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甦险些魂魄不齐。
石墨立在春色青睐的背景板,垂首往唇边送烟的动作也太帅了,融汇法兰西男人的不羁与意大利男人的性感,眉眼的浪劲儿全数抖落。
秦甦的心脏原本跳得好好儿的,撞见此景忽然失序,乱蹦乱跳起来。她一口气没喘得上来,捂着嘴巴开始弯腰干呕。
石墨欲要扶住,反被秦甦摆手拒绝。
她摇晃得厉害,像棵被风吹弯的树苗。石墨当是她介意烟味,脱去自己的外套扔在车头,“没味道了,”话音一落,再度被拒绝。
秦甦扶住车身大喘气儿,额角青筋因干呕充血凸起,状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好不容易缓过来,抬起头,脸色惨白。
石墨眉宇紧蹙,手伸进兜里,指尖在方方尖尖的烟盒上拨弄。
须臾,垃圾桶发出微不可查的声响。
终于稳稳坐下,秦甦才得空喘息表示,自己是饿过头才吐的,不关他的事。“派出所不好意思吃酸梅,胃里空空荡荡。”
石墨喝了口水,腮帮一鼓一缩漱了漱口,问她现在还好吗?
“好了。”秦甦咬上酸梅,如久旱逢甘霖,舒服得直伸腿,她指了指石墨那瓶水,“我也想喝。”
石墨抽了烟,就没给她,从后备箱另取了一瓶。
递到她手边,被她指尖一推,石墨会意,拧开盖来才重新递给她。
秦甦得意地眨眨眼,孺男可教也:“谢谢。”啜饮一小口,她问他,“你抽烟?”
石墨偏头摸了摸鼻子,“嗯……新媒体金融互联网行业里,七八成都抽吧。”
“哦......那......”秦甦问他抽得厉害吗?他们没有备孕,总归是惴惴不安的。
石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我前阵戒烟,就是没成功。”复吸回来这阵抽得比戒烟前要猛。
她递过去一个明晃晃的问询眼神,“前阵是哪阵?”
“戒了104天,还在组里领到了戒烟三个月的金币。”他伸手从副驾前拉出个红丝绒盒子,“看看。”
秦甦心中一喜,“真的吗!”
吓她一跳!看见那小山堆般的烟屁股,秦甦心都凉了,抽烟喝酒致畸率很高的。她打开红丝绒礼盒,赫然躺着一枚戒烟金币,重量估计三四五六克吧,她掂不出来,上面刻着【戒烟90天纪念币】。她两眼发光,“你们公司给的吗?福利这么好?”还为戒烟发金币?
“头儿戒烟困难户,正好备孕二胎,起哄大家一起戒烟,最后坚持三个月的只有我和他。”见秦甦爱不释手,石墨说那就送你吧。
“这样吗?”秦甦心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这是你的戒烟奖励,我拿不好。”
说不好就应该放下,但秦甦没有,仍旧捏在手上,眼巴巴等他再送一次。如此她才能够心安理得地收下。
石墨伸手拿了回来,语气遗憾,“那算了。”
秦甦:“......”她眼睁睁看着金币被拿走。
石墨低眉敛目,掩饰一闪而过的笑意。
“我记得你也抽的?”
秦甦:“嗯,抽过。”
“现在不抽了?”
“戒很久了。”
“怎么戒的?”他断断续续戒了五六回,都没成功。这次的104天不是最久的一次,他最长戒过半年多。自以为养成习惯,精神松懈,不想某天接过别人递来根烟,竟自然地抽了起来,仿佛没戒过一样。
怎么戒的?秦甦想了想。
她的最后一根烟在一个纷飞雪天。秦甦站在街头,抠抠索索掏出根烟,颤着冰凉的手一口口往嘴里渡。对面一对男女同在抽烟,不同的是他们分享一根烟,你一口我一口,又急切又狼狈,男人贪心深闷一口,黯哑烟灰抖落一大截,女人气急骂骂咧咧,于是两人真刀真枪地翻了脸。
此景与电影里的街头颓废不谋而合,却背离了她想象的浪漫。
自看过这一幕,莫名其妙的,秦甦再也没抽过。
车没启动,她当石墨在等自己回复,便道:“法国烟太贵了,我实在抽不起,就戒了。”
“好,那我也试着再戒一次。”石墨说。
“好啊。”她两颊一缩,吐出个核,“吸烟容易老,我不抽之后皮肤好了很多。”
“你都抽什么?”秦甦好奇。
“抽得糙,就利群吧。”他问,“你呢?”
