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她无恙——景戈
时间:2021-09-12 09:22:54

  “没事。”沈镌白见她眉心皱成一团,脸色苍白,怕她有心理负担,赶紧安慰道:“我就是不小心划了个小口子。”
  外科医生已经准备好了器具,见她衣服还没给脱掉,开口说:“你让开吧。”
  他找了一把剪刀,直接把衣服剪掉,一点不墨迹。
  衣服脱掉以后,沈镌白赤着上半身,冷白的肌肤因为泡久了水,显得惨白。
  从左肩膀一直延伸到后背,一条十几厘米的伤口,血肉模糊,还在不停往外冒着血水。
  瞬间刺了岑虞的眼。
  “你管这叫划了一下?”她咬着牙问。
  “...…”沈镌白看她一眼,自觉地不再吭声。
  外科医生用镊子夹着棉花进行清创,进行必要的询问,“什么伤的?”
  “刀。”沈镌白皱了皱眉,好像在忍痛,答得也简略。
  闻言,外科医生侧过身,看向旁边的村医,“你们这儿有破伤风疫苗吗?”
  村医点点头,用不算标准的普通话说:“有的有的,我去拿。”
  岑虞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盯着外科医生的操作,一团团的棉花上浸满了血。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如果不是看到了伤口,刚才在山上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丽玮业原来还带了刀。
  突然她才是真的理解了,为什么沈镌白会一句又一句的重复。
  ——“你就不想想我会不会怕你出事。”
  ——“如果你出事了,要我和眠眠怎么办。”
  岑虞看着外科医生穿针引线,缝两块布一样缝合起来。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越来越紧,让她无法呼吸。
  “......”沈镌白动了动胳膊,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她扯近,盖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了。”
  岑虞眼睫忽地轻扇,被蒙住的眼睛周围热热的,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卫生所里很安静,只有金属器械的碰撞声。
  她几乎控制不住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在他手掌的轮廓里氤氲出水汽。
  “好了,这几天不要碰水,不要碰到伤口,”外科医生将手术器械放回手术盘,摘掉蓝色的术用手套,例行公事地交代注意事项,“有任何问题可以打电话叫我。”
  直到缝针的操作彻底结束,沈镌白才松开了蒙住她眼睛的手。
  他拢了拢掌心,里面湿了大片。
  “......”
  岑虞别过脸,用袖子把眼眶周围的痕迹擦干,想要掩饰她的失态,不受控制的低低抽噎声却暴露了她。
  他摘下医用口罩,露出一张圆润和蔼的中年男人的脸,笑眯眯地看向岑虞,“小姑娘别哭了,这一路看把你紧张的,你男朋友还死不了。”
  被外科医生那么一调侃,岑虞面色一滞,一时忘了说反驳的话。
  刚才着急医治,外科医生的神经也是紧绷着,现下处理完沈镌白的伤口,他放松下来,抽出空打量起岑虞来。
  “哎,”外科医生发出一声疑惑,“我怎么觉得你长得有些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食指在下巴处磨蹭,好像在回忆,“总觉得很像一个明星,最近演了个电视剧很火,我女儿特别喜欢。”
  “叫什么来着——”
  冰溪镇地处偏僻,4G信号不好,也很少有人家用网络,更没人追星。
  在这儿待久了,岑虞大剌剌晃荡惯了,差点要忘了自己还是个公众人物。
  她慌忙低下头,躲开了外科医生的审视,呵呵干笑,“可能就是长得像吧。”
  外科医生啧啧感叹,“那也太像了,你要换上古装,肯定是一模一样。”
  他敲了敲脑袋,“哎,真是年纪大了,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然我问问我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科医生的求知欲那么旺盛,说着就要掏出手机。
  “......”
  可别了。
  岑虞紧张地想着阻止的办法。
  沈镌白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就在这时,卫生所门口颠颠撞撞跑进来一个人,用方言大喊着,“村医——”
  外科医生掏手机的手一顿,下意识地回道:“出什么事了?”
  浑身是泥土和雨水的男人看到他身上穿的白大褂,赶紧冲了过来,顾不得多说,就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跑。
  男人的手按在白大褂上,印出了鲜红的血迹。
  村医认识刚才进来的男人,下意识觉得不妙,很快放在手里收拾到一半的器械,背上急救箱,紧跟着冲了出去。
  “......”
