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了捏自己儿子粉嫩嫩的脸蛋,林深樾悄悄道:“等你以后有了心悦的姑娘就会明白了。”
远处长廊内,雅柱雕花,拐角处有脚步声响起。
御花园中的二人回头去看,一身红色宫装的女子袅袅婷婷出现在长廊的尽头 * 。
林深樾笑意浅浅,眼中温柔满溢。
他又想起那天的客舍之中,长宁抬了盈盈的水眸看着自己。
“夫君这样认真的盯着我,是心悦我的表现吗?”
那时,他便该说出自己的心意的。
“是,为夫心悦你。”
第70章 杨子钦(一) “小生姓杨,名钰,字子……
阮小茴和杨子钦第一次见面, 是在选圣女的仪式上。
说是选圣女,不过是走个过场,阮小茴心里清楚, 云兰教圣女这个位置, 其实早就内定了。
是族中长老的女儿,阮青黛。
彼时, 阮小茴还要称呼阮青黛一声表姐。
这场为阮青黛专门举行的选举上,她不过只是一朵陪衬的绿叶而已。
阮青黛生的极美,这个她从小就知道,她与阮青黛年纪相仿,但从小, 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家人对阮青黛的夸奖。
人人都说,阮青黛就是为了圣女的位置而生的。
阮小茴并不在意,因为对这个位置她从来没肖想过,她只想和家人好好在一起,等年纪到了再寻个合适的人家, 大婚生子, 过完这平平淡淡的一生。
可那天的宴会上, 却出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本来族中长老商议好的票数在最后计算时少了一票。
阮小茴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有人错投了票,错投给了她。
那天的日头很大, 阮小茴穿了只有参选圣女才能着的红衣, 安静的站在台上。
面前蓦然投下一道光影, 她抬了眸子,眼前的少年高了她一个头,年纪与她相仿,一双含笑的眸子低了头盯着她。
手中捏着一朵小红花, 那红花的模样正是今天投出票数的标志,阮小茴认得。
“这位公子,你投错了,那边才是青黛姐姐的位置。”阮小茴朝对面正与旁人相谈甚欢的阮青黛努了努嘴,低声道。
她今日合该没有票才对的。
那少年弯了眉毛,眼角也带上了笑意:“不是,这花就是送给你的。”
这一朵小红花,愿这个安淡娴静的姑娘,余生多喜乐。
事后,听说那个小公子被家里人揍了一顿,说是他家的老爷早就收了阮青黛族长的礼,他却未按照约定将手中唯一的票投给阮青黛。
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阮青黛还是如愿的坐上了圣女之位。
可阮小茴的愿望却很难实现了,因为坐上圣女之位后的阮青黛城府和心思越来越深,欲望也越来越大,心中对几个适龄 * 姐妹的敌意也越发的明显。
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表姐妹接连意外去世,好在,阮小茴还算安分,平日又与阮青黛假意交好。
本以为能躲过一劫,谁知那日清晨,收到了阮青黛要阮小茴去做她贴身婢女的要求。
她知道,这次,终于轮到她了。
临去之前,她又见到了杨子钦,其实,在这之前阮小茴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御史台最年轻的御史大夫,与当今太子共承一师。
是杨子钦来府中寻的她。
像是春日漫漫走出来的少年郎,他背着光走向自己的模样,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没能忘记。
少年背脊挺得笔直,走至阮小茴身前,躬身行了一礼,惹得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茴姑娘。”
阮小茴红了脸,低头回了一礼:“那日匆匆一见,还未曾问过公子的姓名。”
其实阮小茴知道,只是想让杨子钦亲口告诉她而已。
眼前少年的银袍随风微扬,还是一副恭谨有礼,呆头呆脑的模样。
“小生姓杨,名钰,字子钦,云州杨氏。”
阮小茴闻言抬了眼:“杨公子今日来此,可是找小女子有什么事?”
他的头发挽在一起,扎的很高,更显的身影瘦弱。
“听闻姑娘要去服侍圣女,其实…”
顿了一顿,杨子钦抬了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其实上次遥遥一见,小生已经对姑娘一见倾心,愿以此为信物,聘阮姑娘为妻,从此夫妇一心。”
说罢,还认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
阮小茴弯起了嘴角,拐角处却传来了一道女声。
“杨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啊,怎么不早告诉天心一声,害得天心好找。”
少女的唇角是扬起的弧度,一双桃花眸子随着笑意眯了起来,声音娇俏好似黄莺,直勾到人的心里去。
阮小茴翘起的嘴角一瞬间抿了起来,眼中冉冉升起的光亮也暗了几分。
林天心,是北漠唯一的小公主,极受北漠皇上的宠爱。
这般尊贵的身份,怎么是阮小茴可以比得上的呢?