“混合烟爆珠这类的。”
*
陆玉霞女士提醒秦甦一定会要叫石墨回来吃饭,她准备了一桌好菜。
秦甦自然拒绝,她完全能想到陆女士的孱弱单一的手段。
陆女士赌气,他不来你也别吃了。
秦甦颇有骨气,预备拉着石墨在外凑活一顿。石墨考虑到长辈的心情,“早点开始第二轮审讯好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考虑自己的妈。
秦甦咯咯直笑,“问题是无穷无尽的,你解决一个就有下一个。只要你不面对,问题就不存在。”胡说八道完,正色地话锋一转,“当然啦,我妈注意力很容易转移的,过阵就好了,她会接受的。”
陆玉霞纯属有人哄山珍海味也哭闹,没人哄白米咸菜也能忍。这类母亲是如何生活都会受委屈的,她们只会复制粘贴,不管自己嫁得多差,婚姻结局多惨烈,脑袋里也始终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秦甦原先叛逆,好歹是尊重妈妈的,但就和徐路阳差点办成的婚事来看,她妈的指挥水平不太灵。
秦甦摸了摸肚皮,心想,她的人生得原创。
*
说是这么说,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秦甦最后既没回家,也没在外凑活一顿。
之所以打道折返至石墨这里,源于陆女士把秦栋梁叫到了家里。好像缺了男人家里就不能转了似的,她在楼下看到那辆旧雪铁龙,气得直抖。那王八蛋抛弃妻女的情景再度浮现,这车是那臭/婊/子不要了的。
好在石墨没有直接走掉,他强行把正在撸袖管的秦甦掳上车,一路沉默驱车,行至电梯亮堂处,按下电梯键,一旁的秦甦还在一抽一噎掉眼泪。
石墨张了张嘴,终是一言没发。他好像......习惯了只是听她哭,不说话。
秦甦疲倦地趺坐落地窗旁,屁股底下垫着软硬适度的南瓜蒲团。这房子采光好,地方大,独独开口的窗户太小,只给喘45度角的气。
她像个缺氧患者,鼻尖磕在缝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吹懒风。半晌,她歇了眼泪,露出宽心的笑。
石墨从厨房半墙看过去,秦甦及腰的长发随意散乱,宛如失落的弃妇。她哭了会,用手腕上那根电话线一样卷曲的玩意将长发松松扎起。
原来当时在洗手间是让他拿这个扎......
秦甦支起身的瞬间,石墨重新聚焦至眼前的牛排。
挪至开放式厨房,秦甦对正在煎牛排的石墨说:“谢谢你。”上一次告别后他还把冰箱填满,太贴心了。她支支吾吾忽而善解人意起来,“你说,我在你这里,会耽误你找女朋友吗?”
马后炮。但她不自觉就焦虑了起来。
空气响起滋啦滋啦的油花爆裂。石墨单手掂锅,给牛排翻了个面,“你觉得女朋友知道我即将有小孩,她会接受我吗?”
秦甦顺着说:“那你女朋友需要解放一下思想,Ross和Rachel怀孕、育儿的时候,都还各自恋爱呢。”怕他不知道,她补充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美剧情节了。”
石墨含糊地附和:“哦......那有机会,我让她去看看这部剧。”
“这样啊......”
秦甦喝完车上剩的半瓶水,憋出道令人发窘的闷嗝,见他没反应悄咪/咪当没发生,得寸进尺地说:“可是想起来很亏哎。”
“亏什么?”石墨背身抄手,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数着秒等牛排熟。
“就......我怀孕肯定没有恋爱谈,少说一年,多则两年,虽然我谈多了,饱和了,但如果你谈,我肯定会不平衡。”秦甦踏步在舒适的loft空间,突然意识到一个自私又严峻的问题,如果他交了女友,那么她会很尴尬。
嘴上是说人是自由的,但自由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话音一落,西餐平盘送至眼皮底下。水磨石纹理的牛排盘上,肉质鲜嫩的牛排飘出浓浓肉香,催人食欲。
胃部的收缩挤压排空,搞得秦甦疯狂想进食,可油腻味道在她喉咙口再度打起小旋风。
石墨两手撑上岛台,身体前倾,直勾勾盯着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那......你是想让我谈,还是不想让我谈?”