  转眼间,卫生所里就没了人。
  岑虞迷茫地眨了眨眸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卫生所里没有人,沈镌白伤口处理好,也没必要再待着。
  他身上的衣服被剪了,已经不能穿。
  初冬的天气,换谁也遭不住。
  好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岑虞没那么狠心,让他再走几公里的路回冰溪镇中学的支教老师宿舍。
  于是就那么扶着他,回了离卫生所没几步路的招待所,将就着在她那里睡一晚上。
  经过今天之后,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神经里预设的最后一道防线与戒备,彻底的崩塌。
  临出卫生所的时候,沈镌白不知道想起什么,一定要把已经被剪破丢了的衣服捡回来。
  还不让岑虞去帮他,自己身上带着伤,慢腾腾弯腰在垃圾桶里翻找,也不知道摸出了什么东西,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外套口袋里。
  岑虞没怎么在意,以为是身份证之类的。
  因为他们都淋了不少的雨,浑身早就湿透。
  岑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跑出门去给沈镌白拿衣服。
  她提前给唐婉发过信息,让她准备着。
  唐婉拉开门,把手里的一套衣服丢过去,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们家沈总是没钱买衣服吗?”
  一天天的来找她跟江昼借衣服。
  岑虞着急回去,没接她的调侃,抱住衣服打了个手势,“谢了,晚点再和你说。”而后不等唐婉反应,她就匆匆在走廊里消失。
  “......”唐婉望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扭头视线越过玄关,移至裹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的小家伙身上。
  真是稀了奇。
  也不知道他们是发生了什么,难得见到岑虞能把孩子给忘了。
  江昼长手长脚跪在床边,好奇地戳着眠眠肉嘟嘟的脸蛋儿,然后抬起头看向她,漆黑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新奇的光。
  “姐姐,不如我们也生一个吧?”
  “......”
  唐婉黑了脸,“养俩孩子?你不嫌累死我。”
 
 
第61章 有恙   和好吧。
  唐婉和江昼的房间在一楼, 岑虞的在招待所三楼,她抱着衣服往回跑的时候,经过门口招待所老板娘的房间。
  老板娘拿着钥匙正在开门, 手里微微颤抖,对着钥匙孔插了老半天也没对准位置, 好不容易打开门。
  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她扶着门把手, 回头张望,看见了岑虞。
  老板娘蜡白着一张脸,朝她赶紧招招手, “出大事儿了。”她的声音惊恐而慌张。
  “......”岑虞一愣, 顿住了脚步, 被她脸上惨白的表情吓到, “怎么了?”
  老板娘余光扫了一眼在她房间里已经睡着了的丽苏, 轻悄悄地重新关上门。
  “丽玮业死了!”她压低了嗓子,音调里却依然难掩震惊。
  岑虞错愕地看着她,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刚才她光顾着去担心沈镌白的伤, 虽然偶尔会想到丽玮业, 但有村警和村干部去抓,倒不担心之后会让他跑了,不管是对丽苏做的事, 还是对他持刀伤人,岑虞没想着会放过他。
  只是她着实没有预料到, 才过去了短短几个小时,丽玮业就死了?
