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求艺术真实的同时,有一些尺度是必须把握的。
就像过去有的导演,为了让演员体会角色在剧本里的被孤立感,要求全组一起孤立这个演员,又或者为了捕捉女演员最真实的被侵犯表情,让男演员真的做一些越界的肢体碰触,并且提前不告知女演员。
真实感如果是建立在对演员造成身体伤害或者心理伤害上的,是一定需要抵制的,而不能使用艺术精神来作为一切行为的遮羞布。
知道岑虞心里有气,周度也不想就那么让做这事儿的叶阑萱一点苦头也不吃,索性就帮着岑虞拱了一把。
“那再试一次真按吧。”岑虞顺着周度的话接道。
她唇角淡淡的勾起,似笑非笑,桃花眼里冷得像是含了冰,“艺术人的精神,不是吗?”
张镭的话算是把自己也架上去了。
没道理岑虞是真跳,叶阑萱是假按,加上周度又在旁边,碍于他的面子,张镭也不好偏袒的明显。
“......”
最后,叶阑萱黑着张脸,被助理重新扶进水里,等待开拍。
岑虞换回一身干净的衣服,妆发整齐,走到池边。
清场以后,池边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岑虞双手抱臂,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眼神冰冷。
“......”叶阑萱没来由打了一个寒战。
她仰着脖子,压低嗓子警告,“岑虞,你别耍花样,镜头可拍着呢。”
岑虞笑笑,当没听到似的,她慢条斯理地蹲下来,“叶老师,一会儿我可真按了,委屈您受着了。”
“预备——”远处执行导演举起手示意。
“开机!”打板的声音落下。
没等叶阑萱反应,岑虞已经抓上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按,力道一点没收着。
叶阑萱猝不及防,呛了一大口,挣扎着要往上。
岑虞扯着她的头发,发髻和真发缠绕在一起分不清楚,用力地将她重新按下去。
拍摄结束,叶阑萱被人拖上岸,嘴里吐出一大口的水,湿发糊在脸上,还沾着黄色的枯叶,发髻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岑虞攥着从她头上扯下来的几根真发,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
“不好意思啊,叶老师。”她轻飘飘地说。
叶阑萱红着眼睛,死死瞪着她,头皮生疼生疼。
“你给我等着。”她哑着嗓子放狠话。
岑虞睨着她,鸦羽似的睫上下轻扫,毫不经心地吐出两个字,“随意。”
“恭喜岑老师杀青——”戏一拍完,周度带头鼓起掌来,还夸张地买了鲜花。
虽然A组的工作人员和岑虞不熟,但也跟着恭喜了起来。
说实话,跟A组的工作人员都偷偷羡慕B组的进度。
因为岑虞拍戏基本都是一两次就过,每天都是提早收工,两边组私下经常玩到一起,讨论起来,对岑虞的印象没有不好的。
反观A组,因为叶阑萱轧戏,又频繁离组跑通告,演技也常常NG的缘故,到现在连进度的三分之一都没完成。
岑虞接过鲜花,客客气气地感谢,“谢谢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中午我请大家吃火锅。”
话音落下,到处响起欢呼声,好不热闹。
以至于所有人都不小心忽略了浑身湿透的叶阑萱。
-
吃完中饭,岑虞回酒店收拾完行李,直接去了就近的广沂市转国际航班飞冰岛。
Noah带着眠眠从南临出发。
国内没有飞冰岛的直达,他们算好了时间,在中转的城市哥本哈根会合,然后在转机飞往冰岛。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岑虞坐在机场的等候区和Noah通视频电话。
“May,对不起啊。”
视频里Noah抱着已经困得睡着的眠眠,深邃的眼眶里难掩疲惫,他们已经在机场滞留了快四个小时。
南临机场因为雷雨天气的缘故,登机时间一直在延迟。
最后机场方得出结果是取消飞往哥本哈根的航班,将所有滞留的旅客安排就近的机场酒店住宿,搭第二天的航班出发。
“没事,那也不是你的错。”岑虞经过十二个小时的飞机旅程抵达哥本哈根,也是一身疲惫与风尘仆仆。
机场广播里丹麦语和英语轮流广播提醒,飞往冰岛的航班已经可以登机。
岑虞低头看一眼手腕上的银色女士表,“那我就先去冰岛等你们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眠眠,小家伙抱着Noah的脖子,埋在男人的颈窝里睡得香甜,“照顾好眠眠。”
“放心,你也一样。”Noah无奈地笑笑,“Take care of yourself.”
