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到了此时此刻，却像滞在喉咙中，只剩下几个字。
“我很累。”一股积攒了很久的酸涩涌上来，易韶从未想到，有一世记忆的自己，竟还会如小儿般如此委屈，她眨眨发热的眼，又说了一遍：“我很累。”
以女子之身掌控朝廷很累，平复战乱收复四海很累，和朝臣斗智斗勇推行新政很累，为保太女成功继位灭除各方觊觎……
很累。
她两手按在椅侧，有些幼稚地伸直腿，低声说：“每当那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也曾这样，12岁就上战场，负担着本不必负担的重任，和文帝虚与委蛇，与世家勾心斗角，习武练兵，于战场厮杀，外表再恣意放荡，内里却不曾有半分放纵。”
城灭流亡，她们这些从生死中走过来的人，多少都会心生偏念。
乐康爱财，成了天下第一的首富；依灵喜好玩弄人心，裙下之臣遍及天下；而她，贪恋权柄。
唯有凌初，易韶知道不是她无欲无求，只是因为她把所有的担子都背在自己身上，清醒地知道要做什么，便克己复礼，不敢稍有片刻纵欲贪欢。
“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厌烦了这些负担，所以再不肯回来看我们一眼。”
石厥国破，副将说凌初领一匹精锐小队攻进皇城，战势混乱，双方都杀昏了眼，结束后将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易韶就知道，她不是死了，而是走了。
这个念头一起，易韶便揣了大半辈子，所以这辈子看到凌初后，她忍不住上前，又自欺欺人不敢相认，只因不知对方是不是真的愿意再见到她。
易韶说了很多话，一直都垂着头，声音从下方传来，透着股压抑着的沉闷。
凌初哑顿良久，长叹了口气：“阿韶，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没你想的那么无坚不摧，也没有那么积极勇敢，那时的我……用现在的话讲，应该叫精神到达了临界期吧。”
手刃亲父，屠戮石厥，旧仇已报，亲人离世。
身体因为早年练急功激发潜力，到了那时已经从里破败，命不久矣。
人生太苦了，连那一点点的甜，都裹着黄连。
可她不想放弃自己，也不想麻烦别人，所以选择离开，前半生为信念而活，后半生她想对自己好一点。
第41章
“易韶。”
医生提醒取化验单的声音响起, 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凌初站起身去拿，看了眼，塞回易韶手里, 安慰她：“看样子死不了。”
易韶瞪她一眼, 两人间怪异的气氛瞬间散了。
她们是曾互相交付后背的挚友，是彼此扶持相伴的姐妹，历尽千帆，在后世重逢, 那些别扭愧疚的心思便不再重要, 也不需多言。
工作人员跟着跑前跑后, 知道结果后总算放下了心，征询易韶意见，对于是否继续参加之后的节目，节目组把选择权交给她。
易韶无所谓，这点伤对她来讲不算什么, 但今天的录制肯定不行了, 工作人员结完医药费, 准备先送她回家。
上车的时候，凌初问工作人员：“我们是不是可以见见那个行凶者？警方问出来是怎么回事了吗？”
一提起这事工作人员就起火, 怒道：“刚接了在警局的工作人员电话，说那是个小爱豆, 刚出点小名就特别狂, 演技差还不会做人，前一阵因为个人原因被原公司解约, 作天作地, 迟到早退, 制作方实在烦了, 就把他给开了。”
“这不，现在后悔了，跑到剧组里来闹，被安保赶了出来，就来报复社会，咱们节目组也是倒了大霉，才碰上这么个疯子。”
凌初静静听完，问：“我们能去看看那人吗，易韶毕竟是受害者，后续赔偿还得对方来负责。”
虽然顶着半个工作人员的名，大家也多多少少知道凌初有点背景，平时不说巴结，起码客客气气，再加上这也不是无理要求，就一口答应下来。
易韶坐在一边，怼了下凌初，狐疑地拂了拂手上的鸡皮疙瘩：“我怎么不信你是在关心我呢？”
“把‘怎么’去了。”凌初白她一眼：“有点逼数吧，不就是胳膊划破了个口，还想要什么温柔待遇？一把年纪了，坚强点。”
易韶：“……”
这狗人的爱从来不会消失，因为压根就没有过！
一行人来到警局，警察正在和律师交涉。
凌初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易家并不重视身为私生女的易韶，但现在看来，她的处境并不差。
