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是在河边生的火，烤了几个红薯和馒头，就着带来的水，几个人凑合吃了一顿，孩子们吃了饼干和水果，又喂了点馒头芯，一个个就开始犯困。
苏榆带了盖的毯子，给妙妙遮着肚子和手脚，春日的微风暖而温和，孩子们躺在树荫下沉沉睡去。
怕吵醒他们，大人们也都渐渐歇了声，大家的毯子并没有铺在一起，中间隔了一段距离，三三两两的散在草地四周。
苏榆头枕着胳膊，望着蓝天白云，感受着春风，绿树，浅草，流水，繁花，仿佛身处梦境，周边是三两好友，身旁是孩子和爱人，身心放松。
要说最近机械厂的大事，非即将完工的新家属院莫属，房子如何分配成了大家一再谈论的话题。
这次的家属院建造条件实在太好，可以说整个京市都难找到配置这么齐全的宿舍楼，通水通电通暖气，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专门晒衣服的阳台，两室一厅的格局更是满足了当下的住房需求，至少未来十年内是住的开的。
大家卯足了劲想分一套新房子，但是因为条件有限，最后能分到的估计也就几十家。
陈立强媳妇叫李月梅，老家给定的婚事。
陈立强这人怎么说呢，挺规矩一人，那时候的风气是这种包办婚姻是被反对的，大家讲究的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好多老家父母给说的媳妇，不管是洞没洞房，后来进了城人家是不认的。
但陈立强没有，父母说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当时没有同意，谁知道回家探亲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住进了家里。
原因是那边娘家比较困难，他父母用一袋子玉米给他换了个媳妇，粮食人家已经收了，人也住了进来，看着老实巴交的，大字不识一个。
陈立强站在窗前抽了一晚上的烟，到底是认下了这门亲事，机械厂的宿舍楼一建好，便把人接了过来。
后来厂里的文化宫开扫盲班，李月梅去上过一段时间的课，勉强识了些字。
正好食堂原本洗菜的刘婆子儿媳妇生孩子，她回家伺候月子，之后估计还要帮着带孩子，这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顶职，魏嫂子管着食堂的采买，就跟主任说让她试试。
不知是身体底子差，亦或者是经常用凉水洗菜的缘故，李月梅一直没怀上孩子，去医院检查说体寒要吃药调理，这工作便不能再做。
后来又去了后勤处扫地，从办公室到家属院那条路就归她管，这人干活也实在，下着雪的大冬天，四点多起来，硬是赶在大家上班前把这段路清了出来，问她就说:“来来回回的孕妇多，别滑倒了。”
这活干了将近一年，结果别人没滑倒，反倒是她扫地时摔了一跤差点把孩子给摔没了，当下就见了红，去医院看了说幸亏这两年养的好，不然准出事，开了些药让回家静养，不能干体力活。
陈立强便跟领导请假说要休息一段时间，都知道他家的情况，领导也没为难人，利落的批了假，在家休息了几个月。
这孩子来的不容易，一波三折的，本来两口子打算生了孩子再去上班，谁知道厂里最近又开始讲分房子的事。
但凡有点办法谁都想住上套房，何况陈立强还打算把老家的父母接来，李月梅便想赶紧去上班，这样两人算是双职工，分到房子的概率会大一点。
她那岗位换人做了几个月，顶替她那人又是个有关系的，一推二推的工作倒成了人家的。
闲职都被人占着，现在车间招人又要有文化，夫妻俩只能干着急。
最近不知谁给支的招，说小林现在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活，完全可以再找一个进去当打杂的，本来总公办就有这配置。
两口子没敢声张，怕被人抢先一步定下这事，悄悄托了隔壁邱主任帮着问问这事能不能成，总工办的事邱主任插不上手，便让他们找钱总工。
钱总工一向醉心研究，并不太管这些杂事，好不容易堵到他人，问这事成不成，钱总工刚好有个新思路待验证，没多想便摆手让找苏榆，皮球推来推去竟是到了苏榆这。
吃过饭，苏榆正用缝纫机给妙妙做汗衫，眼看快到五月，再穿小褂子就有些热，苏榆做了几条连衣裙和短袖汗衫，又用布头缝了几双凉鞋，等妙妙八九个月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可以穿。
韩尚带着妙妙去操场遛达，家里就苏榆一人，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是陈立强和李月梅。
“这是有事？”苏榆请人进来坐。
夫妻俩坐在凳子上有些不自在，陈立强磕磕巴巴的说了半天，苏榆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钱总工让问我？”苏榆还真没在意过这个，不过她近期是有一些规划，小林的位置可能要动一动，办公室是该有个人管着这些杂事。
