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蛟忽然动了动，从趴着变成躺着，谢蕴几乎要以为自己吵醒它时，又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继而，蛟嘴一咧，不知梦到了什么。谢蕴忍俊不禁，不只不觉得吓人，反而觉得有种独特的可爱，目光一柔，关门离开。
阿妩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眨眨朦胧的碧绿眼睛，转头望向窗外，天黑了！这么晚，谢蕴肯定回来了！
阿妩用蛟尾打开门，一路游到谢蕴的房间外。
谢蕴房间里的灯果然开着，蛟头喜悦发颤，要是本蛟碰见谢蕴正在修习或者正在看书，都能正大光明偷学一番。
阿妩用蛟头拱开谢蕴的门，从推开的门缝中伸进去一只蛟头，嘶——主人！你终于回来啦！
偷偷做了坏事、独自回家睡个好觉仍然想装出关心谢蕴模样的蛟，绿眸满是诚恳，充满关怀。
“小蛇……”谢蕴淡笑着转过身，屋内的光晕渡在他身上，雅致非常。
阿妩点头回应谢蕴，心怀鬼胎，蛟目悄悄盯上谢蕴屋里的书架。
谢蕴快速走到门前一手搭着阿妩，“小蛇，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我刚才选好药材、配好了药，让人熬好了你要喝的药，正要给你带来，你就来找我了。”
他对阿妩的笑总格外多些，比在人前好的清冷疏离：“小蛇，我们真心有灵犀。”
心不心有灵犀另说，……药？
满心都是仙法和学字的阿妩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字眼，蛟疑地看着谢蕴，药就是上次谢蕴给她喝的那种五大盆气味刺鼻、味道古怪、黑糊糊的东西？
本蛟好好的，哪里需要喝药？
阿妩的眼睛实在灵动会说话，把蛟的疑惑表现得淋漓尽致，谢蕴解释道：“你白日吃了太多炙炎丹，丹毒不可小觑，如果长期淤积在你体内不得挥发，会对身体造成很大伤害。但小蛇你不用担心，吃完药就好了。”
阿妩顺着谢蕴的目光看去，谢蕴身后放着整整一人高的一个大桶，桶里盛着黑棕色、黏糊糊的汁液，还飘了许多形状古怪、被煮成黑色的叶子。
水汽蒸腾，阿妩下意识嗅了嗅水汽里的味道——
呕，整只蛟当场反呕！
蛟瞳孔一缩，再不纠结自己需不需要喝药的问题，麻利开溜，嘶——主人对不起，我觉得今天不是学习的时候，我下次再来看你。
蛟尾像抹了油一般，以捕猎的恐怖速度逃窜，然而，她动了一下，没走掉。
阿妩心一凉，震惊瞥着按着自己的手，再看看谢蕴早有准备、虽不忍却坚定的脸色，蛟哪还有不懂的……人类果然狡诈！
这就是请蛟入瓮，关门打蛟……
阿妩整只蛟一悬空，被谢蕴单手提起来，语短心长：“小蛇，良药苦口，不能任性。”
说完，他手诀利落，给门窗施加一层、两层、三层封闭法阵，防止蛟逃出。
不！！阿妩快目眦欲裂，疯狂摇晃蛟头，想到那天那个能呕死蛟的味道，会死蛟！
阿妩满心抗拒，一个摆尾、扭身甩开谢蕴，饶是谢蕴，也不得不避讳蛟鳞的锋芒，暂放开手。
谢蕴虎口发麻，小蛇居然如此神力。
蛟神威大发，撞上门口法阵。
第一下……法阵毫无动静。第二下……法阵稍微闪烁。嘶——最多七下，蛟满心都是冲出去。
