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动,抬起眼来,“陆白,你能给乌辛烤肉吗?”
陆焕:“……”
陆大佬瞬间沉默了。
纪瑶有点失落,但也不是特别意外,毕竟是辟谷多年、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大佬。
“不说话的意思是,不会烤肉?”
陆焕:“……会。”
“真的会?”纪瑶不太确定。
如果烤肉没烤熟,直接投喂的话,乌辛会炸毛的。
陆焕:“真的会。”
他抿了抿唇,“不过你确定,不要陆某指点修行,也不要答疑解惑,稳固道心……只要我烤肉?”
“确定!”
纪瑶乐了,立刻从腰带解下沉甸甸的收纳袋递过去,“只要烤肉就好!今天的四百斤生肉已经买到手,就差人手帮忙烤熟了!”
得了大佬的承诺,纪瑶放心了。
两天一夜之内,奔波了两百里完成西市任务,被压抑了整天的困倦渐渐地涌上来,纪瑶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泛起了睡意的泪花。
“劳烦,”她含混地嘱咐着,“五花肉七分熟,里脊肉九成熟,排骨全熟,烤鸡外焦里嫩最好。如果技术不熟练的话,宁愿烤糊了,千万别夹生,乌辛会吐……”
布衣少女靠坐在河岸边的另一块巨石上,在暮色夜风的吹拂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打起了细微的小呼噜。
陆焕:“……”
修长的手指打开收纳袋,看了眼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四百斤生肉。
……
纪瑶是被一阵呜呜呜的哭声惊醒的。
辛重华大佬追着骂人干架的时候气势十足,高声鸣叫起来毁耳朵,但偶尔哭嚎起来的时候倒是委委屈屈,像极了小孩子。
纪瑶一骨碌翻坐起身,几步跑回帐篷附近,迎面看见乌辛瘫着两只鸟爪坐在篝火旁边,地上扔了满地的骨头,硕大的黑鸟头一点一点的,拿翅膀尖抹眼泪。
篝火对面,陆大佬姿势随意地坐着,修长白皙的指尖搭在下巴上,狭长的眸子斜睨着对面的乌辛,姿态散漫又危险。
纪瑶心里一阵紧绷,快步走到乌辛面前,蹲下帮他擦了擦眼泪,低声问,“乌辛,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乌辛抽噎了一声,打了个饱嗝,长长的鸟喙里吐出一根大骨头。
“我去你大爷的,怎么会这么好吃,比纪凌烤的肉还好吃一百倍……太好吃了啊啊啊!”
翅膀尖擦了擦眼角,乌辛再度流下了激动感动的热泪。
纪瑶:“……”
对面的陆焕斜睨了这边一眼,袍袖轻拂,周围八个烤架无风自动,八只烤鸡同时翻了个面。
滋滋的热油滴到火里,木炭烤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第15章 天地谛听(修) 宁可居无竹,不可食无……
乌辛是今夜最幸福的崽。
“纪丫头纪丫头,就冲着陆白的烧烤手艺,收了他!以后让他跟着我们混! “
他激动得翅膀猛扇地面,一片尘土飞扬,
“我跟你说,自从纪凌那小子跑了,我就再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肉了!最妙的是,他辟谷了,只烤不吃啊哈哈哈~”
纪瑶还在他面前蹲着呢。
把指尖沾着的眼泪给擦干净了,抬手拍了乌辛一巴掌,“闭嘴。你这红嘴八哥,跟谁学的一套一套的,居然还说个没玩了。”
乌辛猛然醒悟:“……嘎!”
闪电般地歪头展翅,原地卖了个萌。
乌辛把烤架上八只油滋滋的烤鸡全抱回来,分给纪瑶一整只。
纪瑶按照平时的食量,撕了半只扔回给乌辛,又把篝火里埋着的几个红薯扒拉出来,捏了捏,软硬正好。
烤鸡散发的香味闻起来让人食指大动,吃起来果然滋味绝佳,烧烤火候拿捏得极精准,皮脆肉嫩,鸡翅尖烤的焦香。
纪瑶一个没留神,把半只烤鸡全吃了,意犹未尽,口齿余香。
陆大佬这手烤肉功力,不服不行。
陆焕自己倒是习以为常,不甚在意, “控火之术,举手之劳而已。”
吃完晚食后,吃了顿丰盛大餐的乌辛心满意足,主动收拾了满地骨头,哼唧哼唧地躺倒,不一会儿就在地上睡成了个大字。
纪瑶拎起大翅膀,扔到了旁边。 “挪挪位子。别人还要睡呢。”
乌辛嘀嘀咕咕地让出几尺。
自从纪凌去了麟川宗外门,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和放松的夜晚了。
纪瑶找回了久违的家的温馨感觉,一时间,陆大佬平日的挑剔,冷淡,傲慢,都不那么明显了。
“谢了啊,陆白。你今天帮我的忙,我记下了。”
陆焕站起身来。
修长挺拔的身躯,在月色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说过了。举手之劳而已。”他抬手用了个净尘诀,把自己身上清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往芦苇荡边走去。
纪瑶想了想,主动说,“你要的极品洞顶云雾,价格确实有点贵。我们排下个月吧,下个月等手头宽裕些,我去给你买几两来。”
陆焕头也不回地道,“可。”
纪瑶在水边洗干净了手,哼着歌儿,往帐篷方向走了几步,忽然间想起了一个差点被她疏漏的问题。
“陆白,”她叫住了芦苇荡边的陆大佬,问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嗜茶,但是不挑茶具的吧?”
