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一柠嘴硬:“这土豆它自己长腿跑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不管怎样,能下锅能煮熟,吃到肚子里都一样。
这顿饭断断续续吃了不短的时间。凉风吹拂,周遭静谧,只有大自然最原始的声响。
郊区的空气清澈,抬眼可见浩瀚星河。
置身其中,仿佛被笼在天地之间,大自然的儿女。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他们没有着急钻回帐篷,而是铺了充气垫在外面,肩并肩坐着。
米一柠抓过席纵的手,漫无目的地把玩,随口问道:“你很小就是一个人生活了吗?”
“嗯。”
席纵一条腿蜷着,另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应了一声。
“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出去了,我在国内念书。”
“你没有出去啊?”
“我上高中时也问过我,要不要跟他们去国外生活。”席纵回答,“不过那时候也习惯在国内了,规划也都是国内的。就没出去。”
米一柠顿了会,捏了捏他的指甲:“那也挺好,出去你就遇不见我了。”
席纵低低“嗯”了一声,赞同他小女朋友的缜密逻辑。
米一柠有一会没说话,席纵偏头看过去。她头顶的发旋毛茸茸的,总给人一种想去抚摸的冲动。
他随心而动,从米一柠的把玩中抽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少女没了玩的东西,就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又说:
“你爸爸妈妈要带你出去你都不走,那你一个人肯定挺能自娱自乐的。是不是得天天在屋里对着镜子自己跟自己演戏玩啊。”
“……”
“这倒没有,听起来你好像干得挺熟练。”
米一柠没吭气。
往他身边凑了凑,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
半晌不说话。
席纵沉默地望了会不远处流淌的河流,心里还想着方才的话。
他自己当然没有那么做过,可是米一柠说不定还真的有。
十几岁的年纪,失去了父亲,和妈妈相依为命,心里应当是恐慌的吧。
又是爱玩爱闹的性格,陡然剩下自己一个人,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对着镜子演过戏吗。
自己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会觉得寂寞吗。
知道他还有机会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却选择独自生活时,会不甘心吗。
他一个人,独自生活多年,乐于独处,对于陪伴的需求一向淡薄。
一时间也没能记起,身边的这个小姑娘,最是感情充沛,到底是不会和他相同的心境。
“想你爸爸么?”他轻声问。
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回答。
本以为是不愿意说,可当偏头看去时,才发现米一柠的眼睛闭着,细长的睫毛盖住眼睑,随着平和的呼吸一颤一颤。
——已经是睡着了。
-
熄了外面的灯,把人抱回帐篷。米一柠的体重很轻,呼吸也不是特别明显,窝在他怀里像一个小动物,安稳地熟睡着。
把她放到里侧,席纵去洗漱了一下,也钻进了帐篷。
拉上外面的拉链,躺在米一柠身边。
和米一柠面对面,眼睛一瞬不瞬,看她的睡颜。
米一柠的皮肤很白,在暗色帐篷的衬托下,几尽发光。肩部随着轻微的呼吸声一起一伏,不复白日的活泼,显得格外安静。
希望能做个好梦。
他心想。
然而下一秒,米一柠突然皱眉,搭在腰间的手很是无措地四下翻找着。席纵以为是做噩梦,手往前一递,对方却马上顺着他的手腕抓着他的小臂,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这一拉没拉动,反而把自己拉到席纵怀里。
从结果上看好像没有太大区别,米一柠有些烦躁的表情一瞬间平息,似乎是把席纵当成了家里那个等身的剑齿龙玩偶,在触碰到席纵身体的瞬间,就立刻伸手抬腿,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抱住他。
半点不复方才那副安静淑女的睡相。
席纵:“……”
热乎乎的一团就这样窝在他的胸前,呼吸有一搭没一搭地透过轻薄的布料扑在他的胸膛。
席纵没动弹,过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瞥了一眼帐篷外满天的繁星。
……夜还长着呢。
-
被紧箍着的姿势实在是没法睡,人在怀里,又心猿意马。
以至于真正睡着时,已经很晚。
而第二天,米一柠神清气爽,早早起来,看到席纵仍在睡觉,便毫不留情地把他拍醒。
“快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你怎么比我还能睡!”
