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为什么的话,她只能说两面宿傩的头发不见了。
两面宿傩自己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本人并不在意:“你还真是废话连篇啊。”
“你不懂,这是我的特色——要不然合张影吧。”
逃往高天原的准备在刚刚看到两面宿傩的时候就做好了,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她打算在上面藏个几十年等两面宿傩气消了再下来。
这么说着的少女笑得肆无忌惮,她从袖子里掏出屏幕裂了一块的手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拍下了照片。
“先走一步,小真人就送给你了。”绫小路说着,调动了身体里的灵力。
等她安全了,就把照片洗出来从天上洒满人间。
精神攻击永远是最强的!
绫小路葵这么快乐地想着,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却意料之外地无法动弹。
黑色的咒纹爬满了她的手臂,她惊恐地看到两面宿傩走近,从她的袖子里拿出了那个金色的吊穗。
“你玩得很开心嘛。”
不过是须臾,两面宿傩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他用手掌上的血将重新长出来的樱发后捋,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那刚刚被她自己折断的手臂。
这个出乎预料的举动使得两面宿傩觉得这猫捉老鼠的游戏更有趣了起来。
食物只有越挣扎,血才会越香甜。
“就是这个吧,你用来吸引那些妖怪的东西。”
“加油,要是活不过来的话我可就把你的刀宰了啊。”
在两面宿傩将她的心脏拽出的瞬间,绫小路葵听见了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夫人。”
第16章
绫小路葵是带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的,她的后背濡湿,大口地喘着气,视线扫过四周。
宽敞和室内简约的布置没有一点改变,前些日子摘下的春花却已经凋零。她伸手,下意识地向枕头底下摸去。
……
药研还在。
金发的少女松了一口气,这才冷静下来。
还活着——这对于她来说几乎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重生换代是那些受信徒们供奉的神明拥有的特权,而她那些留在现代的屈指可数的信徒们理应早就遗忘了她的名字。
记得她的信徒……是谁呢?
绫小路葵皱起眉,开始回忆自己每一个坑蒙拐骗的经历。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思路就被障门拉开的声音打断了。
“你醒了。”
里梅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疑惑和惊讶的口吻,他面不改色地蹲了下来,视线与她平齐,然后平稳地将茶杯推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毒药。”他说。
茶水上深绿色的茶梗浮浮沉沉,绫小路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我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
她轻轻地抿了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宿傩把我拎回来的?”她问。
里梅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宿傩大人才不会干那种多余的事。”
哦,那就是里梅把她捡回来的了。
绫小路虚假地热泪盈眶:“果然,我就我们之间还是存在革命友情的,老……不,好朋友。”
里梅看上去已经懒得纠正她的称呼了,他只是在听到“友情”这个词后嫌弃地皱了皱眉,然后露出了一脸“你别过来”的表情。
绫小路并不计较这些,她低头看向晃看涟漪的茶面,脑中却忽然浮现出某双异色的眼睛。
“那真人呢?”她问着,还不忘用手比划了一下,“就是一个蓝色头发的小孩子,大概这么高。”
“不知道。”里梅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告诉她答案,但也许她的目光太过炽热的缘故,少年顿了顿,没过一会又没好气地开口说道,“大概躲在哪个地方,昨天在院子里见过。”
……这孩子真的很会看眼色绝地求生啊。
绫小路葵这么感慨着,却忽然听见里梅的提问。
“你们是什么关系?”里梅问道,目光触及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后又别扭地加上一句,“我听到他称呼你为母亲。”
空旷的郊外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当里梅拎着浑身是血的少女打算回去的时候,那个小小的身影却窜了出来。
他身上诅咒的味道实在太过浓郁,其中还掺杂了一些宿傩大人的咒力波动。里梅花了两秒才得出了那是个人类小孩的结论——脏兮兮的,看上去弱小得不行,连脸上混着泥土的伤口都隐隐有发炎的迹象。
但是他却称呼这个女人为“母亲”。
“比如刚破壳的小鸡仔会把第一个看见的人当成母亲一样?”
