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却抬手以剑鞘抵挡,小臂绷紧说:“粮马,灵州粮食充沛,马种强壮,比之垚南好上一倍不止,本王想与虞大人做一笔常年供给粮马的交易。”
没料到他如此诚实,虞时也稍有走神,肩颈遭沈却一击,不由后退了好几步。
停顿一时,两人很快又纠缠在一起,剑影重叠,快得让人捕捉不清,剑刃挥出的疾风竟是生生劈断了周围几棵榕树,“轰”地一声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灰。
沈却平静地看着虞时也,说:“不过若是赌输了也无妨,我养她一辈子。”
两两相望,虞时也亦平静道:“嗬,你做梦。”
随后刀光剑影中,又倒下了两棵榕树,绿意盎然的庭院顿时萧条难明。
这阵仗着实太大,引来不少丫鬟小厮远远围观,众人捂着胸口目瞪口呆,这、这是在切磋?
另一边,白管家将止疼药送去厢房,听小丫鬟匆匆禀报一句,吓得胡子都险些瞪起来。
他赶到庭院时,正欲扯着嗓子开口劝阻,便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番,险些就地晕过去。
“快、快请郎中来,请元先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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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正埋头在虞广江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时,虞广江便被侍卫匆匆叫了去。
侍卫口吻急切,虞锦只当有什么要紧的军务,并未深想,兀自斟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
晌午至今,父亲和阿兄忽至实在出乎她的意料,眼下楹窗半开,清风徐徐,虞锦静坐下来,方才有一种真切感,她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不过虞时也那番话委实在虞锦心上投下一颗巨石,她思来想去,照着镜子收拾一番,将泛红的眼尾遮掩一二后,随即推门出去。
谁料两把剑鞘交叉横在她面前,虞锦吓得小脚往后一缩,“你们这是作甚?”
侍卫拱手道:“回二姑娘的话,属下奉公子之命看好姑娘,公子说了,没他准许,姑娘不得擅离此地。”
虞锦匪夷所思地瞪大了眼,虞时也!他竟将她关起来?!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禁她足!
见侍卫满脸冷酷无情的模样,虞锦不欲纠缠,“嗙”地一声重重将门阖上,气得提壶对着壶口就饮了几口茶。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虞锦在屋子里来回转悠几圈,随后泄气地仰倒在床榻上,以软枕掩面,一动不动。
父亲亲赴垚南就是为将她接走,如今见她安然无恙,自不会在此久留,兴许这一两日便要启程。
太快了……
虞锦抿了抿唇,心想那把精致小巧的短弩还搁在校场的营帐里,她都用顺手了,也好容易有些长进,没能一并带走实在有些可惜……还有白叔给的账簿,好似还有一处没仔细核对……新得的糕点方子也尚需改进……
虞锦正幽幽叹气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她迟疑一顿,随即起身走至窗边。
推窗而望,厢房与正房间有假山阻隔,但虞锦瞧见丫鬟端着盥盆进进出出,脚步匆匆,一片慌乱。不多久,白管家便领着元钰清出现了。
虞锦心下一咯噔,当即打开门,道:“发生何事了?”
侍卫一头雾水,“姑娘,属下不知,属下奉公子之命看——”
“闭嘴!”虞锦急道:“给我叫个丫鬟来,我饿了我要用膳总行吧?”
不多久,伺候在后厨的小丫鬟匆匆而至。
丫鬟暂且不知虞锦的身份,依旧喊她三姑娘,道:“姑娘尽管吩咐。”
虞锦道:“正房发生了何事?”
丫鬟一顿,说:“奴婢听说王爷与贵客切磋剑法,好似被刺伤了,姑娘不知?……奴婢看门外两个侍卫有些面生,是——”
话未尽,虞锦已匆匆提裙推门而出,她厉声道:
“让开!”
“我说让开!你们都聋了吗?”
“闹什么。”
虞时也负手在后,缓步上前,抬手示意侍卫退开。
虞锦稍顿,随在他身后道:“方才是阿兄与王爷切磋?”
虞时也瞥了她一眼:“是。”
“你、你怎么能这样呢,比武切磋点到为止即可,阿兄刺伤他作甚?”虞锦急红了眼,“且他有恩于我,你怎能恩将仇报!”
虞时也摁了摁耳朵,冷飕飕道:“你小点声。小伤而已,习武之人哪有那么矫情。”
“什么叫小伤而已!”虞锦嗓音拔高,“我都瞧见了,丫鬟端出去的水都是红色的!”
