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云撇撇嘴,哼了声。
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莫听云在家住下, 没有回自己那边, 第二天起很早要去上班, 老太太觉少起得早, 撞见她还问这么早起做什么。
“今天有科室学习,七点半之前就要到了。”她解释了一句,头发都没扎就往外走。
到办公室堪堪七点二十五分,第一次当教学秘书她有点手忙脚乱,急急忙忙地找登记本和花名册,找到以后,就已经七点半了。
主任还没进来,她抓紧时间开始点名查勤,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应到声此起彼伏。
和她一样新手上路的,还有云莉。因为莫听云是教秘,云莉作为她带的学生,要帮忙做好科室教学的记录,怎么写这一块的内容,也是摸索着过河。
好不容易忙完一个上午,莫听云从手术室回来吃饭,刚吃完,邓主任来找她:“杨墨家里有急事,下午请假了,她门诊小莫你去坐一下吧。”
这就把她一杆子支到门诊去了,不过没叫云莉和龙珍妮,而是带了杨墨那个学生走。
下午人挺多的,莫听云连洗手服都没换,直接就去了门诊,一过去,立马就被几个病人围住:“医生,你们开始上班了吗?”
“医生,能不能给我先看,我下午还要回去给学生上课。”
她胡乱应了句:“按叫号来,你前面的还没来才轮到你,等叫号,等叫号。”
应完了赶紧进诊室里,反手就关上门,霎时间就清净不少。
等准备好了,这才打开门,叫了一个病人进来。
大多数的病人问题不大,有的是过来复诊的,莫听云很快就给看完了,这是最好的情况,你没什么问题,医生对你说的话就少。
直到一个十九岁的姑娘被她妈妈领进诊室,当听到她说自己运动的时候阴/道/出血,而且不是来例假的时候,莫听云一凛,整个人就警惕起来。
仔细问过当时的症状,又问她:“以前有做过妇科检查吗?”
女孩儿摇摇头,她立刻追问了一遍:“一次都没有吗?”
“没有。”女孩儿还是摇摇头。
“有没有性/生/活?”她都不问有没有男朋友,因为这样不够直接,很可能会引起误会,有男朋友又不一定有性/生/活。
女孩儿仍然摇头,莫听云哦了声,低头写了几张检查单,叮嘱道:“马上去抽血做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回来找我,可能要住院。”
女孩儿还一脸茫然,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妈妈倒相当警惕,立刻问道:“医生,我女儿是不是可能有什么大病啊,绝症那种?”
“先去检查再说,没有出结果之前什么都不确定,也有可能是剧烈运动之后引起处/女/膜/破裂出血。”
莫听云镇定地解释着,打发母女俩去做检查。
等她们出去了,一旁的学生才小声问:“云姐,她这诊断写什么?”
莫听云沉吟一瞬,道:“你先写原发性绒毛膜癌待排,一会儿要不是再改。”
学生愣了愣,哦了声。
这姑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莫听云接着看病人,又看了好几个,中途还趁空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回来,母女俩也回来了。
当妈的把一张检查结果递给莫听云,满脸疑惑地问道:“医生,为什么说我女儿什么HCG升高,这玩意儿不是查怀孕的么,她没有怀孕啊。”
换一个患者,莫听云可能会怀疑对方没有说实话,指不定是不是糊弄家长呢,很多父母直到女儿都要结婚了,还觉得对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
有一说一,她家周女士搞不好也这么看她的,当然了,她的确是个宝宝,就是懂得多了点。
但这个女孩儿不是,她有一个很特殊的症状前提,异常阴/道/流血。
“坐,我跟你们说说情况。”她低头看一眼检查单上血清HCG数值旁边的上升箭头,声音不由自主地严肃起来。
“你现在的症状是异常阴/道/流血,检查结果出现了血清HCG异常升高,这是两个有些不利的信号。”她把语速放慢了些许,眼睛和女孩儿平视着,尽量缓和着语气,让接下来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可怕。
“因为你的身体出现了这两个不利的信号,所以我怀疑可能是绒毛膜癌,但是到底是不是这个病,我也不能立刻就确定,还需要进一步做检查,所以你需要住院,能理解吗?”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相当平缓,但对于患者来说,一个“癌”字就已经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女孩儿已经傻了,愣在那儿,仿佛根本没听见莫听云说的是什么。
过了好半晌,莫听云已经说完话停下来了,她才忽然回过神,机械地转了转脖子,颤着声叫:“妈妈……妈……我……”
她妈妈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勉强还能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问道:“医生,你说的这个病,可能性有多大?”