“……”
“其实只是随便捡的而已,大概是他的什么恶趣味吧。”
里梅一句话也不信。
绫小路葵看穿了他的想法,表情突然变得沧桑:“你不信也没用,他还管两面宿傩叫父亲呢。”
里梅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一顿,他秀气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看向面前少女的眼神和注视着丑陋的妖怪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还是谢谢你。”
里梅听到她说道。
“……什么?”
“把我捡回来之类的,还帮我换了个衣服。”
里梅罕见地沉默了,他抿着唇,神色中有些说不出的微妙。
绫小路葵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总不能是宿傩帮我换的吧?”
里梅还是没说话。
绫小路葵震惊了,她呆坐在原地,像一座饱受风霜摧残的石膏像。
里梅缓慢地别过脸去:“别想多了,你在宿傩大人眼里和食物没什么差别。”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但两面宿傩那傻狗一定动了什么手脚。
从震惊中恢复的少女就像回忆起什么似的,她迅速地撩起了袖子,目光触及手腕处的黑色咒纹。
和当时缠绕住整只手臂禁锢她行动的不同,诡异的黑色咒纹此时缩小了许多,看上去像一朵小小的梅花,绽开在她原本用石头割破手腕的地方。
绫小路开始当着里梅的面再次尝试打开去往高天原的通道——
不出所料地什么也没发生。
她被困在这里了。
意识到这点的绫小路葵迅速站起身,她径直从不明所以的里梅身边走过,刻意将脚步踩得咚咚作响。
“宿傩!你给我出来!宿傩!”
之前在两面宿傩面前苟着是害怕被他杀死后不能重生,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虽然还是打不过,大概也逃不走,但能重生就意味着她能无数次“回档重来”。
大不了她骂一句他傻狗他杀她一次,这口他算计她这么久的恶气不出不行。
少女愤怒的呼喊声伴随着一间一间和室被蛮力打开的声音,她从西边找到了东边,排除两面宿傩去睡马厩的可能性,绫小路葵得出了两面宿傩出去找乐子了的结论。
……
找乐子好啊。
绫小路葵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两面宿傩不在,里梅打不过她,这不是她逃跑的好时机吗?
这灾祸谁爱除谁除,她是救不了了。
“你想逃跑?”
在她回到房间的时候,里梅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他抬头看她一眼,只一瞬就得出了结论。
“别白费力气了。”里梅冷淡地说道,“那道咒纹联系着宿傩大人,无论你跑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宿傩大人可以直接通过你身上的咒纹去到你去的地方。”里梅没有要给她解释咒术原理的打算,他只是将地上的茶杯收起,缓慢地站起了身,“如果有问题的话,你可以等宿傩大人回来后问他。”
有问题。她问题可大了。
她和两面宿傩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他算计她这么久?
绫小路葵痛苦到以头抢地,脑中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两面宿傩杀掉她的那一幕。
【“加把劲,要是活不过来的话我可就把你的刀给宰了啊。”】
不,不对。
就算两面宿傩变态到一眼能看出她的刀是有刀灵的刀,他是怎么知道她有活过来的可能的?
难道是那些被两面宿傩杀过的神现在已经完成了换代的原因?
绫小路葵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有道理。
她看着里梅走开,向后仰倒在柔软的被褥上。
天花板上的草格一深一浅,庭院中的日光落进,隐约还可以看到扇着翅膀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小虫。
要是当初有人告诉她两面宿傩是这么危险的人物的话,她就不会接这么危险的委托。
不接这样的委托,她现在就是快乐地蹦蹦跳跳的小虫。
但她估计是完了。
除非两面宿傩的仇家们突然团结一致,早点送他去黄泉旅游。
啊,索性她那位忠实的信徒不要再信奉她好了,死了一了百了,就不用再被两面宿傩精神折磨。
可那样的话她的本丸就得移交给下一任审神者。
希望下一任审神者是个好人,不要嫌弃她这一届太过贫穷而让她的宝贝刀刀们出去打工。
……好像不对,时间溯行军没了,审神者应该也不招了。
可恶,那她的本丸不就没人接管了吗?