“你的嗓子很哑。”他说。
“有吗。”岑虞清了清嗓子,“我没太听出来。”
“有的,都不像你的声音了,眼睛也红红的。”
听他这么说,岑虞猜测应该是白天拍戏的时候脏水进了嗓子和眼睛导致的。
她笑笑,不想让他担心,“可能是飞机上没休息好,等到冰岛休息一天就好了。”
Noah将信将疑,眉心还是皱着,“好吧,那你到了雷克雅未克机场,就直接先去Von吧。”
Noah口中的von是冰岛语‘希望’的意思,是一间森林露营地的名字,
很少有人知道,岑虞也是很久之前无意发现的,只看了营地的照片就很喜欢。
那时候她还兴冲冲地拉着沈镌白看,制定旅行的计划,只是后来因为他工作总是很忙,岑虞是一个人去的冰岛。
Noah说她手机屏保里的冰洞,其实并不是网上找的图,而是她自己拍的。
-
这是岑虞第二次来Von。
因为营地的位置靠近冰岛内陆,只在初冬的季节开放,再往后,没有人能挨得住内陆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在室外。
深林里万籁俱寂,只有白茫茫的大雪,覆盖住所有。
大雪里的几顶帐篷与篝火,仿佛就是苍凉里的一抹希望。
营地的老板是一对年老的当地夫妻,热情友善。
岑虞这次还给他们带了来自中国的特产,景德镇的瓷器,以此来感谢上一次他们的帮助,而让她惊讶的是他们竟然还记得她。
“漂亮的中国姑娘,当然忘不掉。”夫妻俩年轻的时候在许多国家旅居,在马来西亚学到的一些中文。
老夫妻住的地方是一栋很小的木屋,四五个从各国来的旅客坐在壁炉边取暖闲聊。
离天黑的时间还早,岑虞也跟着坐在罩着泛旧条纹流苏毯子的沙发椅上,加入他们。
小屋的女主人Alice煮了薄荷茶分发。
岑虞捧着搪瓷的茶缸,在陌生的环境氛围里,竟然感觉到了一下子的放松。
对于各自来说都是不同肤色、面孔的外国人使用英语沟通,岑虞大多时候含笑在听,偶尔搭话。
“中国人都像你们两个这样好看吗?”一位披着红棕色头发的年轻法国女人用英语问。
岑虞一愣,“两个?”
席地靠在壁炉边的打毛衣的Alice笑道:“她说的是营地里的另一位中国客人,比你早来了两三天。”
法国女人喝了一口朗姆酒,捏着酒杯里泡着的橄榄柄,丢进嘴里嚼着。
“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只可惜有些不解风情。”她耸耸肩。
法国女人还在记恨早上她主动搭讪被冷嘲热讽。
“和英国男人的绅士比差远了。”她又补一句。
Alice态度平和,没接她的话茬,转头对岑虞说:“他白天很少留在营地,晚上你就能见到了。”
在小木屋里简单休整之后,中午的时候,屋外的大雪也停了。
Alice领着岑虞去到森林里驻扎的营地。
途径三四个帐篷,零散不密集,保证了各自的视野范围里看不见彼此。
黑白色的雪橇犬走在前头,在雪地里踩出一条通路,时不时回过头吠叫两声,等待它的主人跟上。
Alice的丈夫是个沉默寡言的壮汉,一直埋头于砍掉路边被雪压倒的树枝,不至于影响她们在后面走路。
“在这里好吗?”Alice选了一处地方,不远处已经有了一顶藏蓝色的帐篷。
帐篷外是烧尽的柴火,只剩下烟灰,早就已经凉透。
柴火上方挂着洗干净的铝制吊锅,随风轻轻晃荡。
并不见帐篷的主人。
“旁边是那个中国男人的帐篷,我想你是一个人,晚上旁边有个人照应会比较好。”Alice解释。
“你不用担心,他是个好人,不像法国女人说的那样。”
她笑道,“虽然他表面上冷了点,但如果需要帮助,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岑虞倒无所谓帐篷驻扎的地方。
冰岛的治安在全世界排名前几,即使是这样一个小露营地,不显眼的树上也挂着监控,所以她并不太担心安全问题。
加上她抱着大大小小装帐篷的防水袋,手肘挂着收起来的折叠椅,实在也走不动了,也就没再矫情,在Alice推荐的位置驻扎。
“这次你可以吗?”Alice笑起来,眼角皱出岁月的痕迹。
营地虽然会提供帐篷租赁服务,但是扎帐篷是由客人自己完成的。
岑虞开始动手清理地上的树枝,她也笑了笑,“可以的。”
上一次她一个人来的时候,着实碰了不少的困难和麻烦,多亏有Alice的帮忙,才能顺利把帐篷搭好。
听她这么说,Alice和丈夫友善地额外帮助岑虞扫走坡地上的积雪后,便牵着雪橇犬离开了。
“......”