  她透过走廊里的窗户,看见在老板娘房间里睡得不算安稳的丽苏,小姑娘整个人缩成一团, 裹在被子里,脸上还有刚刚哭过的痕迹,眉心紧紧的皱着,仿佛受惊受怕的小兽。
  岑虞怕房间隔音不好,拉着老板娘去到招待所外面。
  下过雨的湿气扑面而来,她出来时没穿外套,一股凉意顷刻裹挟住了她。
  夜晚的冰溪镇并不太平。
  离招待所不远处的卫生所,灯火通明,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语,像极了在刑场看完行刑后的乌合之众。
  就连外科医生轰人,这次也轰不走了。
  老板娘视线也落在卫生所那边,“我刚从那边回来,听说是丽玮业为了躲村警抓他,往山上逃的时候,在悬崖村放了一把火。”
  “拿发电的机油,泼了到处都是,火一下就着了。”
  “......”岑虞怔怔地站在黑暗里,看向悬崖村的方向。
  真是个疯子,她的脸色不由苍白。
  在她以往的环境里,至少接触到的人和事,绝对不会去轻易地碰触法律的底线,以至于让她忽视了世界上许多角落里都隐藏了危险。
  淹没在茫茫人群里,某个不起眼的人,也许下一秒就会做出什么极端偏激的事情。
  “那悬崖村怎么样了?”她问,脑子里闪过之前在村口遇见的老人沧桑的脸。
  “烧了些草房子,得亏火烧起来时下的那一场雨,村子里人都没事。”
  老板娘继续说:“倒是丽玮业他自己,躲的时候被火烧断掉下来的房梁砸到了头。”
  她说到一半,想起在卫生所看到丽玮业的样子,忍不住地作呕起来,“都是血,脑浆都出来了。”
  “等被村警送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
  “我都后悔去凑热闹看了,吓死人呀,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觉。”老板娘后怕地拍拍胸口,唏嘘道:“你说他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丽苏要是知道了,不得难过死?家里就剩下那么个亲人了。”
  “......”听老板娘提到丽苏,岑虞扯了扯嘴角,脑子里想起白天在丽苏家看见的那一幕。
  有些亲人,活着倒不如死了。
  老板娘见岑虞许久没有讲话,目光看向她,倏地落在她露出的脖子上,细白的脖颈上,被人摁出的红印醒目。
  那会儿在卫生所的时候,没上山的村警来做了简单的笔录,她接丽苏的时候,听了一嘴大概。
  “你这里也是丽玮业抓的吧?”
  “你们是发生了什么,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
  卫生所里人多嘴杂,岑虞没有把全部的事情经过说出来,只把丽玮业和他们在林子里发生的打斗交代了。
  关于丽苏的那部分,她原本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冰溪镇一共就那么大。
  如果丽苏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了,免不了流言蜚语漫天的飞。
  很难保证在这样闭塞的村镇里,没有人会不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她。
  即使丽苏什么也没有做错,甚至还是受到伤害的那一方,但有些事情,就是很不公平,很不讲道理的存在。
  就像岑虞知道,招待所老板娘是个很热情很好的人,但她同样不会把丽苏的事情告诉她。
  因为在善与恶的中间地带,一些闲言碎语,带着偏见的解读,有时候也能摧毁一个人。
  岑虞抱着衣服的手紧了紧,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丽苏不是还有个妈妈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经过这一出事之后,丽玮业也死了,丽苏今后该由谁来照顾,成了很大的问题。
  岑虞能想到的,只有寄希望于丽苏的妈妈。
  她听周卓话里的意思,丽苏的妈妈应该是想找回丽苏的,只是悬崖村里大家护着守着,偏袒着丽家,不肯人见丽苏。
  “不太清楚诶。”老板娘摇摇头,“四五年都没见过了。”
  “她以前是哪的人也不知道吗?”
  “……”老板娘神色犹豫,有些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叹了口气,“我直接和你讲实话了吧。”
  “丽苏妈妈,是丽家花钱买来的,丽玮业瘸了腿,又没正经营生,娶不到媳妇儿,他老子老娘就从人贩子那买了个姑娘。”
  以前的冰溪这片区域比现在还要落魄,根本没有人管,就连村警村干部也是近些年来才有的。
  “......”闻言,岑虞猛地抬起头,看向老板娘,满眼地吃惊。
  今晚发生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过去她在冰溪镇看到的,平和、淳朴、善良的假象被撕裂开来,暴露出里面因为贫穷这一原罪,引发的一系列血淋淋的真实和愚昧。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那姑娘和丽苏爸爸好上了,也不闹了,就踏踏实实在丽家过着日子。只是丽苏爸爸一直觉得亏欠了他弟弟,随着丽玮业赖在家里坐吃山空。”
  “丽苏妈妈实在受不了了,才走的。”
  老板娘回忆起女人的样子,清秀漂亮,举止谈吐里看得出是受过教育的。
  连到她小卖部里买东西,因为钱不够,赊账的时候也是满脸通红,拉不下脸皮,之后很快就把赊账还了回来。
  因为这件事,老板娘对丽苏妈妈的印象很好。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拍了拍大腿,“啊——”
  “我以前的赊账本里,可能还有丽苏妈妈的联系方式。”
  岑虞抬起眼,重新燃起希望,“能找到吗?”
  “我可以试试,不过得废些功夫,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也不知道在哪一本上。”老板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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