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渡顿了顿,伸在半空的手掌没有缩回去,顺势跟她也击了掌。
纤瘦白皙的手掌敲击在他的掌心,柔软,滚烫,像星火般,一直烫进了他的心里。
鲍聪拿了一件长大衣,赶紧把光着莹白小腿的女孩子从头裹到脚。最近降温,C市晚上的温度也就5℃左右,喻眠穿着一身夏装在冷风里吹了那么久,别人听不出来,他可听出来了。
再坚强的小巨人,也有连轴转吃不消的那天。
喻眠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等待爸爸表扬的幼儿园小朋友:“鲍哥,我们刚才表演得好不好?”
鲍聪慈祥点头,“好,真的很好。”
应该发小红花。
少女雀跃起来,伸手去拿桌子上的零食。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少女的眼前一黑,手无力地在桌子上撑了一下,然后像是被抽干了灵魂的洋娃娃,萎然坠地。
鲍聪瞳孔骤然收缩,心都快碎了,眼疾手快接住喻眠。
一摸额头,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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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和影业大楼里,陈辰在会议室里拨出一个电话。
“喂,鲍子?是这样啊,你手下有个歌手不是唱歌挺好的吗,我们这边有个电影想要合作一下,对,你现在有没有空过来?”
鲍聪一边开车,一边扫了一眼后视镜,喻眠还是烧得小脸通红。“我手下好几个歌手唱歌都挺好的,你指谁啊?”
陈辰道,“害,就那个,周时渡。”
鲍聪看着导航上面提示前方拥堵的红色路段,心下焦急得仿佛失了火。
但他极力保持着镇定,回复陈辰道,“可以,要不这样陈总,明天我们换个时间谈。我这手下有个小姑娘发高烧,我们正堵路上呢。”
陈辰不可思议,“这个时候堵车?”
鲍聪道,“对,演唱会刚结束,前面应该是发生了车祸还是什么的,水泄不通。”
会议室里,程司越正在签字的钢笔尖“咔”地整个断掉。
陈辰还在漫不经心地摇椅子,“那行,那明天......”
话音未落,程司越已经探到他身前,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喑哑,如同风暴前夕的低气压,“手机借我一下,请。”
陈辰回头,被程司越的表情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程司越拿起手机,淡淡垂眸,“你们堵在哪条路上?”
猛然间换了个人,鲍聪有点莫名其妙,“C城东路啊,在高架桥下面,您是?”
“嘟嘟嘟......”,对方没回答,只留下一串忙音。
程司越把手机抛回给陈辰,简短道,“今天会先开到这。”
陈辰手忙脚乱地接过手机:“......”
他一头雾水问小助理,“老板这是咋了?”
小助理看着门口程司越疾速奔跑的背影,再不是那个卓然端方的模样,有点焦虑,又有点欣喜。
他家老板终于要开窍了。
小助理对上陈辰疑惑的目光,笑着搓手,“没事陈总,估计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咱们都不用加班了。”
-
C城东路。
躺在商务车后排的喻眠烧得昏昏沉沉。
她裹着厚厚的大衣,靠在周时渡身上,还是觉得冷。
汽车堵在路上一动不动,周时渡拧开矿泉水,喂喻眠喝了一口。喻眠皱了皱眉,表示想吐。
周时渡连忙放下车窗,喻眠探出头去,呕了半天,却只吐出一口清水。
周时渡抚着喻眠的背,问鲍聪,“还有多久能到?”
鲍聪的声音很低,“至少半小时。”
喻眠有气无力地挂在车窗外面,看着满城的灯火,在她眼前晕成了一个个绚丽的光圈。
......生病好难受。
想回大海。
想找大鲸鱼贴贴。
模糊间,她听到远处传来巨大的轰鸣声,那声音在这条到处闪烁着红灯的道路上,显得极为不和谐。
她用耳朵分辨着声音:唔,应该是摩托。
应该快超速了。
她在心里喟叹,哎呀,怎么有人这么聪明啊,在堵车的道路上,开摩托车,太酷了。
声音越来越近,喻眠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模糊地看着远处逆光走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把头盔放在摩托车上,朝着她走来。
他的风衣在身后扬起漂亮的弧度,宽肩窄腰,看起来就像电影里逆光降临的神明。他游离在灯火之外,气度斐然,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跳上。
这个人......是来救她的吗?