“废话,血不是红色是什么色?”
虞锦气到无言,只梗着脖子瞪他。
虞时也眼眸微眯,抱臂道:“他不过一处刺伤而已,你紧张什么?”
虞锦微怔,“我哪有紧张?我只是怕平白担上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虞时也冷笑,“你最好是。南祁王于虞家有恩这毋庸置疑,此事父亲自有法子报恩,不必你上演什么以身相许的戏码。”
虞锦瞪他,握拳道:“谁,谁要以身相许了!”
虞时也懒得与她纠缠,回顾方才最后那一剑,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
故意的,阴他……
他扯了扯嘴角看向虞锦,就跟看一只自己蹦跶进虎口还毫不知情沾沾自喜的蠢羊一样。
虞时也斜她一眼,道:“你给我安分点,不许一个人去见他。”
说罢,虞时也阔步离开,在门外停顿一瞬,冷声说:“看好二姑娘,不许她踏出屋门!”
虞锦与紧闭的门扉面面相瞪半响,忽然安静下来,兀自落座,仰望天色。
天怎么还不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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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白日这一遭,虞广江并未着急启程,亲自向南祁王表了歉意后,便在王府继续暂住一夜。
白管家深知孰轻孰重,离开琅苑仔细打点了一番。
已至星子点点,夜幕低垂,廊下一片黯淡寂静。
忽然“噹”地一声,一颗石子抛向廊道角落,门外的侍卫神色一凛,纷纷摁着腰间的佩剑上前查探。
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楹窗被推开,虞锦踩着杌子战战兢兢爬了出来,膝盖磕到窗台,她捂着唇倒吸一口气。
复又重新阖上窗,矮着身子小跑走远。
那厢,正房里。
沈却赤.身靠在引枕上,胸口缠着细布,渗出了些血,但面色如常,正如虞时也所说,这点小伤于他,确实没多大事。
段荣捧着伤药来,不解道:“王爷,那虞公子当真如传闻所言那般厉害?您都打不过他?”
他说着,便要伸手给沈却换药。
男人唇角微勾,挡了段荣的手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还是属下来——”
“下去。”沈却沉声打断他。
段荣一头雾水,只好应声退下,然走至一半,又听身后人吩咐道:“把烛火灭了,留一盏就行。”
“是……”
段荣走后,沈却攥着那瓷白药瓶,在手心里把玩片刻,又放回原位,卧榻平躺,缓缓阖上眼。
时间一刻一刻而过,沈却摩挲着扳指,不由蹙了下眉头,直至门扉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男人手上动作一顿,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现。
少顷,轻盈的脚步声渐近。
虞锦小心翼翼踮着脚尖,好半响才摸到了床榻边,榻边的矮几上摆放着瓶瓶罐罐的伤药和托盘,药味甚浓。
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看向已然入睡的男人,沈却似是未着衣裳,右肩上缠着细布,十分晃眼。
自家兄长惹下的祸,她作为妹妹怎能坐视不理,瞧一瞧伤势也是应该的,虞锦暗自点点头,便伸手攥住被褥一角,轻轻掀开。
沈却的身子很白,不似寻常武将那般晒成了古铜色,不过瞧他日日去校场练兵秣马,脸上的肌肤还是那样冷白,想来本就是不易晒黑的体质。
虞锦独自羡慕了一番,又生生顿住。
正因他肤色白,那渗出血的伤口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虞锦气红了眼,晕开这么大的血迹,怎么叫小伤?虞时也下手果真没轻没重!
屋里昏暗,虞锦意图瞧仔细一些,不由低头凑近那伤口,恨不能拆开细布瞧瞧里头伤势如何,不过看样子,他夜里难道是没换药么?
虞锦蹙眉,段荣是怎么当差的。
不行,这伤口这么闷一夜,明日伤势定要加重,她得去提醒提醒段荣才是。
虞锦当即就要起身,正转身之际,手腕忽然被拽住。
“被褥不给我盖好,我着凉了怎么办?”
他躺着说话,嗓音有些暗哑,还带着点懒懒的笑意。
第50章 聘礼 现在晕过去的话,我抱你回房。……
虞锦稍许懵怔, 侧首垂目,惊愕地瞪大美目。
倏然一阵夜风疾来,将窗牖吹得吱吱作响,裙摆也随之扬了一下。腕间力道忽重, 她回过神来时已然跌坐至床榻上。
沈却也撑着掌心坐起。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看得虞锦目瞪口呆, 道:“你……你没睡?”