小蛇真厉害，但谢蕴不能再看着阿妩撞开法阵离开，谢蕴脸上被月光一照，萦绕着玉泉似的冷辉，袖中兰风迤逦而出，拥有天下无双蛟鳞的蛟大王忽然就被无形的力道阻住，不能靠近出口。
阿妩震惊！谢蕴又用仙法作弊，欺负她是一只不懂太多仙法的蛟！
阿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不能喝下那大桶药，蛟目中顿时溢满委屈，作痛苦摇晃状，扑进谢蕴怀里。
嘶——主人，你就是嫌弃我吃了太多丹药惩罚我，今天你说要赔人丹药我都听到了！
她干脆一整条躺下，耍无赖，绿目中充满悲伤、无力，真没想到，我是一只这么苦命的蛟。
只是吃了一点丹药，就要被惩罚，若不然，我还是饿死好了，也免得碍你的眼。蛟假作垂泪。
果不其然，谢蕴方寸立乱。
“小蛇，我没有，对你身体无害的丹药你想吃就吃，你如果好了后还想吃，我可以随时给你，但……”
谢蕴下意识解释，忽然反应过来，正色道：“小蛇，不许来这套，你就是再引起我愧疚，我也会让你把药喝完。”
为什么以前一直对她深信不疑的谢蕴，今天会忽然开窍？阿妩不敢相信，蛟的坏心眼让她装听不懂，还要开始时，谢蕴干脆招手，装满药的大木桶悠悠飞过来，里边儿还有一个大大的木勺。
他来真的！
阿妩再度想跑，已经被谢蕴一手紧紧捏开蛟嘴，一手将木勺舀满药，一勺又一勺灌进阿妩嘴里。
如果不是蛟亲眼所见，亲自经历，打破蛟头，她也不会相信谢蕴居然有这么油盐不进的一面。
要死……死蛟了。
咕嘟嘟……
其实，阿妩不知道的是，谢蕴天生仙体，作为最年轻的元君，道号也封得早，他早处理过许多妖魔作乱的大事，廖仙师会被骗的套，换成谢蕴绝不会经历。
至于为什么他总在之前轻而易举相信阿妩，只能说，关心则乱，蛟也的确够狡猾。
咕嘟嘟……
整整一人高的木桶药全被阿妩喝掉，到后面她实在受够了被一勺一勺灌，干脆整个蛟埋进木桶里，咕嘟嘟喝下整桶药。
等喝完后，阿妩双目失神，蛟腹粗了整整一圈，从充满活力满肚坏水的蛟到像一条死蛟一样瘫在地上，只隔了一桶药。
……嘶
本、本蛟创业未半，中道崩殂，若有来生……本蛟必定、必定……蛟眼里打着旋儿，头一歪，不省人事。
第23章 翻脸的蛟
本蛟必定要这世间再无那种害蛟的药！
红黄紧簇的花团内，迷蝶飞舞，一只五色斑斓的蝴蝶翩翩飞下，停栖在黑漆漆的蛟头上，一截蛟尾从乱花堆里胡乱伸出，将花枝压得横七竖八歪倒一地。
阿妩眼瞳细竖，整只蛟伸头入迷花丛中，兴奋地张开蛟嘴，对准花枝上的叶儿一口一片、一口一片扯下，直把这些花儿咬得光秃秃，仅剩下孤零零的花朵抱在枝头上。
嘶——蛟充满报复的爽感，蛟目放光，谢蕴昨天熬的那桶害命药中飘满了这些叶子，差点把蛟送走。
今日，本蛟就要把这些叶子全部扯下、踩碎、跺烂，蛟恶狠狠地想，看谢蕴拿什么熬药！做坏事的蛟最有干劲儿，动作越发快速。
“小蛇。”谢蕴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阿妩被当场抓包，蛟躯一顿。
她下意识回头，谢蕴今日换了件崭新的衣袍，卓尔逸群站在廊下，晓旭斜照，日光隔着浮云照在他身上如同星影。
“小蛇，你在做什么？”谢蕴心情不错，小蛇头上落了只蝴蝶，在花丛里玩的模样，真是可爱。