莫听云不想这么快就打击她们,婉转地回答道:“这个不好说,还要看接下来的检查,我建议你们今天就住院,早点检查早点确诊,如果是,咱们就争取治疗时机,如果不是,就虚惊一场,当体检了,你们觉得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如果对方不同意住院,自己又要怎么劝才能让她同意住院。
但好在患者的妈妈还清醒着,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在听完莫听云的话以后,二话没说就同意住院,“行,我们住院,医生你开单子吧,要麻烦你了。”
说着又抱抱女儿,亲了一下她头顶,安慰道:“别怕,有妈妈在,不会有事的。”
莫听云一边在门诊病历本上写病历,一边打电话回住院部,问四楼的护士:“四楼还有空床吗?”
护士说还有床,莫听云挂了电话,又给科里妇科肿瘤组的同事打电话,问:“你今天收病人么?我这儿有个绒毛膜Ca待排的小姑娘,十九岁,你要是不收,我就让她去肿瘤科陆医生那儿。”
同事可能是去看了一下自己还有几个病人,过了一小会儿才道:“行,你让她上来吧。”
跟同事说好之后,莫听云开了住院,让患者家属去办手续,然后到妇产科楼三楼找医生。
她没说要改诊断,学生也就没改,等人都走了,才低声问她:“云姐,她得这个病的可能性有多大?”
莫听云沉默半晌,叹出口气来,“我觉得……挺大的。”
学生立马不吭声了。
下午门诊结束得早,还差一刻钟到六点的时候就没病人了,莫听云立马招呼学生:“快,关电脑,关灯关门。”
说完自己就先去洗手,洗完之后随便往白大褂上一擦,就扬长而去。
回到办公室,同事大多都还在,有人在补病历,有人在归档出院病历,有人刚下手术,也有人还没回来,值班医生被急诊科叫去会诊了,和莫听云擦肩而过。
莫听云站在办公室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问:“你们都还在啊,要不要吃点小零食再继续工作啊?”
全办公室数她小零食最多,邓主任说的,恐怕整个青浦分院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零食多的医生,她倒很得意,谁拿这件事调侃她,她就告诉人家自己家开小卖部的,可以随便吃,你说气不气人。
“要啊,有糖吗,我饿得有点头晕,急需补充糖分。”有同事听见她的声音,立马抬头看过来。
莫听云冲她点点头,转身就去更衣室了,没一会儿,抱着一堆零食和两排香蕉牛奶进来,往办公桌上一放,手一挥,声音豪迈:“吃!随便吃!”
“家里开小卖部的就是大气。”同事笑着冲她竖起大拇指调侃了一句,又扒拉走两包小零食。
莫听云咬着香蕉牛奶的吸管,问同事:“下午我给你打电话收的那个小孩,十九岁的,怎么样?”
同事吃了一块薯片,叹口气,“不是很乐观,八成是原发性绒毛膜癌。”
徐秋白听见这话,呀了一声,“这个肿瘤的恶性度很高啊,对了,小莫你还记不记得你实习那会儿在我们科,也有个这样的姑娘?”
莫听云想了一下,点点头,想起来她说的那个患者。
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患者,查出了原发性绒毛膜癌,来一附院妇产科住院,前后三次大手术,病程记录足足两百多页,莫听云去妇产科的时候,是患者最后一次手术,结果还是很不好,在她出科之前,患者就因为抢救无效去世了。
那是莫听云临床实习的第二个月,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后来办完死亡证明之后,病历要归档,莫听云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整理病历资料,详细阅读到了患者的病情始末,因此印象特别深。
“我记得从确诊到死亡应该是一年。”莫听云回忆着几年前的事,神情有些不忍,“她爸特别难过,一个劲说早知道一年前就早点劝她做体检了,唉……”
她叹口气,“做女人真是太难了,这个病那个病的。”
徐秋白慢吞吞地接了句:“那男人还可能前列腺癌呢,也不容易。”
莫听云吸溜一口香蕉牛奶,哦了声,“但是这个我共情不了哎。”
徐秋白:“……”没有让你共情的意思。
吃完零食,莫听云拍拍屁股就下班了,刚走出妇产科楼的门口,就接到母亲周文秀的电话:“回来吃饭,顺便载小宋一起过来。”
她愣了愣,“……家里有什么事要请客吗?”
“有屁的事,让你们回来吃鸡,赶紧的,别磨蹭那么久。”周文秀怼了她一句,“你买那么多鸡回来,光靠我们几个老家伙吃得完吗?”