“嗯, 本来快睡了。”男人指间下滑, 改去攥她的手心, 语调平常道:“听到动静,以为有贼。”
“……”
他的指腹像无意一般摁在她手心, 半个胳膊都酥酥麻麻的。四目相对,莫名滚烫的气温让虞锦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嗯……”沈却疼得眉间一蹙。
虞锦立即顿住手, 神色惊慌道:“你流血了!”
沈却脸色看着很疼的样子,说:“药在你手边。”
他的口吻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虞锦未及深想就上手拆了缠在他胸口的细布,伤口顿时暴露在烛火之下,竖着一道狰狞的红痕,且离心口仅差分毫。
虞锦愣住, 不知怎的鼻尖一酸,说:“他怎么也不知道收着些,哪有这样的……”
看她眼眶有隐隐泛红的趋势,沈却微顿, 道:“看着骇人,其实不疼。而且虞公子有分寸,剑刃没进去多深,只是流了点血。”
他话里有轻哄的意味, 可虞锦这会儿全然体会不出来,反而口吻愈重道:“他哪有分寸!……你不是很厉害的么,你怎的不躲过去?况且他不知收敛,你跟他切磋什么功夫,你们男人就是这般逞强好胜,平白让人跟着担心!”
虞锦很生气,上药的动作也不由重了几分,疼得沈却呼吸切切实实停了半瞬。
他唇边隐有笑意,意味深长地“嗯”了声。
虞锦稍顿,面无神情地看他一眼,煞有其事道:“我说的是白叔,他急得白发都又添了几根。”
沈却眉梢轻抬,怕她恼羞成怒,没再多言。
长夜寂静,烛火摇曳。
虞锦低下头,将药粉洒在伤痕处,又拿帕子一点点蹭去多出来的粉末,不知不觉脑袋便凑了过去。
暖黄色的光落在女子半边小脸上,将她本就精巧的轮廓衬得愈发细致。沈却垂目,看她小扇子一样的眼睫一眨一眨,似是挠在人心口一般。
须臾,虞锦在细布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松了口气道:“好了——”
她一仰头,便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眼底像是沉淀着什么她无法承受的深厚情绪,看得她呼吸一滞,心慌意乱。
虞锦利索地摆好药瓶,急忙起身道:“今日之事实为兄长之过,望王爷海涵,告——”辞。
……?
男人单手禁锢在她腰间,她稍稍挣扎,没挣开。
沈却气定神闲地靠在那儿,道:“现在不叫我阿兄了?”
虞锦挣扎的动作忽停,蓦地想起什么,道:“你为何不问我,是何时想起来的?”
沈却未言,只捻了捻她腰间的锦缎。
虞锦傻眼,虞时也的话似在耳边缭绕一阵,她顿时深提一口气,难以置信又心存侥幸道:“王爷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沈却看她一眼,坦荡地点了下头。
四目相对,虞锦吞咽了下嗓子,下意识攥紧手心,问:“何、何时?”
“回府不久,你来给楚澜偷鞭子那回。”
闻言,虞锦只觉得自己这张精致漂亮的皮囊逐渐皴裂,每一道缝隙都叫嚣着“无颜见人”这四个字。
苍天,那她在沈却眼皮子底下耍得那些手段、说的那些谎话……在他眼里,岂非杂耍一般滑稽?!
那一声声阿兄如今再想来,简直……
丢人!
太丢人了!
虞锦悄悄垂眼,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再不想见人了!
但纵使心下再觉得如何丢人,虞锦面上也稳如泰山。她神色自然地抬眸,轻轻“噢”了声,随后指着床榻角落道:“你看!”
话落,虞锦蹭地起身就要跑,瞬息之间,一阵天旋地转,她闷哼一声,整个人仰摔在了沈却腿上。
虞锦:“……”
她尚未及反应,便听段荣叩门道:“王爷,发生何事?”
沈却摁住虞锦不听话的身子,淡淡道:“无事。”
段荣似有迟疑,磨磨蹭蹭地应了声。
虞锦捂住唇,压低嗓音,惊恐懵怔道:“你摁着我做什么?”
“你跑什么?”沈却提了提眼尾,“给你当了这么久兄长,说跑就跑,怪没良心的。”
她腰后硌着男人的腿,这般姿势,就如砧板上的鱼肉,让虞锦颇感不安,不知是身处劣势还是气氛微妙,虞锦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她佯装镇定道:“王、王爷也骗了我,算是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