是什么,只是昏迷之前,向后倒下的怀抱,依然带着父亲的宽大和温柔。
意识逐渐恢复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在一片灰暗潮湿的地方醒来,譬如许久之前和工藤新一一起被绑架的那次。可熟悉的味道和被窝松软的舒适感和我想象的截然不同,我努力睁开眼睛,昏暗的室内透着微弱的暖橙色光芒。这好像是我卧室小夜灯的颜色……
我在家里吗?
还是说……我现在根本就没有从噩梦里醒来?不对,这么温和舒适的感觉,又怎么可能是噩梦呢?
我动了动身体,柔软的被子盖在身上,翻动时发出了微小的摩擦声。
尽管这时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但是浑身翻着的无力感让我觉得踢开身上松软的被子都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除此之外,昏迷后苏醒还带着些头部的昏眩让我的胃部一阵翻涌,恶心犯呕的不适感也令我难以继续保持着安静平躺的姿势。
“呕”
我难受地干呕了起来,本能地侧过身体往床边倒去,却没想到一脸撞进了一团毛茸茸里。
那团毛茸茸受到了惊吓,直接原地起跳,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撞到了什么,床下就传来了一声奶兮兮的猫叫:“喵”
诶?
“珠宝?”
“喵!”
听到我的叫唤,这只比起刚刚接回家养时已经胖了一圈的小猫兴奋地从床下又跳了上来,这一个起跳发力,又是精准地撞在了我的脸上。
嘶……
今时不比往日已经重了一个量级的珠宝撞在脸上……实话说,有点痛。
“咦……真的是珠宝……”
眼见着珠宝非常主动地往我地臂弯里边蹭边钻,猫毛蹭在皮肤上的触感也真是无比,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