森林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隐隐约约并不真切的白噪音。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岑虞身上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穿着笨重的雪地靴,帽子围巾将自己裹得只露出眼睛。
这些御寒装备严重阻碍了她的进度,临近黄昏的时候才将将完工。
冰岛的冬天里,天黑得很快,傍晚时分又开始下起了雪。
岑虞捡了些干燥的树枝,点燃成火供作取暖。
铝制的小锅架到火上,里面是从没被她踩过的地里挖出的雪。
枯木枝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岑虞整个人缩在布织的简易行军椅上,盯着铝锅中逐渐融化的雪,漂亮的桃花眼里透着惫懒倦意。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次的露营比她上一次要顺利很多。
她垂下眼脸,瞳仁里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睫毛上沾着哈气形成的水珠,在低温里凝成小珍珠似的冰晶,缀在翘起的睫毛上,美得极致。
夜色沉沉。
万籁俱寂之中——
脚踩树枝折断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岑虞回过神来,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猜测是Alice口中的中国客人回来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朝着他的方向准备打个招呼。
大雪茫茫,白色的雪幕里,一道黑影从小径里走来,逐渐进入她的视线。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只穿着一件黑蓝色的防寒服,双手随意地插进侧边兜里。
明明很冷的天气,也没像岑虞那样裹得从头到脚。
晚间的大风将他额前的黑发吹起,露出漆黑一团的眼眸,挺窄的鼻尖冻得泛红也毫不在意,他唇角抿成一条线,看上去好像是有些不高兴。
“......”岑虞的眼睫微颤,直直地盯着他。
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沈镌白,她下意识向后退一步。
不想脚后跟踢到了椅子,轻便的露营椅‘哐当’一声倒地。
——在安静空旷的林子里分外清晰。
沈镌白听见响动,懒散地掀起眼皮看过来。
猝不及防的,他们四目相对。
他的脚步减缓,顿在原地,目光灼灼凝着她。
“......”
岑虞眨了眨眼睛,闷在厚围巾里的嘴巴张了张,嗓子哑得厉害,憋出一句冰岛语。
“Halló.”
(你好。)
反正她浑身上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几乎看不清脸,估计站她妈面前,都不一定认出来人。
岑虞一本正经的打招呼,装作好像和他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
男人的视线始终正对着她,不躲不闪,眸光里含着探究。
半晌。
他低垂着的像是没睡醒的眼皮卷起,露出清亮的瞳仁,里面映着明亮的光火。
沈镌白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是他到冰岛几天以来最深的弧度。
他的唇齿轻启,声音低沉而磁性,“Halló.”
第33章 有恙 不叫男朋友陪你?
“中国人?”沈镌白用中文问, 语气里漫不经心。
“......”岑虞移开和他对视的目光,摊手摇头,用上了她专业的演技。
“Sorry, What?”
(对不起,我不明白。)
“......”
沈镌白沉默片刻, 看向她身后的帐篷,转用了英语。
“You set it up ?”
(自己搭的?)
他的英文发音标准好听, 带了些美式口音,给人一种随意痞气的感觉。
“......”
岑虞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用刻意的压低嗓音去变声,她的嗓子有些发炎刺痛, 声音也比平时沙哑许多。
他挑了挑眉, 拖着长长的尾音, “Well done.”
(挺厉害。)
沈镌白有一搭没一搭, 好像唠家常似地说。
“......”
岑虞没再吭声, 她弯腰把倒掉的椅子扶正,缩回椅子里,盯着自己面前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