喻眠这样想着,只觉得车门被突然拉开,一阵天旋地转后,掉进了一个宽阔且温柔的怀抱。
是她熟悉的白松香。
车里的周时渡手里突然一空,都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迅速下了车,厉声道,“你想干什么?”
等他下了车,才看清车门对面的男人,那双清冷,幽黑,又不带着一丝感情的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珍重地抱着怀里的女孩,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珍宝,声音却冷得如同淬了冰。
他的回答非常简单,“我能带她走,你能吗。”
甚至都不像是疑问,而是在陈述。
周时渡很难形容那种眼神。
那是一种偏执的、不计性命的、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拦他找到她的疯狂。
是的,疯狂,那种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他自己身上的,抛弃一切的恐怖情感。
只是对视了这一眼,周时渡突然有了种预感。
像是自然界里圈占领地的两头猛兽,有时候甚至无需打斗,就可以知晓谁是王者的预感。
他即将会迎来一场毫无转圜的败局。
第60章 乘风破浪第五十九天
喻眠感觉自己被罩上了一个硕大的头盔, 然后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她烧得晕乎乎的,罩上头盔之后感觉脑袋更重了,像个水母一样在座椅上东倒西歪。男人给她裹上了一件大衣, 上了车, 然后扯过大衣袖子系在了自己腰间。
袖子收紧那一刻,喻眠一下子贴紧了眼前那个结实的后背, 男人清冷低醇的声线隔着头盔传进来:“抱紧,不要松手,知道吗?”
喻眠乖觉地伸手环紧了他的腰。
其实也环不太紧,因为她根本没什么力气环紧, 用一块海绵沾了水贴他后背上,都比她贴得要牢靠。
还好身上的大衣能帮她固定一下。
摩托车发动,在刺耳的轰鸣声中, 喻眠感觉自己像是乘着风飞起来了。
红色的光晕在眼前飞速掠去,只剩萧瑟的秋风在耳边呼啸。因为她带了头盔, 所以连风也吹不到她。
这种飞翔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上次在海上坐的那个摩托艇。
......别说手感还真有点像。
喻眠的手虽然没力气,但还是不妨碍动一动的。她在男人的腹肌上戳了两下, 感受到了坚硬且紧实的肌肉。
这个腰围和手感,真的好像当时救她的那个车手啊,难道说开摩托的都是这么好的身材吗?
摩托在红灯前面停了下来,喻眠感觉男人的身体好像又僵硬了两分。
男人伸手捉住喻眠不安分的手,缓了半晌才道, “不要乱动。”
头盔下, 一双眼隐忍得发红。
喻眠晕乎乎地问,“我们去哪?”
“去医院。”
医院......医院?????
喻眠如梦初醒,原来这个人是要送她去医院的!
倘若她现在是清醒的, 就会知道,自己是照着书里的人物设定穿成了一个人。此时她这具身体比人类还像人类,完全没必要惧怕医院这种地方。
但现在她没脑子想这些,她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像是马上要见到阳光的吸血鬼。
——她一个海豚精,要是去了医院,会被医生当做外星生物解剖掉吧!
喻眠赶紧摇晃脑袋,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抗议。
“我不去医院,真的。”
“我可以去任何地方,直接拉我去墓地都行。”
“反正我不能去医院。”
听完身后少女碎碎念的程司越:“......”
她难道对医院有什么心理阴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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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仍旧堵在C城东路的商务车上。
鲍聪扶着方向盘,神情肃穆。
后排周时渡的表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在思考一件事:程司越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喻眠这么上心的?
