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看到我半死不活, 却不知我有多快活。族地富饶, 子孙环伺,此乃天伦之乐。”
祁巫眼中流淌着笑意,道,
“哪怕最终要栽在你的手里,我也认为,快活了这么多年,此生十分值得。”
“不像那些无情道的修者,断尘缘,远凡世,修行多年再回首,物是人非,满是说不清道不尽的遗憾……”
穆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说道:
“你想让我为欲念跌入执着的地狱?让我这灭巫族之人创造出下一个巫族?”
她若真如此做了,那该是何等的讽刺?到时跌进地狱里的不止是她,还有那千千万万的,信任过她的人。
祁巫说道:
“战火纷飞,生离死别,孤苦流离……此世与地狱,有何区别啊?”
穆晴笑了一下,道:
“鸟语花香,百姓和乐,盛世繁华。”
“此世与地狱的区别,可大着呢。”
她提着剑走上前,又继续道:
“唉,我忘了,你困在这里很多年了,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祁巫疑惑道:
“我说了这么多,你的道心,为什么没有一丝动摇?”
穆晴道:
“我经历颇多,入魔、生死、离别……若为言语动摇,岂不是要成为修真界笑柄?”
祁巫定定地看着她。
穆晴提着剑走近,问道:
“祁族长,你还有遗言交代吗?”
祁巫盯着穆晴看了许久,似乎是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或许是明白,说出来也没用,无法动摇穆晴,他便将那些话留在了心里。
沉默许久之后,他闭上了眼睛。
穆晴举起剑,剑光一横。
祁巫未有丝毫反抗,头颅便落了下来。
他苍老的头颅一落下来,便和身体一起,化成了一滩烂泥,爬布在灵脉之上。
他早该化成泥了。
祁巫死的那一刻起,这盘踞于南洲数年的巫族,终于结束了它漫长的寿命。
施加于灵脉上的阵法,开始破碎崩解。
那爬在各处,吸取着灵气的古树藤蔓,也开始枯萎了。叶片和藤茎开始失去碧翠色泽,化为干枯黄色,脆弱至极,一撵便碎。
灵脉中灵气的流向开始变了,不再仅仅流向那祁巫和巫族灵树,而是开始逸散,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灵气会流淌向南洲大地,滋润干涸已久的土地和河床,让这里重新变为灵秀之地。
……
巫族灵地,战火连天。
仙修、妖魔、鬼怪和巫族厮打在一起,衣摆染血,一片混乱。
“嘎吱——”
位于巫族灵地中心,那颗年岁上万,枝叶繁茂,树冠遮天蔽日的古树,忽然发出了悲鸣声。
这声音来自古树深深扎根于土壤之下,万年来都稳健无比的根茎。
而后,古树枝冠摇曳。
那翠绿的叶子,一点一点变成了黄色。
巫族灵地被阵法围困,阵中无风。
那古树上的叶子,却哗啦啦地,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个不停。
许多正在与人厮打的巫族看到古树的变化,眼泪直接滚落了下来。
有人抛开木杖,掩面抽泣。
有人不管不顾,发出悲怆哭号声。
也有人破罐子破摔,要拉敌人同葬,拿着木杖使尽浑身解数,打得越发凶狠。
……
无论是何反应,这些巫族皆已经明白——
巫族完了。
族长已死,灵脉已失,家族的路已经行到尽头了,再也没有前景可以期盼。
千机子站在远处,看着这一片混乱的战场,安排道:
“能俘虏的都抓起来,巫族野心大,手段多,在修真界必然还埋有许多暗雷,需刑讯审问出来,前去摘除。”
立刻就有小鬼应了是,去传他的指令给众人。
另一高峰上,祁元白和秦无相冷眼观战。
身披红衣的妖皇道:
“二师兄,你真不下去看看吗?”