陆焕想了想:“不挑。普通干净的茶具即可。”
纪瑶呼了口气。
不挑茶具就好。
一套讲究的茶具,可比茶叶贵多了。
“东市那边,我经常看到有人在卖茶具,各种材质都有,有些颇为精巧。过几日我去东市帮你买套……”
一句话还没说完,陆焕已经皱起了眉。
“东市?若我没记错,东市是凡人市集?”
听到熟悉的‘凡人’两个字,纪瑶心里忽然一跳,隐约升起某个不太妙的预感……
“凡人粗制滥造之物,污浊之极,沾身都不可,更何况入口。”
陆焕不悦地拧眉,理所当然叮嘱道,“下个月去洞庭斋买茶叶时,顺便买一套普通干净的茶具即可。”
纪瑶:“……”你大爷的。
这就是个败家玩意儿!
洞庭斋那个销金魔窟,入门级茶具三位数灵石起步,高级茶具上千灵石不封顶。
晚上两人一鸟聚餐、和乐融融的塑料烧烤情,没了。
纪瑶磨了磨牙,“极品洞顶云雾,洞庭斋的茶壶。行,给你安排上。茶叶排下个月,茶壶排明年。”
陆焕原本已经走进了芦苇荡,脚步倏然一顿。
站在河边,按捺着情绪,深深吸气,缓缓吐气。
“没有茶壶,如何泡茶叶。”
纪瑶:“不去西市接任务,哪来的身外钱财买茶壶。”
陆焕:“……”
沉默。沉默是今夜的河边芦苇荡。
……
月色如水,寂静无人,纪瑶坐在篝火烤架前,把刚才扒拉出来的红薯掰开,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咬着红薯。
甜丝丝的滋味在唇舌间泛起,如此安静的夜色里,她想起了纪凌。
小凌回麟川宗外门已经半个月了。原本说好了三天之内联络的,不知怎么的,始终没有传回消息来。
正心神不定时,怀里突然闪起一阵明亮的白光。
纪瑶扔下红薯,从衣襟里摸出个不断发光的青铜镜。
八角瑞兽青铜乾坤镜原本有两只,是成对使用的通讯法器。虽然不能千里传讯,但是一两百里之内,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也是她那穷酸宗门传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能用的法器了。
一对铜镜,分为乾坤。
乾镜在她这里,还有一只坤镜,当然是给了最令她挂心的纪凌大佬。
“姐!”接通铜镜的同时,纪凌因为激动而大张的嘴巴就突兀地出现在镜面,那血盆大口把纪瑶吓得一个倒仰。
她隔着铜镜骂了纪凌一顿,
“我刚才还以为你被什么凶兽给生吞了!不是叫你没事别乱用铜镜么?你一个筑基期的小辈,怀里揣着法器,叫人眼红夺去了怎么办?”
纪凌被训蔫了,耷拉着脑袋,“就是有正事才开的乾坤镜。有件大喜事,想要通知你。”
“什么大喜事?”纪瑶想象了一下,突然激动起来,“你得了戒律峰大长老的青眼,拜入内门了?”
纪凌正色道,“比拜入内门还要大的大喜事。”
在纪瑶震惊而期待的眼神里,纪凌神秘兮兮地举起手里的字纸,显露在铜镜里,“看清楚这个店名。位置在麟川城南。务必记好了。”
纪瑶借着铜镜表面泛起的白光,凑过去细看。
看清字纸上的三个小字时,她没忍住,又磨了磨牙。
纸上写的店名,正是陆大佬指定买顶级名茶‘洞顶云雾’的所在,令她闻名色变的销金魔窟:
“洞庭斋”!
