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锁灵阵的作用下,灵流清晰——四周的灵力都在涌来,汇聚在高少爷的身上,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形。
穆晴的话语落下后。
细碎的槐花自屋外飘来,被风卷着,飘到了高少爷身上。随即,一道半透明的“人”影,从高少爷身上坐起来了。
这是个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头,雪白的眉毛和胡须长长的垂下,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棍。下方不像寻常人那样有两条腿,而是错综复杂、四处延伸的根茎。
这就是在高少爷身上作祟的东西。
——古槐之灵。
古槐自被种下起,已有五百岁。岁月漫长,加上镇魔的功德,古槐逐渐开悟了灵性。
可惜,开悟灵性时,他已衰老,来不及在自己老死之前修成仙了。
穆晴倒是很理解这一点。
这世上有许多人,许多动物都如此,因天赋有限,无法在衰老之前修行有成。
就连许多已经入了金丹期的修士,都会因为无法突破元婴期,而不得不守着有限的寿命,逐渐衰亡。
古槐吸取了炎魔的灵力来延寿,这才得到了五百年的高寿。可炎魔的灵力也快要吸尽了,他得另寻延寿之法。
在某一日。
古槐听见了高少爷与他人的对话。
“思文,听说曾有仙长来高家,说你有修仙的天赋,可求长生不老之道,你为何拒绝了?”
“好友,世人皆羡长生不老。我却觉得,那样漫长的岁月,我所重视的一切,皆会与我一一别离,我之道路,未免过于孤寂。”
修仙的天赋……
长生不老之道……
古槐动了心思,附身于高少爷,想要夺他的躯体,代替他去走那孤寂的长生之道。
古槐之灵看着穆晴。
他好像看到了五百年前种下他的人,那人也是一身白衣,简单潇洒,又如剑一般锋利明朗。
那个人,似乎是叫秦淮?
他拄着拐棍,对女修露出一个笑容:
“你来做什么?是你师父让你来看我吗?”
穆晴丝毫也不与他客套:
“我来请前辈离开这具躯体。”
槐树灵眯着眼睛,看了穆晴半晌,他问道:“我好不容易才得到此躯,你凭什么叫我放弃呢?”
“你再如何不容易,躯体也不是你的。”
穆晴抬手,挂在高少爷卧房墙壁上的剑,飞进了她的掌心。她一握剑,屋中气氛就变了,肃杀之气弥漫,连挣扎不断的炎魔都老实了许多。
穆晴说道:“你若不走,就由我来送你回返天地。”
槐树灵对此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惧怕:
“我是古槐之灵,镇魔五百年。你若杀我,将负罪业,遭天雷之谴。炎魔虽虚弱,却还未死,它会重新复苏,为祸平城。”
“秦淮之徒,放弃吧。这只是一个短寿凡人,不遇灾祸疾疫,最多再活八十年;若是遇上,就是朝生暮死。迟早都是死,没什么不同。你就当他是提前死……”
槐树灵话音未落。
惊见寒光一闪而过,他的灵体已经从脖颈处断成了两截!
穆晴一剑挥出,转头就飞出了卧房。
她看向宅院里那棵正在渗血的老槐树,毫无犹豫地执剑而上!
已然有灵的五百年老槐,在穆晴那崩天裂地的剑风之中,飙出道道鲜血。
天地色变,乌云掩月。
紫色电光在云层中穿梭聚拢,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穆晴动作未停。
不过眨眼间,槐树就在她剑下化作碎片!她在一片横飞的血肉中,找到了一团被金色锁链缠绕的火焰,一剑刺穿!
“摘星!!”
伴随穆晴的呼唤,少年伴生灵化作一道光,附在了剑上。只一瞬间,那把剑就崩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磅礴灵力经由剑身,贯入炎魔之躯!
而它不愧是曾经祸乱平城,连秦淮都只能设法封印,无法杀死的炎魔。
它痛苦嘶哮着,锁链道道崩开。
“轰隆隆——”
如柱般粗勇的紫色天雷,也在此时降下!
穆晴在剥夺了视野的雷光中,拧动剑锋,将炎魔紧紧拉向了自己!