鲍聪还稍微好一点,毕竟他早就看出了端倪。虽然他不知道喻眠和程司越之间有什么过去,但喻眠前一阵子取了50万,说是要还给程司越,之后也再没有什么动静了,他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没想到程司越会因为喻眠生病,亲自骑摩托过来救人。
他也犹豫过要不要放人,但回想一下当时程司越的神情......那种情况下,恐怕他想执着地留住喻眠,都是不可能的。
鲍聪伸手摩挲着下巴,头一回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说不定真的要考虑一下,如果喻眠真和时和影业的老板在一起了......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发展?
他应该怎么叫她?叫喻眠?不太对。叫老板娘?好像更不对了......
[沧桑点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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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昏昏沉沉地做着梦。
梦里她站在一个种满青藤的窗台前,手里拿着医院给她的精神疾病检验报告。
巨大的绝望,孤独,痛苦,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牢牢困在原地。她抬头看着窗外,刚刚去世的爸爸妈妈在外面向她招手。
“眠眠,来妈妈这里吧。”
她心动了。
过去了,就是解脱,就有爸爸妈妈一起,就再也没有恶毒的嘲笑,没有孑孓前行的孤单。
她爬上窗台,准备抬手拉住妈妈。没曾想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双有力的手,倏地把她拦腰抱起。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放在了走廊的地面上。
喻眠好像突然从视角里跳了出来,成了旁观的第三者。
救她的是一个清隽的男人,白色的衬衫,卷着袖口的漂亮腕骨,线条凛冽的脖颈,以及如墨般幽深的眼。
那是四年前的程司越。
他看着苍白的少女,声线极冷,“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
少女的眼神像是已经枯萎的植物,平静无波,透不出一丝生机,“死人是不会后悔的。”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执着地站起来,再次走向窗口。
他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死?”
少女淡淡抬眸,漂亮的眼眸黯淡无光,“累了,不想坚持了。”
男人捡起地上的死亡通知单,看了半晌,对她道,“我在五岁的时候,父母遭遇了车祸,母亲被对家陷害而死,父亲受到打击,随后一个月也去世了。”
少女一愣,似乎是没想到男人会说这样的话。
男人继续道,“但我也一个人活到了现在。你比我幸运,你多陪了父母十三年。”
喻眠没听清少女说了什么,对话就到这里,场景变得模糊不清,等景象再次清晰,居然是在沈澜的办公室里。
四年前的沈澜头发比现在茂盛一些,他拿着检测报告,遗憾地对程司越摇了摇头。
“喻眠这样的情况,已经很难支持她继续完成学业了。她需要......住院。”
苍白的少女摇头,“我不住院,我要回家。”
程司越顿了顿,“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沈澜果决地摇了摇头,“按时吃药,入院,接触大自然。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喻眠懵懵懂懂,像是终于看懂了这个梦。
这是......她没有看到过的原主的记忆?
所以原主小姐姐当初是因为精神障碍想要自杀,才被程司越救下来的?而程司越把她养在别墅,是为了给她治病?
啊这,说好的金丝雀剧本呢?
这横空出现的可能是真相的东西让喻眠大为震惊,她感觉身上的汗如瀑布一般涌出来,把她淹没,思绪随即又变得模糊而纷乱了。
依旧有场景不断出现,像万花筒里的碎片,不断撕扯她的神经。她想逃,但无处可逃。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向手腕上划下刀片,看着自己往热水器上挂上围巾,看着自己往泳池里跳,数不清有多少个自我伤害的场景。
她有时候被管家救下来,有时候在医院醒来,有时候运气好,能看到程司越那张帅到天怒人怨的脸,夺下她手里愚蠢的小玻璃片。
她绝望地哭喊,“程司越,你就让我死了吧!”
程司越摇摇头,兢兢业业把药塞到她手里,永远是温和的语气,“你会好起来的,你还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有时她还会对程司越热烈地表白,“司越,我好爱你!”
程司越波澜不惊地拿起水杯,“行,但今天的药吃了吗?”
“......”于是她收起笑容,乖乖回去吃药。
这些全都是喻眠没有见过的场景,她甚至开始怀疑,这真是原主的记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