“姐你听好了。”纪凌表情神秘地凑近铜镜,小声道,
“洞庭斋是城南最有名的茶楼。进去之后,有茶博士上前问你可要喝茶,喝什么茶,你就回答他,‘要顶新鲜的境密山茶。’他再问你,“此茶可难得的很,客官要几斤几两,”你就回答他,‘各凭本事,测试斤两。’他就会引你入二楼雅间了。”
纪瑶听得心惊肉跳,
“弟啊,这才几天不见,你不会加入了什么地下帮派之类的……怎么连道上的切口都学会了?洞庭斋那么贵的茶楼,忽悠我进二楼雅间去做什么呢?”
纪凌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嗐,你乱想什么!进二楼雅间,当然是去赚钱啦!”
纪凌:“进去之后,你什么都不用说,摘下十七号木牌子,在牌子上压下你所有身家,登记名号,就可以走啦。再过两天,只要两天,无论你压多少灵石,包你三倍四倍的拿回来!”
纪瑶啪的重重一拍镜面,拍的纪凌耳朵嗡嗡作响。
“你个混球!”她指着镜面痛骂,“这才离开家几天,你……你竟然骗我去赌场了!”
“不是赌场,真不是。”纪凌捂着耳朵,
“姐,信我一次。是麟川宗门许可的正经营生,我以道心发誓。真的只要两天,无论你压多少,都可以成倍的收回来。”
“真不是聚赌?”纪瑶半信半疑。
姐弟俩通话了许久,直到铜镜开始闪烁,显示积蓄的灵气耗尽,纪瑶才搁下了铜镜,回到帐篷里,和衣而卧。
耳边传来悠长悦耳的笛声。
那是河边的陆大佬修行告一段落,又起了闲情雅致,吹奏新得的墨玉笛了。
笛声和缓,不疾不徐,时而清越,时而低回,吹奏的是某首不知名的曲调,纪瑶这几天听了几回,平心而论,挺好听的。
她躺在帐篷里听了一会儿,困意上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微风吹过天地,山谷间,溪流畔,灵气丝丝缕缕,处处涌动蒸腾。山野间开了灵智的小妖,在月色中纷纷现出身形,窸窸窣窣地吸取着灵气。偶尔有行人路过的时候,还不能化身的小妖们转身奔逃四散,在草丛中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陆焕放下横唇的玉笛,随意系在腰间。
大乘境修为,可千里识微,可天地谛听。
虽然修为大损,倒退回金丹初期;但元婴还在,气海灵台还在。境界还在。
只要他想,附近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耳目。
方才纪瑶和她弟弟的对话,一字不差,尽数落入耳中。
他心神微动,分出一缕神识,隔着茂密的芦苇荡,飘往约莫二三十丈外的空地方向。
帐篷,熄灭的篝火,帐篷里和衣而眠的少女身影,都出现在眼前。
虽然这小女修救下他的动机不纯,说话半真半假,隐瞒颇多,对她的弟弟,倒似乎是真心相待。人间凡俗的血脉牵绊,果然如此神奇?
陆焕的一缕神识,越过枕头上的细碎长发,落在旁边的铜镜上。铜镜的手柄,兀自牢牢握在熟睡的纪瑶手里。
神识轻微地触了触镜面,随即剧烈颤抖了一下,触电般的收回来。
这是哪里找来的破铜烂铁!
不入流的法器,也值得他们如此小心翼翼对待!
陆焕伸手一拂,拂散了神识震动而不小心触动的铜镜灵气,收回神识,端坐在河边,陷入了沉思。
姓纪的小女修看似普通,身上却疑点重重,甚是古怪。
以他的大乘期修为,破境遭遇的雷劫,乃是天道之下、威力极强的九重紫云雷劫。方圆百里之内,生灵引雷,无不灰飞烟灭,化作齑粉。
也正因为此,他感应到雷劫降至,才立刻离开洞府,特意寻了六百里外荒无人烟的鸣沙城渡劫。自己身死道消无妨,只愿不要牵累他人。
谁料两个筑基期的小辈,加上一只金丹期的混血妖族,竟然能突破他的禁制,闯入了雷劫范围。
不仅硬生生抗下了九重雷劫,安然无恙。
还宣称‘路过’,把他‘随手救下’了。
不知费下多少准备功夫,用了何等珍稀法器,令他欠下了性命牵扯的重大尘缘。
难道真的如纪瑶所说,只是为了区区两万灵石?
陆焕不信。
这平平无奇的小女修的背后,一定另有高人。
一缕神识再次探出,静静地凝视着不远处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