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州的官员本以为定国公从此借道,哪里想到竟然停在了这里,一时间非常地紧张。
知府将自己的别院献了出来,唯恐招待不周。
那别院在山间,清凉宜人,离着卫所也近,五爷便答应了,带着俞姝住了进去。
他跟俞姝解释了停下的原因。
“温彦下落不明,我心里十分不安,在此停下,等等穆行州的消息。”
俞姝自然道好。
比起朝廷的温彦阏氏,她更关心新单于托寻准备何时举兵犯秦。
只要托寻来犯,哥哥成功抵挡,称王之日便到了!
最初造反的时候,他们兄妹谁都没想到,能走到这一步。
如今近在眼前,反而颇为激动。
俞姝暗暗思量着这些,姜蒲过来跟她传话,说这蒙州当地的官员夫人,想请她去庙里上香。
这庙就在别院后面的山上,可见是为了迁就她双身子的不便。
但俞姝没有任何交际的欲望,就算这些夫人不嫌弃她是妾,她也是不想与她们同往的。
出身周正的夫人,不会同她这小妾来往,愿意同她来往的,多半是奔着巴结国公府来的。
这一点,俞姝心知肚明。
她道罢了,让姜蒲谢谢这些夫人的好意,道国公府规矩森严,她身份多有不便。
以此断了她们的念头,也是好的。
她安稳在家呆着,时不时让姜蒲给她念念话本子打发时间,偶尔出去走动一番。
这别院景致她看不见,天热了起来,出去吹吹风,反倒比房中闷着强。
这日,刚在花园里走了几步,腹中就是一阵翻腾,她让姜蒲扶着她坐下来休歇。
刚坐定,就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在树丛后面掩着的小路上响起来。
这脚步不似寻常走动,好似练习什么一样,来来回回,反复调整。
俞姝听着颇有些趣味,没有出声。
姜蒲也听到了脚步声,疑惑,“是什么人?怎么在此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过去?”
她借着树丛缝隙朝着对面看去,吓了一跳。
对面那人穿着杏色的衣衫,手里拿了提盒,侧身在无人的小道上走动,时不时低头调整步调。
乍一看,姜蒲还以为是自家姨娘。
可姨娘就坐在她身边。
这时,俞姝才问了一句,“谁?”
姜蒲声音低了低。
“回姨娘,是秀淡。”
宴夫人让梨娘子带来的那个丫鬟。
俞姝缓缓点头,姜蒲低声问她,“要不要奴婢去问问秀淡,在此走动作甚?”
俞姝摇了摇头。
“不用问了。”
姜蒲微讶,但俞姝神色了然地起身走了。
“回吧。”
*
京城。
定国公府。
宴夫人今日早早醒了,坐在窗前由着丫鬟梳头。
她嘱咐丫鬟上心些。
“今日要进宫去见太妃娘娘,处处须得得体才行。”
丫鬟越发打起了精神。
她所说的这位太妃姓钱,本是先皇的淑妃。
皇上生母早就没了,先帝皇后也在先帝薨逝前就已离世,如今两宫没有太后,皇帝年轻尚未立后,只有抚养过皇帝的钱太妃,替皇帝执掌后宫。
宴夫人等闲不进宫,但今日是钱太妃散寿,虽无大办,但皇帝仍为太妃办了小宴,宴夫人自然在受邀之列。
丫鬟打起精神替她梳头,但宴夫人支着额头,半闭着眼睛,没精神的很。
大丫鬟俞姝端了碗浓茶过来,“宴夫人提提神。”
宴夫人嗯了一声,接过茶来喝了,俞姝轻声问,“夫人就这么不想进宫?”
俞姝语调舒缓,将梳头的丫鬟遣了下去,亲自为宴夫人簪了发簪。
宴夫人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想进宫?每次去都要被问及子嗣。”
她说着,烦而懒地揉了额角。
“我只盼着韩姨娘快快生了,最好是个男孩,从此国公府也有了子嗣,安定下来,宫里就不用总盯着我问了。”
她说着,朝着南面悠悠看过去。
“只是这韩姨娘去了这么久,若是生了儿子回来,不知道还会不会,同从前的规矩老实?”
俞姝在这话里笑了起来。
“夫人竟还有这般担心?不是派了邓迎儿和秀淡过去?”