席纵:“……”
醒了就不好再睡,他起身洗漱,米一柠已经梳洗好了,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说是太阳晒屁股,但实际上,这会儿天色尚早,天气灰蒙蒙的一片白,太阳尚未升起。
——但也快了。遥远的地平线上,弥漫出一点橙红,将要日出了。
“哎,”米一柠望着天边,突然问他,“你看过云端的日出吗?”
席纵擦脸的动作顿了一下,反问道:“你看过么?”
米一柠一时没有说话。
过了半晌,声音很低地念:
“太阳从远方探出一角,云在下方,被暖红色点亮,如同层叠的海浪。”
“看到天的尽头,就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界。”
席纵微怔。
米一柠转过头,冲他一笑:“我爸爸告诉我的。”
过了会,又说:“他特别特别喜欢,在飞机上看日出和日落。”
“是么。”
席纵坐到米一柠旁边,和她并肩。
他想起自己前一阵看玩家反馈意见时,米一柠提出的那条,希望能够保留主角飞在空中看夕阳的功能。
她说,因为那是她看过的,最美的夕阳。
过了会,米一柠说:“但是我都没有去看过。”
“想去看么?”席纵问。
米一柠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其实若下定决心去看,定一个航班绝对不困难。可是她一直没有。
明明是种在心底的,最深最重的遗憾。
没有和爸爸好好沟通的那几年,他所最爱的东西不被她认可和理解,反而因此让她生气与疏远。
米航应该很失望吧。
她多么后悔,又多么应该想办法去弥补。
可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去做呢。
好像假如遗憾一直在,她就会一直记得。
关于爸爸的一切,他的行为习惯,笑容言语,都还刻在心里,不会远去,也不会忘记。
哪怕、哪怕会有新的人进入她的,进入白落玫的生命……哪怕她会说接受,那曾经存在过的,也永远存在,米航永远占有一席之地。
米一柠抿了抿嘴唇。
而如果连遗憾都没有了,是不是什么都不剩下了。
席纵偏过头,看着这个罕见沉默的十八岁的少女,脸上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忧愁。
启唇,正想说些什么。
却突然。
太阳如同破土而出一般,柔和的晨光洒在两人的脸上。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硕大又不耀眼的橙红色圆球缓缓升起,照亮远方的矮房,粼粼的河水,无边的田野。
将一切染上一层金色。
等到太阳露出半边弧线时,米一柠突然转过头:
“你知道吗,我爸爸还说,夏天就不应该有伤心的事情!”
她站起来,又去拉席纵的手,笑容明艳灿烂:“我们去玩吧!我看河里有鱼,你会叉鱼吗?”
席纵默了两秒。
他也不是十项全能,这事也是真没做过。
但是怎么样呢,米一柠说了,他怎么着也得试着去做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郈依云天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地上散了一地的木屑, 席纵坐在折叠椅上,两条胳膊底抵上两个膝盖,削着手中的木头。
木头大约有半个手腕粗细, 宽窄均匀, 一头被十字劈开五公分左右,整齐裂成四份,再像削铅笔一般把四个头削尖。
完成后,席纵吹了吹上面的木屑,随后又从旁边桌上拿起两根米一柠捡来的短木头,交叉压进劈开的十字细缝中,让四个尖角如开花一般散开。
最后又拿了一个用于手握的长木头和与鱼叉叉头并在一起,拿绳子牢牢固定住。
这便是做好鱼叉了。
热心小观众米一柠欢呼起来。率先接过鱼叉,演武打戏似的在地上捂舞了两圈。
才突然一静,蹑手蹑脚地走到河边。
阳光下的河水泛着金色的光。
米一柠仿佛一只机警的小兔子,屏着呼吸站在河堤旁, 瞄准了一条鱼,猛地扎进去。
却连鱼影都没碰到,那鱼甩了甩尾巴, 连逃也没逃,似乎对她颇为不屑。
米一柠:“……”
“你得往下点扎, ”席纵站在她身边, 观察了一会儿说, “光穿过水会折射,你看到的鱼的位置会偏上。”
“……”
这么一提醒, 米一柠才想起来,这还是她今年的高考题。
“你厉害啊,”米一柠转过头, 上下打量着席纵,“这你都知道,我刚高中毕业都不记得了。”
席纵扯扯唇角,伸出手,接过米一柠手里的鱼叉。
他们小声交谈这当口,又有一群鱼聚集在旁边。
席纵眯起眼,瞧那河水里那不知已经大难临头的鲫鱼群,静静地将鱼叉比到和河面仅剩几厘米的位置,瞄准。
突然,猛一用力!