李月梅的为人她知道，老实憨厚，干活实在，人品上并没有大问题，见两口子心情颇有些忐忑，特别是李月梅还大着肚子，苏榆也没犹豫便答应下来。
最近一两个月，这种托关系调职的事时常发生，托高峰庞大亲戚圈的福，张知瑾顺利从塑胶厂调了过来，其他单职工家庭也是各显神通。
直到新家属院墙壁与地面粉刷完毕，通风了将近一个月，宣传部的大喇叭通知大家晚上八点文化宫开会，这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我们选哪套，你有没有想好？”晚饭后，韩尚抱着女儿一家人朝文化宫走去，说到房子韩尚问苏榆。
早在房子刚建好的时候，邱主任就私下跟苏榆说了，新房肯定有她家的一套，因此对于选哪套苏榆心里早有决断。
“三楼吧，还是靠西面这套。”苏榆的选择一如之前。
韩尚没有意见，让妙妙坐在他的肩膀上，小家伙视野一下子高了这么多，兴奋的直拍手，周围都是相熟的邻居，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纷纷打趣苏榆说以后当儿女亲家。
厂委和工会的领导陆续赶来，即便车间依旧如火如荼的加着班，每家也都派了代表过来，张厂长讲了几句话，念过分到房子的职工名单后，底下几家欢喜几家愁。
正当大家以为要开始选房子时，张厂长话音一转:“工会的同志提了意见，说是工作不分高低贵贱，为了公平，咱们这次抓阄。”
第60章 婚后四二
抓阄。
下面议论纷纷, 之前商量好的谁跟谁还做邻居算是白搭。
事情已经定了下来，只能拼手气了，苏榆对于跟谁做邻居无所谓, 运气好邻居都是合得来的自然好, 如果碰到处不来的, 也没关系, 大不了不来往而已, 实际上, 苏榆更习惯这样的邻里关系。
五层的宿舍楼, 分三个单元，每个单元一梯三户, 总共四十五家，除了双职工家庭, 有几个孩子已经结婚生子的厂领导也搬了进来。
每家出一个人过去抓阄, 苏榆让韩尚去的，打开一看, 楼层不错是三楼，就是跟苏榆想要的最西边的边套完全相反，是最东头的边套，一单元301。
“我家抽中了二单元一楼, 有没有想换的？”有人喊着。
众人翻了个白眼, 谁跟你换，一楼还真没人稀罕。
赵秀娟家也抽中了一单元, 不过是一楼103, 小林家抽中了三单元的202，没一家跟苏榆是挨着的。
倒是高峰抽中了跟苏榆家隔了一套的303，中间的302竟然是陈立强两口子。
刚刚公布名单时, 就有人对陈立强家获得名额质疑，虽然陈立强是个技术工，但他媳妇只是在总公办打杂，能分到房子好似有些说不过去，难道沾上总工办就能搞特殊？
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不喜欢自己的人，这话明显有些针对工程师们，但是厂领导也不是瞎分的房子，李月梅虽然不在重要岗位，但却拿了两年的劳动模范，而陈立强作为技术工在车间也从不摆架子，人缘非常好。
质疑的话一出，就有人为他说话，还有其他引起非议的，张厂长逐一把他们的成绩念出来，这下再无人说什么，只剩下一片懊恼之声，早知道还有这好处，当初就应该好好表现。
等全部人都抓了阄，有工会的干事过来统计各家各户的抓阄结果，逐一登记造册记录在档。
而私底下已经有人开始串联着换房子，赵秀娟不想住一楼，徐青启过来问高峰要不要换，高峰自然不肯，又问陈立强，陈立强犹豫半响决定跟他们换。
他父母年纪大了，爬三楼有些吃力，再加上一楼会有个几平方大的小院子，正好可以让老人种个菜，能省一点是一点，两家人谈好之后果断换了纸条。
“有没有一单元的愿意跟我们换，三单元202的，好房子啊。”马超群游走在众人之中，他平时就爱跟人打成一片，因此一开口，一单元好几个同意换的。
小林最后挑了一单元的101，人家看中他们的2楼楼层好阳光足，小林是想跟苏榆他们住的近便点，她又怀上了，爬楼梯也是个体力活，不想每天上上下下的折腾。
等到工会的干事开始登记时，大家已经换的差不多。
房子分好了，该加班的继续回去加班，不用加班的讨论着什么时候搬进来。
苏榆是想越快越好，这个时候的房子也不存在装修污染，已经通风了一个月，立刻住进去都没事。
因此等到周日，白天韩尚还有实验要做，早上六点就和马超群几人抬家具搬床，大件的先搬过去，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可以让女同志们慢慢搬。
两边离的不近，中间隔着操场和办公楼，光是走过去都要好一会，好在才四月底，还没真正热起来。
林谦昨晚上的夜班，白天本来是要回家休息的，结果他姐搬家，他妈怕磕着碰着，便让他骑自行车把两个弟弟带过来，一起帮着搬东西。
有了三个小伙子的加入，大家的动作快了许多。
小林家率先搬完，把孩子都放她家，苏榆和赵秀娟一趟趟的推着自行车运东西过去。
“看着你家空荡荡的，怎么一搬家冒出来这么多东西？”赵秀娟目瞪口呆，“你平时都藏哪了？”