片刻之后,轰霆雷声止歇。
宅院里一片焦黑疮痍。
炎魔和槐树都已消失不见。
唯独一名握着断剑的女修立在其中,披着血淋淋的红衣,如同自炼狱归来的修罗。
※
高家厅堂中,彻夜未眠的高老爷和高夫人,在听见雷鸣声之后,就赶忙冲了出去。
与站在门外的君琰一同,目睹了天雷降下。
红衣少年眉头微皱,道:
“五百年的古槐灵……这若是正道之法,那可真够疯的。罢了,终归是我小瞧了你。”
他抬起手,黑色的鹰隼穿云破雾,落在了他的腕上。他将写好的字条绑在鹰隼的腿上,又抬高手臂,将它放飞出去。
“修真界有此等人,未来定然不会平静。正道内部,也必定会因为此人,而起腥风血雨。”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高家大宅的门口。
纯黑的骏马穿破夜色,停在了他的面前。
“走罢,回西洲去。”
君琰握住缰绳,飞身上马,在这不平静的黑夜里不告而别。
※
穆晴摇摇晃晃地站住了。
她捏了一个决,将高家宅邸中因为炎魔和天雷而点燃的火熄灭。而后她疲惫地抬眼,喘着气望向重新凝成人形的摘星。
星袍少年经受了天雷,依旧干净明朗,而且他看起来似乎比之前长大了一些,状态也更好了。
摘星懂她的意思,离开剑身时就已经在屋里蹿了一遍。
“你放心,天雷没有波及到别人。就是这宅子被破坏的太厉害了,恐怕得花不少钱修。”
“还有——”
摘星咽了咽口水,“因为你强行拔除槐树灵,高思文也受了影响。之前是奄奄一息,现在是只剩半口气,不知道郎中救不救的回来。”
穆晴:“……”
摘星提议道:
“要不然你还是跑路吧?反正你是化名来的,高老爷要算账也找不到人。”
穆晴:“…………”
小伙子,你这杀人肇事跑路的思想是哪里学来的?要不得啊!
她赶紧跑进屋子里,从乾坤袋里掏了一瓶护心丹出来,给高思文喂了两粒。
这两粒护心丹被咽了下去,真是万幸——要是再卡在高思文喉咙里下不去,又会是另一番说法了。
仙阁的灵丹很快就起效了。
昏迷已久的少年紧紧皱起了眉头,一副在做噩梦的模样。
半晌,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白衣女修,喃喃道:“阿晴……?”
摘星震惊道:
“这都能认出来?你俩十三年没见过面了吧?”
高思文跟随着声音看向摘星。
他眼中映出了飘在半空的,漂亮的不似人类的星袍少年的身影。
“你是谁?”
第7章 天机阁
山海仙阁。
一只黑翼的鹰隼穿过仙阁的屏障,飞向主峰的楼阁。穿着浅蓝色衣衫的女修拉开窗,伸出手臂,让它稳稳地落在了手上。
梦如昔从鹰隼脚上摘下纸条,缓缓展开。
“槐树灵已亡,炎魔亦失。”
梦如昔倒吸了一口气。
天下第一人秦淮曾对魔宗造成诸多损失,让魔宗不得不休养生息数百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他快要飞升,魔宗终于能够开始活动。
魔君祌琰亲自前往东洲平城为炎魔破封,还打算顺手捉回五百岁的古槐树灵,为魔宗所用。
整个魔宗都觉得,魔君出马,此事不会有失。
可没想到,得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梦如昔暗暗咬牙。
究竟是谁做的?这天下之间,谁能有这样的能耐?
※
东洲平城,高家。
摘星看着脸色苍白的高思文,他和穆晴一样,脸上写满了惊讶。
“你能看见我?”
“不对呀,你以前看不见的。”
摘星凑近了高思文,在他身边转圈。伴生灵少年发现,高少爷那双还不太精神的眼睛,竟然真的追随着他的身影转动。
高思文就快要被他晃吐了。
他道:“你是……摘星?”