果断地插入水中,激起一簇水花!
米一柠紧张得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瞪大眼看着河面上的情况。
便眼睁睁看到一群鱼受了惊四下逃窜,雪白的水花散去,河流清澈见底,唯有一柄鱼叉矗立其中。
“……”
“……”
过了几秒,米一柠三分同情七分嘲笑目光看向席纵:
“没关系,哪怕学过很多道理,也还是会过不好这一生。”
“……”
-
忙活了两个小时,到底还是插上来几条。
在把其中一条的苦胆弄破,破坏了整锅鱼汤之后,两人在处理下一条鱼时便熟练不少。
最终,历经千难万阻,吃上了一顿滋味还算过得去的盐烤鱼。
吃完饭,米一柠想去兜风,他们便把帐篷留在原地,骑上摩托轻装上阵。
郊区的白天比起夜晚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色。
金灿灿的阳光照在绿油油的田野里,有风吹过时,一排又一排的农作物整齐地弯腰,复又抬起。叶片轻轻晃动着,在阳光下肆意地舒展着身体。
米一柠半眯着眼睛,扒着席纵的肩膀四下远眺,突然被远处一闪而过的牌子吸引了目光,连忙拍席纵:“停停停停停,那是什么啊?”
车拐过去。
入目之处是一片低矮的瓜田,里面整整齐齐滚着一排一排的西瓜,个头极大,几乎赶得上一个家用电饭煲。深浅绿色条纹整齐排布,个个都是漂亮的好瓜。
瓜田面积不小,从这头到那头大约有百十米的距离。尽头处有一栋三层小房,似乎是瓜田主人的住所。
而方才吸引米一柠视线的,正是一个摆在瓜田前的木制牌子。
木头饱经风吹日晒,有泡涨的痕迹,边缘亦有很重的磨损。上面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自主采摘,随缘留钱,善哉善哉。】
旁边摆了个透明绿色的塑料盆儿,里面石头压着有了小几十块钱。
“哎?”米一柠蹲下来,“就是说我们随便拿,然后凭感觉付钱了?这里住的是僧人吗?”
席纵笑了一声:“这字也够难看的。”
“你不要不尊重人家!”米一柠瞪他一眼。
望着泱泱瓜田,米一柠跃跃欲试,挽起袖子往里面走,小心避开缠绕的瓜藤,弯下腰,这个拍拍,那个敲敲。
席纵也懒散地跟了下来。
“会挑么?”
“这个脆!”米一柠弯起指节敲了敲一个浑圆的西瓜,声音清脆,瓜蒂健壮,一看就是个薄皮沙瓤的主。
席纵半蹲下,裤兜里掏出小刀,在瓜藤边轻轻一划,西瓜就抱在手里。
米一柠在旁边兴奋跃跃欲试:
“重吗重吗!让我抱抱!”
席纵便把瓜递给了她,手掌在下面托着。
“嚯,还挺重……“米一柠吃力地颠了颠,“这得有多少斤啊?你觉得给多少钱合适?”
两人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远处那小矮房的门却突然开了。
米一柠一抬眼,便看见小老太太握着个棍子,满面怒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来。
米一下意识想逃,又不知道为什么要逃,抱着个西瓜愣愣站在原地,直到老太太在她面前急刹车,一棍子杵到地上,扬起漫天尘土。
“……”
米一柠看得一怔一怔的,一不小心,西瓜从手臂中滑落,落在地上,啪地一声炸开,摔出来十几瓣,四下散落。
“……”
米一柠胆怯地望了望面前的老奶奶,又低头看了看摔成几瓣的瓜。
不着调地想,当真是薄皮沙瓤的好瓜。
席纵方才已经挡在她面前,这会率先开口问:“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