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晴郁闷道:
“……那还是算了。”
他们俩都是化神期巅峰,正儿八经地打上一架,十有八九会将这东海掀了。
秦淮调侃道:
“阿晴,你都这般修为了,还这么怕你小师叔?”
穆晴走在秦淮身边,不服气道:
“师父你早就这般修为了,不也不敢惹他?”
这不是修为境界的问题。
丰天澜那暴脾气,他身边和他走得近的人,没几个不怕他的。
穆晴跟着秦淮进了小木屋。
这小屋应是使了术法,外面看着不大,可一走进来,便会发现里面极为宽敞奢华,和问剑峰楼阁二层是同样的布局。
秦淮昔日在问剑峰的时候,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二楼——窗边设长榻,长榻上摆着小方桌,桌上是一壶酒。
尤其是下雨天时,秦淮会一边饮酒,一边看烟雨朦胧的山景。
穆晴在长榻的一侧坐下,道:
“师父,我想问你一事。”
秦淮一边斟酒,一边答道:
“何事?”
穆晴问道:“你当年为什么收我当徒弟?”
秦淮将酒杯递至穆晴面前,有些疑惑:
“为何会这样问?”
穆晴将自己幻境中所见一一讲述,说道:
“我因师父你收我为徒时我爹娘的反应,怀疑自己身世有问题,不久前寻至松城,想要调查一番,却发现穆家已亡。”
秦淮问:“所以才来问我?”
穆晴点了点头,道:
“师父你回忆一下,其中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秦淮放下酒,说道:
“我不了解穆家,也不知其中有何不对。我只能将收徒一事,全数与你讲来,有何不对之处,你自己判断。”
穆晴点头。
“阿晴,你应听他人讲过,当年我的情况,已不适合收徒,我也的确不打算再收徒弟。”
秦淮说道,
“至于为何还是收了你……昔年我云游在外,路过天城,便一访天机阁,与旧友千机子饮酒叙旧。”
穆晴心道,这事果然和千师叔有关系。
“你千师叔说,我命中注定有四个徒弟,这最小的弟子已出现在东洲松城穆家。他劝我去穆家,收你做徒弟。”
秦淮坦然说道,
“我自然是拒绝了——我当时情况,收徒弟无法亲自教养,不如不收。”
穆晴接受了秦淮的说法,她问道:
“那最后为何又收了呢?”
聊到此,秦淮失笑,摇了摇头,说道:
“你千师叔让我行一趟穆家,说我见到你,自然就会收你。”
穆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心想,哪有这样邪门。便与你千师叔做了赌,往穆家一行。”
秦淮说道,
“而后我便见到了你,阿晴。我本已下定决心不再收徒……可当初一见你,我便知道,你就是我的徒弟。”
“你的天赋,你的根骨,皆在对我说,‘秦淮,你忍心看璞玉蒙尘吗’。”
第66章 第三条路 等我把他们都杀了。
穆晴道:“璞玉……”
在这世上, 有人如秦淮和丰天澜一般,不忍看璞玉蒙尘。
但有更多的人,则是巴不得璞玉蒙尘。
在这修真界里, 许多修士除了求仙问道之外,还十分注重地位。他们担忧别人的天赋比自己好, 会超越自己, 因此而嫉贤妒能。
穆晴幼时对此十分不屑:
“这么注重尘世的地位做什么?飞升时又带不走。”
秦淮那时候只是摸着穆晴的头, 对她说:
“阿晴,你天赋太好,不懂常人之苦。”
“这世上大部分修士是飞升不了的, 求不了大道,只能求尘世地位。”
穆晴那时很执拗地抱着手臂,说道:
“我为什么要懂常人之苦?”
若是听见这话的是丰天澜,必然要揍她,揍到她认错,还免不了一番惩罚。因为这话,不是一个仙修该说的,这想法,更不是一个仙修该有的。
秦淮却比较耐心, 他坐在穆晴身边,认真道:
“阿晴, 你可知道,正道领袖和祸世妖魔之间差的是什么?”