嘶——可爱的“小蛇”当即灼灼望了谢蕴一眼，蛟躯伸懒腰般伸长，在谢蕴清净的目光中，啪唧一声当着谢蕴的面，倒在花丛中。
整只蛟再翻身一滚，长条粗壮的蛟尾胡乱翻扫，整片花圃当即惨死蛟身下，压扁的压扁，扫断的扫断，残花落叶一片狼藉。
“小蛇……”谢蕴看到地上熟悉的叶片，反应过来，“这是乌菖蒲，单叶红花，叶片墨色宽阔，味极苦，最适合清热祛毒。”
味极苦……蛟开始发抖，原来谢蕴也知道味极苦，他却毫无人性给自己灌了整整一人高的大桶！
阿妩怀恨在心，又打不过谢蕴神奇的仙法，整只蛟开始蓄力，蛟尾快速在地上刨出一个大坑，将所有叶片残花全部深埋进去。
尾巴一动，天上星河转，乾坤次第来——逆向施展，所有花叶土当即碎裂成粉，混在一处。
做完残暴的坏事后，她理直气壮扬起蛟头，望着谢蕴。嘶——看你拿什么熬药害蛟。
谢蕴：……
他就知道，小蛇被灌了这么多药，恐怕不会轻易揭开此事，解释道：“小蛇，昨晚的药是为祛除炙炎丹毒，是为你好，并非为了惩罚你。”
蛟已经扭开头不理他，碧绿的眼睛望着其他地方，她的蛟毒天下第一，什么毒能伤害她。
看着油盐不进的“小蛇”，好在谢蕴有心理准备，昨晚的药他用的全是极苦药材，正常人被强灌了一大木桶的苦药都会生气，更别说天性烂漫、不通药理的小蛇。
他种的仙花草药被毁了也不生气，虽然同样养仙宠的三师兄曾说过，仙宠有脾性温驯者、也有脾性不佳者，对待后者，偶尔要用雷霆手段让仙宠改得更好。
但谢蕴并不这样认为，他看着正同他置气的小蛇，小蛇在他心中的地位并不仅为仙宠，小蛇在成为他的仙宠前，就已经不顾生死，和他并肩作战，不嫌他性格无趣，总爱黏着他。
“小蛇，先去吃饭，一会儿好去上课。”谢蕴道。
上课……蛟仔细听着，仍然抵不住上课的吸引力，整只蛟满脸冷漠地朝谢蕴靠近一点点，嘶——我昨晚喝黑糊糊的东西喝饱了，我要直接去上课。
“小蛇真的要这样吗？”谢蕴微微弯腰，在日光中和阿妩碧绿的眼睛对视，“小蛇，病体初愈后，如果一日三餐不吃齐整，病体反复，小蛇还需要再喝昨晚的药。”
还需要再喝？！蛟真的生气了！
整只蛟猛然退开，硕大的蛟躯一下背过去，用沉默硕大、黑漆漆的背影对着谢蕴。然后往下一趴，死活不张蛟嘴，表示再不喝药！
蛟大王真的生气了，如果这只人类没给她那么多灵石，她早就一口……
谢蕴既觉得小蛇的性子磨人，又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有种束手无策、不得不哄的感觉，清冷的蕴微元君兼济天下是一回事，会不会哄“蛇”又是另一回事：“小蛇不喝药，我不会逼迫小蛇。”
蛟微微抬眸，真的吗？这个人类倒是从来没说过谎。
然而，谢蕴下一句就是：“但我也不会眼见小蛇糟蹋自己的身体，小蛇不吃饭就只能喝药，不喝药就只能在小蛇吃其余东西时，把药抹在上面。比如小蛇爱吃的鸡蛋，可以把鸡蛋外壳敲出一个洞，倒出一半蛋清，再将药灌入里面摇匀……”
呕……阿妩被谢蕴描述的画面恶心得当场反胃，人类就这么残忍，比起本蛟的直来直去，人类折磨蛟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她的鸡蛋！她不允许！
阿妩愤怒起身，回身朝谢蕴威胁地嘶了一声，蛟头近距离贴在谢蕴面前，不许动本蛟的鸡蛋。