她拒绝了杨子钦的请求。
本以为两人之间刚刚萌生出的淡淡情愫要随着时间的推移无疾而终。
却没成想,这个杨公子是个痴情人。
阮小茴步步为营算计了阮青黛,借着纳兰长宁的帮助向着圣女之位靠近,渐渐的变成了一个精于算计,心机叵测的姑娘。
纳兰长宁来府上寻阮青黛的这一 * 日,杨子钦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再一次出现在了昔日的圣女府门口。
只是这一次,他下了决心,向父母求了婚帖和聘礼,只求阮小茴一个点头。
杨子钦知道阮小茴一旦坐上那个位置,等于断掉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可能。
可这次,阮小茴犹豫了。
第71章 杨子钦(二)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而今……
她心中有他, 可她怕,她怕这乱世之中,没有权势, 终有一日, 她会成为众多苦情女子之一。
或者,是阮小茴不相信眼前这个说要娶她的翩翩公子会一直钟情于她。
“杨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想娶我, 那公子心中对小茴可有爱慕之意?”阮小茴道。
杨子钦听罢,直上前走了几步就要去牵眼前姑娘的手。
“当然。”
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
阮小茴微微避开他的手,挑了眉毛,一双墨瞳凝着眼前的银袍少年,启唇道:“那杨公子有多爱慕小茴?”
很久很久之后, 再想起两人这段和那个少年对自己说的话,阮小茴依然可以弯起唇角,轻笑出声。
那天的阳光真好,连喜鹊也一跳一跳的攀上了枝头。
眼前那俊俏的少年郎,温柔的盯着她, 一字一句道:“子钦愿意为姑娘放下手中秋毫。”
书生弃笔, 倒是有十分的诚意。
“那公子的这方玉佩, 小茴就先收下了。”
阮小茴本想在继任圣女之位前, 找个机会向纳兰长宁举荐另一位圣女人选的。
谁知次日午时,她在北漠皇宫的御花园内, 撞见了正在说话的林天心和杨子钦。
微风轻轻吹着林天心的裙角, 连日光也柔柔的打在她的发间, 少女的身姿苗条,带了丝天真的神色抬头看着眼前的杨子钦。
“子钦哥哥,我已经向父皇请旨赐婚了,天心喜欢子钦哥哥, 想让哥哥做天心的驸马。”
这是最好的安排吧,杨子钦本就身份显赫,若是做了驸马,日后的仕途更会一路飞黄腾达,再无人能阻挡。
阮小茴突然就笑了,她在纠结什么呢?
这样美好的少年郎若是娶了自己又能得到什么?要同她夫妻和睦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辈子吗?
这确实是阮小茴的愿望,但对眼前这个未来一片光明的少年不公平。
十年寒窗,他本就该拥有最值得的一切。
看着眼前笑魇如花的林天心,阮小茴攥起了拳头,未等杨子钦答话,她率先从树后缓缓的走了出来。
看到从树后走出的阮小茴,杨子钦明显身子一僵,怔愣在了原地。
不过几步之遥,阮小茴却好像是走了许久。
“公主殿下万福金安。”阮小茴行礼道。
林天心一把扶起阮小茴,眯了眯眼睛,也带上了笑:“是小茴姐姐啊。”
二人身份有别,林天心本不该唤阮小茴姐姐的。 *
若是心机深沉之人爱慕杨子钦,她倒是可以与之争一争,可偏偏是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
这样单纯的姑娘,连阮小茴也不舍得伤害她。
“不,公主殿下日后还是唤小茴圣女吧。”阮小茴低了眸子道。
闻言,林天心半是醒悟道:“哦,对哦,小茴姐姐是准圣女的人选,那天心就在此先恭喜圣女了。”
向林天心行完礼,阮小茴转身走出了几步。
忽略了身后望着自己的少年的目光,她捏紧了手中的玉佩。
就把这当做她对他最后的牵挂吧。
那日的天光可真亮,阮小茴将头抬得高高的,可眼中的晶莹却还是在无人处落了下来。
他会明白她的心意的,对吗?