作为穆晴的幼年玩伴,他自然是知道穆晴身边有个“看不见的小伙伴”的。
星袍少年不理会他,直接飞回了满身血的女修身边,问:“穆晴,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穆晴从乾坤袋里找了块帕子擦脸。
穆晴是真的不知道。
无论是在她的记忆里,还是原著《问鼎仙途》中,都没有写到高少爷有什么特异功能。
高思文在书中,只有“平城的高少爷被古槐树灵夺舍而死”这一句话的描写,他就是个短命、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背景板罢了。
“思文,思文……”
高夫人赶到了,她见高思文已醒,又是哭又是笑地抱住了儿子,完全忽略了屋子里还有穆晴这么个血糊糊的大活人。
穆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母子二人,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
……
高家那棵五百年古槐倒了,院子也因为雷击烧毁了,大片大片的建筑正在由工人重新修葺。
平城的人都瞧着新鲜,总感觉这城里最大的人家一修屋子,整个城都换了一副气象。
穆晴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
她倚在新植的桃树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带着伤痕的掌心里微光翩浮。
这是灵力在流转。
摘星见到之后,说道:
“你不要命了?才刚受了重伤,又运灵力,真想把自己的经脉搞废。”
“摘星,我觉得自己有些变化。”穆晴感受着经脉之中汹涌的灵流,道:
“那道天雷并未给我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损伤,我现在的经脉更宽阔了,灵力也更胜从前了。”
摘星:“……啊?”
穆晴道:“我好像进境了。”
“?”
摘星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
“心魔之考时的障碍仍在,我仍未踏过心魔的那一关。”穆晴确定道,“但我的力量的确更上一层,进入元婴期了。”
摘星惊讶道:
“挨雷劈都能进步?”
若是常人,这时定然会劝穆晴小心谨慎,看看自身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但摘星的脑回路一直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回头咱们回了山海仙阁,去惩罚弟子的引雷台上,引它个千八百道的,你就是修真界最强的大能了。”
穆晴:“……”
我先拿引雷符劈你两道试试。
在穆晴与摘星玩笑打闹时,一道人影靠近了。
穆晴瞧见了这人,招呼道:
“你能下床走路了?”
穆晴对自己拔除古槐灵时动手太快太狠,差点把高思文害死这事儿十分歉疚,此时的语气也难免关切一些。
高思文点点头。
他瞧着穆晴,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这些话都装在了肚子里,出口的只有客套话:
“多亏你救我。”
他们又聊了几句。
穆晴从他那里得知,高老爷正要设宴,邀整个平城一起来谢她;高夫人则是提议给穆晴盖个庙,一边盘点金银一边抱怨:
“这孩子……路过平城还要化名,若不是思文认出她来,这庙岂不是要写错名字?”
穆晴:“…………”
不,这事儿就太离谱了。
她连忙迈步,去找这两位长辈了。
星袍少年远远地缀在她背后唠叨着:
“穆晴,要个庙也挺好的,你和他们说说,盖庙的时候别忘了将我的名字一同写上,我也有功劳的……”
“闭嘴。”
白衣女修忍无可忍。
高思文看着她的背影,道:
“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仅是和从前不一样,而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一身白衣,乌发束冠,任性随意,透着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别致和潇洒,不像这凡尘中的人。
她也的确不是凡尘中的人。
高思文心里清楚,她与自己,早就已经是不一样的了。
※
在劝说高老爷和高夫人无果之后,穆晴只能带着摘星,连夜逃出了平城高家。
丰天澜派出的山海仙阁弟子,也因此后脚差前脚一步,扑了个空。他们没能追回穆晴,只将在平城发生的事情传递回了仙阁,又继续向西追去。
据说丰天澜因平城高家之事勃然大怒。
他亲自编写了书籍,将穆晴的所作所为,列为驱邪一课中的反面教材:
“驱邪时不可如此粗暴直接!我们接了委托去驱邪,若是因为过于粗暴,而让事主死在了驱邪过程中,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自称正道?”
他和医修们说的更直白:
“你们在医治患者时,能够不顾患者身体状况,直接开一剂猛药吗?”
讲完了课,丰天澜将书本一摔:
“还有,不可如此冒险!你们的父母生养你们,山海仙阁教养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在雨天非往雷下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