见这样能让小蛇意动，谢蕴古雪似的眼底沾染一丝浅淡的笑意：“不只鸡蛋，小蛇爱吃的灵果、灵肉也同样如此……”
砰一声！
阿妩一头撞过来，谢蕴眼疾手快一把揽住蛟躯，灵光闪过，化解大部分力道。哪怕如此，他也被蛟撞过来的力道撞得衣袂飞扬，和蛟一块儿后退数米，撞在门上。
谢蕴顺势脚步一点，旋身把蛟带入屋内，屋内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大块灵肉、数碟灵果。
不等他说话，之前只能靠偷吃的蛟大王自动被吸引，蹭一声从谢蕴怀里出去，嗷呜一口吞下一大块灵肉，翠意流转的眼睛将气恼抛得一干二净。
整只蛟头深深埋进碗碟里大快朵颐。
谢蕴天生仙体，不重欲，他早不用吃饭，连仙人们爱嚼用缓解口欲的灵果，他也从来不用，毫无烟火气息。
故此，力工所许久没朝浮曲楼送灵果灵肉，直到谢蕴养了蛟。
谢蕴静静欣赏着阿妩风卷残云般吃饭，灵肉灵果被尽数扫空，又埋头咕嘟嘟喝着甘甜的灵泉水。他也生了疑窦，真有这么好吃吗？
他用手指蘸了点灵泉水微尝，不，是小蛇活泼热情，胃口好。
谢蕴最喜欢小蛇身上那种蓬勃的热情、旺盛的生命力，比无趣的仙、凡俗的人、偏执的妖魔都更动人。他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阿妩正好抬头，蛟脸微不可见一红。
嘶——本蛟分明说过不吃饭直接去上课，却没想到中了这个人类的勾引。
虽然蛟心怀化龙大志，心眼却不是很大，有些时候还好面子。
她不能是这样一只容易哄的蛟，如果给了这人类这种感觉，下次这个人类就不会再在意本蛟的情绪，本蛟还会被抓起来灌药。
蛟思及此，偷偷用蛟尾把吃过的碗碟推远，再低头舔干净嘴上残留的灵泉水。
骄矜地盘坐着，别开脸不看谢蕴。
“小蛇，上课了。”谢蕴见阿妩吃完饭，起身提议。
蛟拉长脸点点头，冷漠地随谢蕴御风飞行。
冷漠地看着底下飞逝而去的蓬莱仙宗，一言不发，再落地就吐，吐完冷漠地扬着蛟头，整只蛟默默游到谢蕴前面去。
谢蕴无奈摇头，自己的小蛇，他能怎么办？
阿妩动作比谢蕴快，现在整只黑漆漆的蛟趴在人类课室外，悄悄露出两只碧绿的眼睛，向往地看着里边的人类课室。
教这些仙宗弟子的仙师还未到，几名弟子正口若悬河滔滔论道：“上士闻道，勤而习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蛟听着，心里也热起来，几乎想立刻进去坐下。
“咦？元君的仙宠也来了！”那名大眼弟子，也就是被阿妩抢走丹药的白放也随着谢蕴叫阿妩，“小蛇，想不想吃丹药？”
他掏出一粒丹药，对阿妩招招手：“来大哥哥这里，就给你丹药。”
嘶——本蛟的蛟躯比你大多了，谁认你做什么哥哥？蛟鄙视之，整只蛟却想趁此机会堂而皇之溜进去。
她刚伸进去一只蛟头，见其余弟子用手肘捅了捅白放：“你干什么？让小蛇进咱们的课室，一会儿仙师来了惩罚小蛇和你，看你怎么和蕴微元君交代。”
这些弟子白了眼白放，劈手从他手里夺过丹药，走到阿妩面前递给她：“小蛇，来，丹药送你，别听他的瞎话，仙宠进来是要被惩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