穆晴放下了手臂, 对着秦淮摇了摇头, 追问道:
“是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对这个答案很有兴趣,她性子骄纵, 好胜,功利心也很重,对正道领袖的地位很有兴趣。
丰天澜在那时常常会斥她功利心太重,不是个好的无情道修士。
而秦淮则不会训斥穆晴。
他说,这世上谁也不是天生就能够断情绝欲。人有欲求太正常不过,无欲无求的,那都是仙人。
而且,欲求也未必都是坏事。
有时候,欲求能够引着人修行,引着人行正确的路。
秦淮看着尚且年幼的小徒弟,说道:
“正道领袖和祸世妖魔,都有着最好的天赋,最顶尖的修为。”
“唯一的差别,只在于心。”
穆晴茫然道:“心?”
秦淮点了点头,说道:
“一颗能懂常人之苦的心。”
话语落下,秦淮便离开,邀师弟饮酒去了。
穆晴睁大了眼睛,在书房里坐了三日,思索秦淮的话。再次走出书房时,她的骄纵,她的自以为是都收敛了很多,她开始愿意认真去观察别人了。
……
时间回到现在。
秦淮坐于长榻另一侧,看着小徒弟神游的模样,疑惑道:
“阿晴,怎么发呆发这么久?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吗?”
穆晴摇了摇头,说道:
“没发现不对劲,只发现了师父很好。”
她当年滋生心魔,为改变自己和师门的命运而剑走偏锋,杀仙修、与魔君结盟、叛仙阁、挑落天越剑榜、勾结鬼市蚕食修真界……险险就真的成为了祸世妖魔。
可到底是什么,让她还在正道呢?
是那些一直在正道的亲近之人?是秦淮早年就在她心里埋下的一颗种子?
秦淮笑着问:
“哪里好了?”
穆晴撩起袖子,拿起酒壶,给秦淮倒了一杯酒。
秦淮愣了一下。
穆晴在她面前时,比在丰天澜面前乖巧许多,却也随意的多。
穆晴和他相处时,从来不是徒弟给师父倒茶倒酒,而是反过来,要师父来伺候徒弟。
穆晴放下酒壶,坐在长榻对面,笑着道:
“师父哪里都好。”
秦淮教她的时间虽不够多,她在秦淮身上所学到的东西,却是最多的。
如何处世,如何为人。
拥有一颗能见常人之苦的心,成正道领袖,而非祸世妖魔。
穆晴漂亮的眉眼微微弯起,说道:
“谢谢师父当年愿意收我为徒。”
秦淮调侃道:
“阿晴,你这样乖巧,师父有些不适应。”
穆晴也笑了笑,以玩笑之态缓解了气氛:
“师父,你这样可不行,见不得徒弟对你好,没福气。”
秦淮握住了穆晴给他倒的那杯酒,转移了话题,说道:
“当年我去了穆家,见到你,便要收你为徒。你爹娘无任何反对,便答应了。”
穆晴问道:“师父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秦淮摇了摇头,说道:
“至少当年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修仙道多年,对凡间亲情,一直是似懂非懂。虽知父母对子女有爱,却不知这爱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他那时并未察觉,穆家父母对独女毫无不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秦淮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阿晴,我进你家门前,早已坦诚过身份。”
穆晴:“…………”
是了,这全天下的人,都上赶着想当秦淮的徒弟。她爹娘一听这人是秦淮,要收自家闺女为徒弟,自然要将闺女拱手相送。
秦淮怎么会觉得她父母不挽留她不对劲呢?
他觉得这可太对劲了。
穆晴一手捂住脸。
这样一来,从秦淮这边找线索的念头可以断绝了。穆家已亡,秦淮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知情之人就只剩下了千机子。
秦淮见穆晴这副模样,说道:
“阿晴,你觉得很为难吗?”