绫小路葵悲哀地发现,她的快乐之路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啊——”她尖叫了一声,把枕头蒙到了脸上,“能不能天降陨石把那家伙砸死啊——”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惊起了停在花瓣上的蜻蜓,它扇着翅膀,在飞过檐廊时被无声无息地切成了两半。
“很有精神啊。”
两面宿傩的声音就像恐怖的魔咒,绫小路葵吓得一抖,她试探着将蒙住脸的枕头下移,却又在目光对上两面宿傩的眼睛时移了回去。
拒绝接受事实。
“没什么想说的?”两面宿傩倒也不介意她的行为,他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反而在她身边靠着木门屈腿坐下。
“说了你不是又得杀我一次。”她的声音透过柔软的枕头,显得有些闷闷的。
两面宿傩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鼻音:“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绫小路葵那本来被残忍的现实击败的怒气就上来了。
“魔鬼!变态!”
她骂着骂着,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激动之下不小心咬破了舌头。
两面宿傩还没动手,绫小路葵先被自己疼哭了。
她含着一口血,想吐出来又觉得不太雅观,强忍着吞下去后又更想哭了。
“现在倒是不玩那无聊的游戏了?”两面宿傩欣赏着她的表情,语气愉悦地说道。
绫小路葵不想理他。
她怀念她的冰淇淋,红豆饼,还有侦探社那个倒霉侦探的鲷鱼烧。
“啧,哭什么。”两面宿傩皱眉,单手捏住了她的脸,“你很喜欢哭?”
他的动作就和他本人一样毫无温柔可言,力度之大让绫小路葵一度觉得自己的下颌骨要被他捏碎了。
“张嘴。”两面宿傩说。
绫小路葵看他一眼,无声地在脑海中把他祖宗问候了个遍。
“女人还真是麻烦。”
这已经是两面宿傩第二次这么说她了,他估计又要拿什么东西威胁她了。
呵,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妥协了。
而就在绫小路葵这么在心中下定决心的时候,两面宿傩的脸却在她的眼前突然放大。
少女下意识地睁大了眼,她想要向后仰些拉开距离,可两面宿傩却按着她的后背,将她压向自己,不允许有丝毫的动弹。
那完全算不上个吻。
绫小路葵只感到犬齿擦过她的嘴唇,两面宿傩捏着她下颌的手一用力,她便在剧痛之下张开了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确像是里梅口中那被炙烤完成,送来给两面宿傩进食的羊排。
两面宿傩很快就松开了她,重新汲取了空气的绫小路立即开始在脑中搜索骂他的词汇。
但还没等她骂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嘴里的伤口不见了的事实。
刚杀了她一次的两面宿傩对她用了反转术式?
他有病?
“看来你还没发现啊。”两面宿傩说。
发现……除了她手上的咒纹外,难道还有什……
绫小路葵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她抬起的手按在了胸口,而原本应该因气愤剧烈跳动的心脏此时却没有一点的起伏。
不,或许应该说她的心脏不见了更为准确。
在她呆滞的表情里,两面宿傩将她在吉原时摘下的发簪重新插回了她的头上。
他露出了恶劣又玩味的笑,无比残忍地宣布了事实。
“你是我的东西了。”两面宿傩说。
第17章
“就很过分。”
“……”
“什么他的东西,明明我不是东西。”
“……”
“说起来,里梅,你一定知道解除这道咒纹的方法的吧。”
小雨过后的庭院,金鱼在荷叶下探出个脑袋游来游去。
五分钟的时间显然是里梅的极限,在忍耐着听完对方的抱怨却一不小心折断了扫帚后,他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我不会背叛宿傩大人的。”里梅说着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威胁的意思,“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