啊这……
莫听云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干笑两声连忙应好,然后给宋唐打电话过去。
宋唐早就知道要去她家吃饭的事了,但还是忍不住吐槽:“我还要多吃好几天的鸡,比过年吃得都要多。”
莫听云眨眨眼:“……吃鸡、不好吗?”
“好啊,太好了。”宋唐一乐,“就是吃完这次会好几个月不想吃了而已。”
莫听云:“……”
车走到一半,宋唐又灵机一动,“要不然周末叫上我姐,一起吃椰子鸡火锅,你觉得怎么样?”
椰子鸡啊,莫听云吃过,医院附近有家椰子鸡味道就不错,她点点头,“好啊,我周日下夜班,你这两天抽空买几个椰青呗,挑新鲜的买。”
宋唐应好,在心里继续合计鸡还有什么吃法,大盘鸡也不错,吃到后面往汤汁里拌一份面,美滋滋。
他们做好了约定,准备周日大快朵颐,可是没想到,还没到周末,意外就先来了。
是关于曾菲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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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晚上莫听云和宋唐在莫家吃的饭,一大锅鸡汤,吃得莫听云整个人眼冒金星。
她的脸都被鸡汤熏红了,眼睛湿漉漉的,吵着不要带汤回去,“你让宋唐拿嘛,他什么都没有,我不要,我有食堂可以吃!我们医院食堂天下第一!”
宋唐都听傻了,好家伙,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昧着良心夸自己单位食堂天下第一好吃的,要知道他以前还上班的时候,一天三顿吐槽研究所的食堂,比在工地自己煮的还难吃。
周文秀倒没和她争论谁的更好吃,一声不吭的埋头装了两个保温桶的鸡汤,“回去的时候一人一桶,这是任务。”
莫听云:“???”
她眼睛一转,突然就笑了声,看了一眼宋唐,不再拒绝了。
宋唐下意识就觉得事情要糟。
果然等他回到楼下,莫听云就闹着要去他家,“你家是不是有个画室?我上回看见了,有个门上挂着牌牌,上回没来得及看,今天我去参观参观。”
宋唐张了张嘴,视线下移到她的手上,声音幽幽的,“你去参观画室,带汤做什么,准备在里面表演边吃汤边赏画?”
莫听云听了垂下头,耳尖动了动,不吭声,当什么都没听见似的。
等进了屋,这人根本就没去看画室,刚把保温桶放下就开始看手机,半晌一脸着急地说了句:“我病人有点事儿,得回一趟医院,先走了啊!”
说完转身就走,鞋都忘了换,穿着他家的男式拖鞋就跑了。
宋唐追出来只看见关闭的电梯门,以及飞快变换的楼层数字,除此之外,仿佛刚才她的到来就像一场梦。
他回头一看,一双漂亮的银色高跟鞋摆在玄门的鞋柜下方,在灯光下闪着微冷的光。
宋唐:“……”
其实莫听云倒没有骗他,她的病人真的出事了,一个白天做了手术的患者,突然高热抽搐,值班医生请了会诊,又给她发了信息。
她是真的打算回去看看,所以才匆忙跑了。
结果刚上车,就发现自己没换鞋,脚上还套着宋唐家的拖鞋,那拖鞋不合脚,她穿着松垮垮的,脚趾头一直往前跑。
啧,有点小孩儿偷穿大人鞋子那味儿了。
但也懒得回头去换了,她打算等周日来吃火锅再说,于是从车尾箱拿出一双平底鞋来换上,油门一踩就走了。
等她匆忙回到办公室,会诊医生已经走了,莫听云白大褂都没换,拉住同事就问:“怎么样,会诊怎么说?”
“病人妈妈说她以前有癫痫,神内那边考虑会不会跟这个有关,建议明天约个头颅核磁看看。”
莫听云一愣,“……癫痫?她没有说过啊,入院到做手术,都没有提过这个啊?”
同事回答道:“她妈说已经十几年没发作过了,就忘了这事儿。”
那还真是有可能,莫听云叹了口气,“我还是先把医嘱开了约个核磁吧。”
这一折腾,再回去就晚了,也忘了问宋唐那桶鸡汤他到底收没收下。
直到第二天周五傍晚,她去丹青阁找宋唐,才抱怨地说起这些事,“昨晚那个病人真是吓死我了,幸好用了药之后今天体温下来了,今天也超级忙,明天我还要值班,想想就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