阮小茴这一生机关算尽,自私至极,只杨子钦是唯一的例外。
时间倏忽而过,三个月后,圣旨已下,御史大夫杨子钦赐婚四公主林天心。
出乎众人的意料,杨子钦第一次忤逆了皇上,违抗了他的旨意。
昭阳殿上,皇上面目铁青道:“爱卿可想好了,一旦做了这个决定,可就再也没有后悔的可能了。”
逆了光,一身银袍的御史大夫微微躬身,从怀中取出一物,神色如常,并未有半分的悔意。
双手微微用力,只听“啪。”的一声。
竹笔自中间应声而断,被折成两半,掉落在大殿之上。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场众人人人都知道,杨御史有一支心爱的竹笔,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乃是他父亲在他及冠之时所赠。
杨子钦爱惜至极,一直将它视若珍宝。
离开昭阳殿之时,杨子钦低了头,嘴边依旧是谦谦公子的笑。
悄悄抿了唇,杨子钦唇角微微上扬,他道:“时至今日都未曾将玉佩交还,她这是还在等着我呢。”
旁人不懂阮小茴,可他却是晓得她对自己的心意。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过的匆忙,北漠也发生了很多大事。
比如,杨子钦辞了官,不顾父母的阻拦,与阮小茴定下了婚约。
比如,阮小茴求了纳兰长宁,长宁也答应了阮小茴会另外寻一个族中适龄女子取代她的位置。
再比如,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他为了她可以于金殿之上断笔,抗旨不娶,她又怎么会贪恋一个圣女的虚名。
大婚的那天,林天心也来了。
依旧是笑魇如花,只是林天心今日化了与往常不同的浓妆。
阮小茴并未觉得不妥,这样的日子,林天心如果重视自然会命下人将妆化的浓一点。
喜房中,眼前的小姑娘笑意盈盈的递上了手中的酒盏。
“小茴姐姐终于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了,天心真是为姐姐开心。”
阮小茴眉头一皱,她知道林天心也是爱慕的杨子钦的。
今日对她讲的这些话,怎么会是出自真心?
掀了喜帕,阮小茴抬了眸子看过去,林天心还是天真 * 无邪的眼神,让人看不出一丝端倪。
也许,她真的只是来恭喜自己的。
端详了半刻林天心,见她神色如常,阮小茴接过了她手中的酒盏。
“小茴在这里也谢过小公主了,公主日后定会寻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方饮下盏中的酒,阮小茴便一下子变了脸色,俯身吐出了一大口血。
酒中有毒,不,或者,应该说是酒盏中有毒。
林天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模糊了,她面目也渐渐狰狞了起来,连阮小茴也分不清是自己中了毒的错觉,还是她从未看清过这个姑娘。
林天心一双桃花眸,凝着俯身趴在床畔嘴角还有血丝流下的阮小茴,轻蔑笑道:“小茴姐姐,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本殿下真的是来恭祝你新婚的吧。”
轻嗤出声,她挑了下巴,咬牙切齿道:“如意郎君?呵,姐姐难道不知道吗?天心的如意郎君在今日就要娶旁的人了,哈哈哈…”
林天心看着捂住肚子已经痛的在榻上说不出一个字的阮小茴,狂笑出声。
走出房门几步,林天心双腿一软,终是跪倒在了长廊的柱子旁。
她从小备受宠爱,本该在父皇和太子哥哥的娇宠之下,寻一个合适的驸马,过完自己尊贵的一生。
可那天御花园中,她一路扑着蝴蝶跑过去。
那个被太子哥哥唤作子钦的少年,只一眼便叫她再也没能忘记。
夫子曾教过她一句话,她觉得那时用在这个少年身上再般配不过了。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杨子钦赶回屋里的时候,阮小茴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见到他回来,阮小茴靠在杨子钦怀中,有气无力道:“子钦,不要报仇。”
她不希望,他的后半生都活在复仇的阴影之下。
阖上了双眸,阮小茴的手蓦然垂了下来,搭在了床畔。
“当啷”一声脆响,阮小茴手心的玉佩掉落,碎成再也找不齐的碎片。
独留一身红衣的男子跪倒在榻前痛哭出声。
杨子钦自书案上取了方檀香红木匣子放在一旁。
执了笔,他沾了沾墨水,凝着案上宣纸的眸中有柔情万千。
杨子钦在给阮小茴写信。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等到院墙边也长满了青苔。
等到北漠冬日的白雪盖不住落英。
等到神灯节的烟花不再绚烂。
等到你来入我梦之日,我好再认真同你说一句:“小生姓杨名钰字子钦,云州杨氏。”
若是没有你,此生我都不会再许旁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