凌初使了个眼色，易韶斜了她一眼，主动向警察提出要见行凶者，并以自己弱小的心灵遭受了重大伤害为由，希望朋友陪在身边。
律师以她的意见为主，警察也觉得小姑娘受了无妄之灾挺可怜，安排了两方见面。
行凶者还没正式收监，手上带着手铐，敞着腿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颓丧，一副第一次进局子的惊慌无措样。
凌初坐在易韶身旁，眼神一寸寸从对方脸上刮过，问：“你叫什么？”
那人抖了下，面前人明明只是个年轻女孩，却给他一种十分可怕的感觉，怪不得那人让他……
怕被发现端倪，他把头压低，闷声说：“卓航亿。”
凌初顿了下，牵起嘴角看向身边警察：“警察同志，我怀疑对方是故意伤人，不，准确来讲是故意杀人。”
“你、你胡说。”卓航亿身体猛地一抖，蹭地一下站起身，面容癫狂像是要扑过来。
“老实点。”警察一把把人按住，对凌初点点头，示意出去具体说清。
凌初拍拍易韶的肩让她放心，跟警察走了出去。
一个小时后，两人离开警局坐上易家派来的车，易韶才皱着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凌初瞟了眼前座，看到易韶颔首示意无妨，才说：“他是我大舅妈公司旗下的艺人。”
也是剧情里，和凌芩女士玩窒息play的小明星。
之前大舅妈经过提醒，及早发现公司内部问题，挖出合伙人私下的犯罪行为，举报给警方，之后又大刀阔斧改革，和公司行为不当，擦法律边缘的不良艺人、经纪人解约。
这个卓航亿就是其中之一。
恰好射击点就在剧组旁边，恰好是这么一颗用来布过局却没派上用场的棋子，凌初不信这次的事是巧合。
易韶一手搭在车窗边，眉头一拢看向凌初：“你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凌初回答，007提醒道：“宿主，任务以及系统的存在，无法对外人提及。”
凌初一时好奇，问：“提了会怎么样？”
007顿了下：“宿主可以试试。”
呦呵，试试就试试。
凌初简单说了一句：“我在做黑莲花剧本任务。”
话音刚落，易韶脸色一变。
凌初：“……”
她感觉不太好，试探地问：“你听见什么了？”
易韶复杂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久到凌初都想要伸手打人了，对方才面无表情道：“你说你在做‘你懂得’按摩服务。”
凌初：“……007。”
007憋笑，为自己解释：“我事先提醒你了啊。”
“……”
凌初：我就想问，你平时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也好意思嫌弃我？
难道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正经系统吗？！
凌初在军营里待得太久，实力硬，嘴皮子溜，满嘴骚话能让军队里的兵油子都无力还口，易韶习惯了，没把她刚才的话当真，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凌初不想再试探系统的节操，耸了下肩：“不是我不说，是说不出口。”
易韶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没有继续追问。
司机是她的人，可凌初身上的事明显有蹊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也不是一点不能说。”凌初摸了摸下巴，沉吟一会儿：“总结来讲，大概是一个《我死后，渣男全被我薅进火葬场》的故事。”
“他们逃，她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易韶一巴掌按在凌初脑袋上。
“闭嘴吧，狗子。”
☆
出了一场意外，短暂停止后，因为机器和场地费用，下午录制仍要继续。
易韶回家换了件衣服，觉得伤势不重，又和凌初一起回了节目组。
午饭时，节目赞助商莅临视察。
听说业界新贵郎总，知道有选手受伤，特意不远半小时路程，亲自过来关心慰问。
凌初捧着饭盒，坐在人群后，和郎烈的视线正对上，对方眸色极深，不辨喜怒。
她笑了下，站起身踢了踢易韶，走向郎烈，易韶骂骂咧咧站起身，多年的默契，即便不知道凌初要做什么，但还是瞬间会意，跟在她身后一同走过去。
站在郎烈面前，凌初手交握捧在身前，期盼道：“郎总您来都来了，不如在节目里客串最后的npc首领吧，单凭您这一表人渣……哦不，一表人柴，一定能拉高节目收视率。”