穆晴点了点头,说道:
“我剩下的路只有两条,放弃调查身世,或者去找千师叔盘问。”
“我不想让千师叔知道我怀疑他。”
穆晴低下头,摸着酒杯边缘,说道:
“他对我未必抱有坏心,我怀疑他,却会伤了他的心。”
可这一切,却又让她哪里都觉得不对劲。
她因为千机子而被秦淮收为徒弟,穆家没有丝毫不舍和阻拦。后来又因千机子指点,行翻天改命大事,成天下共主。
这让她觉得,她的一生,似乎是早就为今日准备好的。
秦淮说道:
“阿晴,还有一条路。”
穆晴抬起头,问道:
“什么?”
秦淮道:“黄泉忘川鬼界,生死簿。”
穆晴:“……”
过了片刻,她才问道:
“师父,你逗我玩呢?”
生死簿记载此世生灵的一生,但凡是生于此世之物,皆能在那生死簿上找到个明细。
这的确能查到穆晴的身世,而且能查得清清楚楚,毫无虚假之处。
可正常人谁会想这样的办法?
秦淮从容道:
“你又不想放弃,又不想直接问千机子,不就只能去寻第三条路吗?”
穆晴:“……”
你竟然是认真的吗?
好家伙,不愧是天下第一人。
在无路可走的时候,竟然去从阴间找路走。
穆晴问道:“我一个活人,如何去鬼界?师父你有认识的走阴人吗?给我介绍一下。”
秦淮道:“我不认识走阴人。”
穆晴:“……”
要不是秦淮是她恩师,她就要掀桌子打人了。
秦淮又说道:
“不过你不是认识沉鱼夜吗?”
穆晴:“……对哦。”
如何进鬼界这种事,还有谁能比鬼更了解呢?
沉鱼夜是一恶鬼,当年从鬼界逃出,自立门户建鬼市,逍遥法外,至今还在鬼界的通缉令上。他以前和鬼界斗智斗勇很多年,一定很熟悉鬼界。
区区走阴人,和沉鱼夜一比,算得上什么?
“多谢师父指导。”
穆晴对秦淮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淮笑着道:
“阿晴,你应不急着走,陪师父饮完这壶酒吧。顺便,可说一说你修行时的感悟和问题……”
这是化神期修士的习惯。
修到秦淮这种离飞升只差临门一脚的境界的人,常常会与他人分享自己所得,也汲取他人所得来成就自己。
不过他也不会随便逮个人便谈心。
自云梦仙子飞升后,能与秦淮这般交谈,分享感悟的,便只有千机子了。
至于丰天澜……
他道不在飞升,也不像千机子这个卜修一样能为秦淮指点迷津,没什么好谈的。
穆晴有些不可置信,道:
“找我谈感悟?”
秦淮见她这副惊讶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笑着道:
“是啊,阿晴长大了,变厉害了。”
※
山海仙阁。
穆晴离开之后。
丰天澜便在主峰盯着祁元白处理阁主公务,见祁元白认真谨慎,挑不出什么毛病后,便离开了主峰大殿。
他打算去藏书阁,看看藏书阁里添了什么新书,若是无益的就丢出去,从书单里删掉。
可走至半路,他便感觉到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抬起头,朝动静来源望去,发现是主峰侧后方的小云山。因百年前白晓晓坚持要学剑,丰天澜便命人在主峰附近修建了新的剑坪,在那里教他修习问心剑。
丰天澜停下前往藏书阁的脚步,转而往小云山飞去。
……
白晓晓手握一柄剑身修长的轻剑,行问心剑式,一剑挥出,山中苍翠松柏受撼,坚硬松针如秋叶飘洒,树身也纷纷倒下。
他觉得这一剑挥的不够漂亮。
树身上的切口不够平整,翻着像是被锯过一样的毛边,这意味着他的剑不够锋利。
白晓晓喘着粗气,正要再挥一剑。
但他才举起剑,便有修长两指在后方伸出,夹住了他的剑刃。这两指纤细,却有千钧之力,白晓晓的剑一被夹住,便挥不动了。
“师父?”
白晓晓从那只手腕处的蓝色袖子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丰天澜放开了剑,冷声道:
“白晓晓,你若这样练剑,我便先叫人将这山上的云松拔了运至别处。”
他这是在指责——你太糟蹋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