光是那些书就废了老大的劲儿，林谦帮着搬到自行车上，苏榆推过去林坤和林祥又帮着搬到三楼，之后的一些衣物被褥用床单一兜，苏榆自己拎到三楼并不太吃力。
高峰是下午搬过来的，来了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不知从哪借了辆货车，从京市的家里拉了好几个柜子和沙发，之前他们住那小单间也给清了出来。
等苏榆把家里收拾干净，妙妙已经被小林喂过饭，困得睁不开眼，只等中午这顿奶吃了就能睡着。
“你家这柜子真不错，回头让韩尚教教青启，我们也做几个，是真能装东西。”赵秀娟来苏榆这儿参观了一圈，忍不住啧啧称奇，她家军军已经不吃奶，这会正跟豆子一起睡在小林家的大床上。
这事不用找韩尚，苏榆这就有图纸，拿给赵秀娟让徐青启照着做，尺寸上他知道怎么调整。
苏榆这些家具在以前的房子里摆的满满当当，搬到这边倒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之前的沙发椅有些小家子气了，书桌放在客厅不合时宜，另一间卧室也还空着，书柜和鞋柜倒是能用，床头缺俩床头柜，之前苏榆擦脸都是把镜子放在书桌上，现在倒可以打个梳妆台。
林林总总要添置的东西很多，苏榆一一记下，等她画好图纸，赵秀娟借过去让徐青启照着这个做，接着又被高峰看到也说要打一套，最后传的整栋楼都要重新做家具。
苏榆知道后笑了笑，不管什么年代，都不乏跟风的人。
刚搬进来的这天下午，苏榆把吃过奶的妙妙放在大床上，开始细细收拾家里的卫生。
她这边还算好收拾，虽然东西多，但大多收在柜子里，很少有浮尘，只需要把地面和墙壁窗台收拾干净就行。
林谦帮他姐搬了家没有回去，在小林家睡了一觉，他晚上还要继续上班。
最近机械厂赶工赶的紧，车间已经很久没有放假了，办公室还好些，苏榆按部就班的完成洗衣机的设计图纸，其他已经出了成果的研究，看厂里安排什么时候投产。
丁大姐知道苏榆搬了家，还推着架子车专门来到西边的家属院，结果刚一过来就被围住了。
“这玉米挺嫩的，我买两根晚上煮着吃。”
“我要一根就行，剥出来打稀饭刚好够用。”
“已经有黄瓜了吗，我买三根，晚上拍黄瓜吃凉面挺不错。”
等苏榆从阳台上看到动静，一架子车菜都快被抢光了。
“苏总工，这是你昨天订的菜。”丁大姐特意给苏榆留了一篮子，都是最新鲜的，怕其他人有意见才这样说，说完还朝苏榆隐晦的眨了眨眼，让她别说漏嘴了。
苏榆忍着笑接过篮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心里默算了价格，把钱付了。
春玉米北方种的不多，也就是挨着机械厂，知道这玩意嫩着吃比成熟的赚钱，大永村今年才在新开出的荒地上种了些，现在已经卖了一茬，每次都不剩下。
“还可以提前订菜啊，我要是说明天想吃香椿，你能帮着带点过来吗？”有人问道。
丁大姐立刻答应下来，正好村口有颗香椿树，明早让她男人爬上去摘点香椿叶又不费事。
晚饭在自家的厨房做的，虽然有些简陋，而且也没抽油烟机，苏榆却是忍不住多炒了几个菜。
韩尚六点多才回来，进门先换了拖鞋，又把身上的工装脱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竟然还有半瓶葡萄酒。
嘴角一勾，韩尚把正在席子上爬着玩的女儿抱起来，走到厨房门口，看苏榆在干嘛。
“一身的汗味。”
苏榆早在他开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动静，见他穿着件背心和工裤，脸上脏兮兮的，就这样还敢抱着女儿，因此略显嫌弃道:“炉子是上坐着热水，兑点洗洗去。
苏榆擦擦手把妙妙接过来，小家伙还不想离开爸爸的怀抱，揪着韩尚的衣服不肯放手，啊啊的叫着，最后还是被苏榆无情的拆开了父女俩。
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大门一关，有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可以让人完全放松下来。
苏榆今天心情特别好，她还在哺乳期不能喝酒，但也奖励了自己一杯麦乳精，这玩意甜的很，当个饮料喝也不错。
有了独立的卫浴的确舒服许多，至少苏榆洗完澡出来不想穿内衣，随便套见睡衣就行，上厕所也不用特意穿的规规矩矩的，从被窝里出来提拉着鞋子就能过去。
而且她这是边套，只客厅的一面墙是跟赵秀娟家共用的，关上门窗只要不搞出大动静，隔音效果还不错。
初夏的夜晚，孩子安静的睡着，本该躺在一旁的父母却不见踪迹，只能从半掩的房门外听到只言片语的呜咽。
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彼此交缠着呼吸，苏榆觉得连空气都带着丝丝躁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