“人是派过去了,能不能成事就不知道了。”
宴夫人啧啧两声,将俞姝簪好的簪子拔了下来,指了那只大红绒花金镶玉簪子的。
“这才是我该戴的。”
第57章 夫人
秦地。
马车进了秦地,温彦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了。
秦地早已在袁王手下造反,到如今朝廷都没有收复,大半城池都在战备的状态,只有少数大城能通商互市。
他们不去朝廷的地盘,到了秦地难道还想掩人耳目?
除非,他们本来就是要来秦地的。
婢女俞姝怕得厉害,每时每刻攥着温彦的手不放。
“阏氏,他们不会杀了咱们吧?那个假于将军,真的一脸凶相。”
温彦并没有她这么害怕,只是看向马车外秦地的山水,幽幽叹了口气。
“应该不会杀人,不然千里迢迢将咱们劫持过来作甚?多半是人质了。至于那于将军……”
当时她问得顺,他也答应的顺,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她道,“于将军人凶些,但细看他眉目,轩昂之气更多,多半时候神态还算温和。咱们暂时不要说破,他应该还会客气以待。”
“但是……”俞姝更愁了,“咱们就跟他们这么走吗?他们后面要做什么,咱们也完全不知道啊?”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温彦也犯愁。
她轻轻摘了旧衣衫上面的银饰,悄悄抛出了车窗,没人发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来硬的肯定是没办法了。”
她仔细思虑了一番,觉得不能什么都不知,任由他们将自己劫持,哪怕是要见阎王,也要当个明白鬼。
她这个明白鬼左右思量了一番,趁着休歇,找到了俞厉。
天气已经很热了,温彦递过一块凉瓜给俞厉。
这只瓜还是上晌在路边,俞厉买给所有人的,温彦留了一块,递给了俞厉。
“将军一路护送我等,实在是辛苦了。”
俞厉看了她一眼,说不辛苦,没要那瓜。
“阏氏自己吃吧,俞某不渴。”
这话听得温彦一时更加迷惑。
他说起“于某”甚是自然,难道他不是骗人的吗?
温彦一时顾不得这么多,又把那瓜往俞厉面前推了推。
“将军实在辛苦,倒也不必客气。”她看了他一眼,“只是我想着,既然离开了朝廷境内,倒也不必这么急着赶路了。”
她说自己在别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了的人,“我如今没什么身份了,倒可以游山玩水一番,也算得一种逍遥。”
游山玩水?俞厉听得暗觉好笑。
他是劫持人质呢,哪有时间陪她游山玩水?
但眼下身份的误会并未说破,俞厉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只好道,“阏氏暂时不要游乐,处处都在打仗,很是不安全。”
他劝她,却也在阻拦,但温彦还是不死心,反而问了一句。
“将军是不是还有要事在身?其实,若是将军还有事,大可以先行一步。”她笑得十分体贴,“我等慢慢走便是了。”
俞厉险些笑出声来。
他好不容易把人劫了,能再放了她走?
她是发现什么不对了吧?
但人家这般客气,俞厉实在不知道,怎么点破自己是劫持她的人这一事实。
他正想着,突然有人在旁替他说了。
“温彦阏氏莫想着支开我们了,我们本也不是接你回朝廷的人,”
卫泽言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而且指了俞厉,“这位是虞城将军俞厉,我们此行就是劫你去虞城的。你别想逃了。”
如此明白,如此没有遮掩。
下一息,俞厉见这位阏氏,像是被冰冻住一样,定在了原地,火辣辣的日头也晒不化她震惊的神情。
她倒是没哭也没闹,只是定的稳稳的,嘴巴长着,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俞厉。
俞厉好笑的不行,险些憋不住了,只能咳嗽两声以作掩饰。
他想,她估计终于知道,于将军和俞将军的区别了。
只是在那震惊目光里,俞厉颇为不好意思地看向了一旁。
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过了半晌,“哦”了一声,转身回了马车。
俞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叫了卫泽言,“我正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你厉害。”
卫泽言也颇觉好笑,但提醒俞厉。
“反正她早晚要知道,说了就说了,咱们严加看管就是。眼下最要紧的,一来别被朝廷的人发现,二来尽快返回虞城,同勤王手下各城将领联合起来,一旦朝廷来犯,将军可就要打起精神来了。”
那正是称王的契机。
俞厉在这话里,严肃了神色,想到了在贸州时妹妹的叮嘱。
唯有他立起来且立住了,妹妹才能更加有依靠。
*
京城,皇宫。
有几位夫人来给宴夫人敬酒。
“国公爷打了胜仗,真令人振奋!不知国公爷还要多久得回?夫人定是早就期盼着了吧?”