祁元白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
“不看了,越看越伤心。”
秦无相沉默了片刻,说道:
“与亲人离别的滋味,是不太好受。”
祁元白摸了摸头,说道:
“也还好,我与家里不是特别亲近。”
他心想:
虽然确实是不太好受,但肯定没有你那样铭心刻骨。
但这话祁元白只敢藏在心里讲。
他怕掀了秦无相的伤疤。
※
修真界对南洲巫族的征伐,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之后,巫族大部分身死,小部分被俘。
昔日漂亮的灵地,树木催折,楼阁半塌,旗帜在火中燃烧,还有满地的血迹。
医修和丹修正在忙着医治伤者。
未受伤的仙修们,则是各自分配工作,清点伤患,押解巫族,处理残局。
“你们是真不懂得爱惜。”
祁元白捡起一只破了口的花瓶,啧啧叹息,
“这是件灵器,能收下一整条离河的水,巫族神铸所造,在修真界是名列前茅的神器,坏成这样也不知还能不能修。”
穆晴无语道:
“生死交战,谁会在意一个花瓶啊?”
而且这花瓶到底有什么用,能抱着上战场吗?拿去种田浇地都要小心把作物涝死。
元颖想了想,给祁元白指了个方向:
“巫族神铸好像是被我抓到了来着?就在那边,你找他去修。”
祁元白惊讶道:
“你会留活口?”
元颖不愧是龙,牙口好,龙爪也锋利,打起架来凶残的很,又不会怜惜人命。谁倒霉撞上她,就别想有活路可走了。
元颖说道:
“那个穿黑衣服的大鬼交代过,遇到拿着铸锤的要留活口,巫族神铸能铸许多灵器,一件好的灵器能卖很多钱……”
“……”
穆晴已经不想听下去了。
祁元白:“…………”
沉楼主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祁元白沉默了片刻,说道:
“叫人搜罗一下坏掉的灵器,集中拿去找神铸修补。”
穆晴:“……”
你用神铸也用的很顺手啊?
……
大家分散开来,继续收拾战场。
穆晴与同伴们分开后,径自走出了巫族灵地,寻了一片安静的地方待着。
一道带着些许厉色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在忙,你怎么在这偷懒?”
听这斥责的口气,就知道说话的人是丰天澜。
穆晴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与巫族一战,伤者甚多,应该还没有全部得到医治,小师叔你怎么出来了,你也来偷懒?”
丰天澜道:“油嘴滑舌。”
穆晴依旧笑眯眯的,说道:
“多谢夸赞。”
下一刻她就痛呼起来:
“痛痛痛痛——!别揪我耳朵!”
丰天澜松开了手。
穆晴眼角含泪,揉着被拧红的耳朵,小心翼翼地瞅了瞅周围,没看到别人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抱怨道:
“小师叔你别老这样对我,我堂堂修真界共主,万一被人瞅见了,多丢面子啊。”
丰天澜懒得和她斗嘴,直白问道:
“巫族已经灭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穆晴背靠大树懒洋洋地坐着,一副闲散姿态,掰着手指说道:
“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排除巫族余留暗雷,将星倾阁势力植入南洲,还要想办法平衡修真界势力,不然还会有新的麻烦……”
丰天澜打断了她的话,道:
“我不是问这些。”
他不是问穆晴要为修真界做什么,而是问穆晴对她自己前路的打算。
穆晴答得果断又随意:
“当然是修炼飞升了。不过我离飞升应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日,我要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仗剑行天涯……”
说来说去,她就是要玩个够。
丰天澜沉默不语。
穆晴以为自己又要挨骂了。
那蓝衣医修开口道:
“你打算去何处游玩?我这些年走过一些地方,我觉得还不错。”
“那你快告诉我。”
穆晴想也不想就说道,
“我一定要避开——你觉得不错的地方,对我来说往往都是死板又无聊,什么诗情画意山水景,我根本就欣赏不进去。”
丰天澜:“……”
穆晴赶在他开口骂人之前问道:
“小师叔,你只问我,你自己呢?你之后打算做什么?你已经从阁主之位上退下,肩膀上没什么责任了,你还是要和以前一样,不求飞升吗?”