导演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郎烈外貌出众，又是节目总投资人，无论是颜值还是身份，都能给节目带一波收视率。
他看了看郎烈不悦拧着的眉，犹豫着没有说话。
导演要照顾金主爸爸心情，易韶和凌初却不在意。
易韶素来敏锐多思，从凌初的态度上察觉到她对郎烈的恶意，立马捂着伤口，虚弱惊喜道：“郎总，你是来看我的吗？”
郎烈听到声音，俯首看她，微一眯眼。
就是这个女生破坏了他的计划。
他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自以为温和，实则高高在上道：“伤势怎么样？作为赞助商，我愿意代替节目组给你一定的补偿。”
易韶嘴角抽了下：“……”
这一嘴油味儿。
她在心里骂了句傻逼，面上露出一丝羞赧：“不用了，不用了，就是郎总……”
易韶咬了下唇，郎烈嘴角一勾，压低声音，故作不解：“怎么了。”
易韶眼睛亮晶晶的：“我也好期待郎总能在节目里客串npc首领，一定很帅。”
导演趁机劝了起来，郎烈这样高傲自大的人，一向对上节目嗤之以鼻，只不过补偿是他提的，受害者也只有这么个小要求，不答应未免不近人情，还有自打脸的嫌疑。
最后，导演保证npc首领可以带面具，不必暴露正脸和身份，且只要待在一个地方等待选手找到就好，郎烈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人一走，易韶撞了下凌初，疑惑道：“你要干嘛？”
凌初哼了一声，捏捏手指：“让这孙子进骨灰盒之前，多体验几次火葬场尽在咫尺的感觉。”
☆
下午比赛继续。
因为上午的事，凌途被吓得够呛，他可听说了，要不是易韶推了一下，被枪打的就是他姐。所以下午一开始，他就直接跟在凌初后边，担心再出意外。
凌初作为一个任务npc，也不老老实实待着，带着弟弟四处走，确定好郎烈的所在地后，慢慢悠悠走回百乐门，等着选手们上门。
选手们很快找到游戏诀窍，淘汰人数巨增，但双方差距不大，剩下最后几个人的时候，坏人方找到了凌初。
原来林彦秋扮演的角色幕后身份就是坏人方npc首领，现在换成了凌初。
金融系小学弟高振、还有易铎以及一位扮演留洋学生的女生幸存到最后。
易铎本来是好人阵营，通过阵营赛换到了坏人振营。
看到凌初，高振松了口气：“太好了，学姐快跟我们走，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让另一边找到你。”
凌初终于能演了，靠在椅背上，直视易铎：“你来晚了，白牡丹她已经……”
易铎：“……”
特爹的，这剧本还没完？！！
经过一天比赛，几人已经知道重要人物要走剧情，所以高振和留洋女生虽然着急，却还是耐心等着。
凌初挺直身板，迈着四方步走下来，用枪抵着易铎，惋惜地摇摇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本来我应该杀了你的。”
易铎面无表情，看着她扯淡。
凌初长叹一口气，摆摆手：“算了，你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一物赠你，希望你收好。”说完朝后挥了挥手。
凌途坏笑着拿出顶贝雷帽，是易韶友情赠送，和军装配套的环保色，扣在了易铎头上。
高振和女学生：“……”
好像也不是那么急着做任务了，我们还能再等会儿。
“你知道吗？牡丹小姐有孕了。”凌初背着手望天：“你们在一起两个月，她孕期12周，恭喜你，喜当爹了。”
高振和女生憋笑憋的好痛苦。
易铎一把拿下自己头上的王八帽，压着火，磨着牙问：“所以，我们能走了吗？”
“戴好。”凌初抢过帽子，非要给他扣上，见易铎抵死不从，又说：“你戴上，我可以给你们提示对方npc首领所在地。”
易铎：“……”
高振二人：“！！！”
两人立马抹了把脸冲上来拉住易铎，高振先说：“五爷冷静，想想我们的事业，想想牺牲的兄弟姐妹们。”
女生在旁边点头附和，比赛进行到这个地步，易铎要是因为帽子颜色不合适推辞，未免太过矫情，只能演出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给自己加加戏，在节目里增加笑点。
凌初满意地给他扣上，拍了拍：“别低头，隔壁老王会笑。”
易铎：“……”
他发誓，凌初要是没有真消息，豁出去节目不录，他也要弄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