宴夫人说是,“国公爷能为朝廷征战,平定袁襄,真乃一大幸事。我自是盼着国公爷回的,但也要各地安稳,才更好。”
这几位夫人听了,都称赞宴夫人深明大义,“只有心胸阔达的夫人您,才能同国公爷这样的英豪琴瑟相合,可真是羡煞我等了。”
宴夫人笑着没说话。
这时,突然有人问了一句,“听说国公爷带了新纳的姨娘过去,那姨娘有孕了?”
问话的正是钱太妃。
宴夫人本还以为今次避过去了,但钱太妃还是问了起来。
但这次,宴夫人心中有底气的多。
“是有孕了,菩萨保佑,盼她顺利生产。”
众夫人都道贺,当着宴夫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但钱太妃可不这般顾及,招手让宴夫人做到自己身边来。
宴夫人走过去,钱太妃便拉了她的手。
“你是贤良大度,但妾生的,到底是妾生的,你若能怀了国公爷的子嗣,为国公爷添嫡子,岂不更好?”
这是妻妾盛行以来,亘古不变的正室道理。
宴夫人低头笑了笑,笑声甚是无奈,再抬头,面露凄容。
“臣妇如何不想?只是这又有什么办法?臣妇这喘症一来难能撑到将孩子生下,二来也可能传给孩子。”
她道,“定国公府的子嗣都是要上战场打仗的,若是一个有喘症的孩子,一旦紧要时刻犯了病症,岂不是要吃了败仗,愧对朝廷百姓?”
家国大义在前,钱太妃也没法反驳。
只是看着宴夫人幽幽道,“那夫人可就要多上心了。那妾生了孩子,你还是抱到身边教养,才最为稳妥。”
宴夫人笑起来,“多谢太妃提点,臣妇记住了。”
她本也是如此打算的。
宴夫人将杯中果酒尽数饮下。
此时,宴厅里陡然静了静,外面传来了声音,“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皇上赵炳快步走进来,抬手说评审,在众臣下女眷的目光中,上前同太妃行礼,给足了太妃脸面。
钱太妃并无子嗣,唯独抚养过赵炳,没想到竟成了皇帝。
钱太妃笑意满满,连忙请皇上坐了上首。
“今日御膳房的几道菜,做的十分像样,皇上尝尝。”
皇上赵炳道好,吃了两筷子,见众人都不敢乱动,便和善地同众人笑着。
“朕年轻,平日都赖众卿辅佐,今日小小家宴,特请夫人们前来,夫人们有什么好拘束的?”
他说着,特特点了臣妇中,身份最高的宴夫人。
“国公夫人才最是不必拘礼!”
宴夫人温逊守礼地点头,只是刚要顺着皇意喝一勺莲子羹,皇帝突然又说了一句,开口是对着她说的。
“朕听闻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听说咱们的和亲公主、温彦阏氏,在朝廷老单于归天之后,竟于混乱中溺水身亡了。”
这话一出,为钱太妃庆生的喜乐气氛陡然像是被狂风所吹,一瞬没了。
钱太妃皱眉却没开口言语,下面的夫人更不便开口。
而宴夫人也着实愣了愣。
赵炳问她,“国公夫人吓坏了吧?唉,都怪朕,不该此时说这话。”
他连连叹气,但又看向了宴夫人。
“温彦阏氏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这般消息早晚要传出来。朕真怕国公不在京,老夫人闻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还是提前让夫人知晓的好。”
他问宴夫人,“夫人说是不是?”
“皇上说得是。”宴夫人垂了眼眸。
皇上便叮嘱她好生照看老夫人,“国公还在外未归,此事只能靠夫人多上心了。”
皇上说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宴厅里的气氛难再喜庆起来,钱太妃神情寡淡,宴夫人也在半程,提前离席,返回了定国公府。
……
她回了国公府,径直去了老夫人的重华苑。
老夫人刚从佛堂念经返回,见她神色匆忙地来了,不免问她,“出了什么事?”
宴夫人犹豫了一下,“娘听说朝廷那边的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