丰天澜与秦淮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兄弟。
秦淮闭关悟道,不问世事,只图飞升。
丰天澜则是位居仙阁阁主之位,管这管那,无心修行,双肩负满责任,求世间秩序和安好,不求证道飞升。
他没有他师兄半分的逍遥和潇洒。
而今他卸下了责任。
修真界也要迎来长久的平和,没什么太值得担忧的地方。
穆晴希望他以后的路,能为他自己而行。
丰天澜低头看着穆晴。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说道:
“我的确也该像你一样,趁着还在这世间停留,去寻一些乐子。”
“虽然我对去天上给别人当下属这事不感兴趣,但飞升之道,仍是要去寻的。”
丰天澜声音平和,道,
“我最初拜入山海仙阁时,也如众人一样,满心的飞升登仙。后来当了阁主,承了责任,便将自己的事情搁下了。”
“现在也该拾起来了。”
穆晴一边听着,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她站起身来,说道:
“小师叔,我觉得我会比你先飞升。”
丰天澜选择用语言中伤第三个人:
“我觉得你会比秦淮先飞升。”
穆晴:“……”
说起来,师父到底还飞不飞了?
他闭关等飞升等了一百多年了!连他的老对手魔君祌琰都魔气尽散,飞升成仙了!他还在山海秘境里坐着,不知何时能飞呢!
※
在灭巫族一战之后,各大势力都派了人往南洲。
妖魔去清扫巫族惨留下来的影响。
星倾阁开了分阁,要带起南洲惨淡的经济。
医修和丹修们救治病人,除南洲病气;仙修们给南洲之人测灵根,只要灵根,便可入外门求道学法十年,十年后可返乡。
灵脉已复,灵气会逐渐充斥于南洲各地,只要各大仙门愿意帮扶,这片大地上迟早会有仙道人才济济的那一日。
……
半年之后,一切基本稳定。
穆晴于云崖山星倾阁主阁召开集会,邀请修真界的各门各派参与。
在集会开始前,大伙已经基本知道开会内容。
穆晴打算在修真界设一盟,邀请修真界各方势力参与,入盟时向天起誓约,共护修真界秩序,不可专断独言,若违反则遭共同讨伐和天谴。
但凡是入盟者,可获得星倾阁帮扶,解金钱资源贫乏危机。日后遇难时,也可互相扶助,不至亡于危难。
这对小门小派有利,他们乐得参加。
山海仙阁、太玄宗、太乙宗等大门派,西洲和北地等大势力,有的是为讨好穆晴,有的则是无心生乱,也想促成修真界的长久和平,皆参与进了集会之中。
这一日集会,仙阁阁主、鬼市之主、北海妖皇等大人物皆到场,还有众多门派弟子,云崖山集会现场十分的壮观和热闹。
众人讨论声不歇。
“这联盟制度不够完善,以后肯定会生出弊端的呀。”
“弊端要长久时间才能显现,可以慢慢发现完善。门派联合为盟,能护得这修真界长久和平,是一件大好事。”
“巫族灭后,这穆仙子就成了被捧在修真界顶端的领袖,她若是专断独言,做和巫族同样的事,我们也不敢有异议呀。”
“就算有异议,也打不过啊。”
“穆仙子是快要飞升的人了,人家只想去天上当神仙,才不想当修真界皇帝。”
……
言语纷纷不绝。
午时很快便至,集会开幕。
众人皆抬起头来,看向孤峰顶上,盼望着一睹穆晴姿容。
谁知,穆晴迟迟没有出现。
等待半晌,只见天机阁阁主千机子,黑着脸拿着竹简登上了峰顶。
“穆仙子呢?”
“穆仙子去哪了?”
……
千机子道:
“她在后山闭关了,我来代她开会。”
他又问道:
“有问题吗?”
众人纷纷摇头: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天机阁立世多年,一直中立。这种涉及整个修真界的会议,由千机子来主持,虽然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好像还挺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