秦甦咬紧嘴角,石墨这个问题问的很刁钻,甚至有些暧昧。她皱起眉头,“也不是我想不想,就是怕麻烦,唔......等会......我等会跟你说......”
一阵胃酸翻涌,秦甦将头往桌下一埋,痛苦地打了个饱满的响嗝,又等了会,这才稍许舒服。
“不能闻油吗?”石墨忧心忡忡。
她抬起头,委屈地捂起嘴巴,“你不可以嫌弃辛苦的孕妇。”见他叹气,严肃地说,“连气都不可以叹。”
石墨担心地打量她,“你这样吐不是个办法,只出不进的。”
“我问过医生和过来人了,孕吐都这样的。”实在吐得厉害就去补液,没别的办法。她一想没别的办法,那就不想了。
见她状态不好,石墨说,要不别吃牛排了。
秦甦摇头,做都做了,摊手问他要刀叉。
石墨商量口吻,“换个蔬菜沙拉?”这是他能想到的清淡的东西。
“不要,我不喜欢吃草。”秦甦两手扒住差点被抽走的盘子,“试试嘛,大不了就是吐,我现在真的很饿。”又饿又恶心,好烦。
“水果沙拉?”
“......”这边秦甦不再理他,拿起刀叉开吃了。
石墨定在岛台前想了想,转身切了半个柠檬。
青呛的酸汁均匀淋在牛排,“用柠檬解腻试试。”
秦甦吃了两小口,饥饿感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口又被一口气鲠住。她刚皱起眉头,背后一双温手已经抚上了背脊,“不舒服了吧......”
隔着针织衫,一下一下,蛮舒服的。
第13章 13
呕吐极其消耗精力,秦甦吊起的神经在石墨的手掌下休战。这样的手法好像是老人常做来唬弄小孩的。
“你好老派。”她说。
“那算了。”他收回手。
秦甦嘴硬,脊梁骨却软,留恋温度的走失,表情闪过不自在,“不过,谢谢。”
“好点了吗?要喝口水吗?”听她说吐,不够具体,但看她这样吐一天,他也跟着窒息了。
趁那两口牛排没吐出来,秦甦赶紧躺下,预备催眠自己,快点睡着——这样也许会忘了吐。
即将入梦,徐路阳打来电话。她点击拒接,那边感受到回应,坚持不懈飞来第二个第三个。
她好笑,这人到底有多自恋?说了几百遍不是他的,还坚信是她嘴硬。言情八点档真是害人不浅。
手机太重了,秦甦调小音量,搁在枕边,听他的忠犬男两年计划、改过自新三年计划、此志不渝终生计划,翻着二十个白眼入了眠。
又是梦,好多梦,零零碎碎的,梦到好几个NPC前男友。梦境师精心剪辑,把在一起时的快乐与崩析血腥对比,搅得她心跳骤起骤落。
再醒来,睁眼一片幽蓝,半空漂浮层橘黄。秦甦眨眨眼,陷在半梦,翻来覆去朦胧了阵。光影漫浪浮动,像小时候被陆女士强迫早睡,眨巴眼睛歪在妈妈臂弯,感受白墙上的电视斑斓。软被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加之乳/胶/弹簧床垫的体感,真像是回到了母体。
一切更像梦了。
立灯悠悠亮着,墙壁上正投放电影《窃听风暴》。石墨戴着耳机,白噪声均匀漫入耳朵,膝盖搁着电脑,三指在触控板来回滑动。
直到一个纸团砸在额头,他才仰起头,注意到秦甦醒了。
“哈哈哈哈,我手好准!”她两手一拍,手舞足蹈得像投中了三分球。
石墨捡起纸团,仅拇指拨开一条缝,就认出了纸团的内容,眼神立马变了。他拽下耳机,“你从哪里拿的?”
Loft空间垂直挑高,纵向贯通。为加强视觉开阔,石墨的楼梯用的是透明玻璃围栏。秦甦趺坐地上,额头贴上玻璃,与他一上一下,互相张望。
她问:“什么?”
“没什么。”石墨看了她一眼,问她睡得好吗?坐在地板,嫌凉吗?
秦甦泛起狐疑。石墨刚那句话语气不对劲,她在心里重复一遍,指了指后面的垃圾桶,“我看到里面有很多纸团,就拿了一个。”垃圾桶很干净,除了纸团没什么。
“嗯。”他又问了一遍,睡得舒服吗?
秦甦点点头,“不过梦好多,意识是失去了,但睡得不算踏实。”有一段梦还在找吃的,乞丐一样褴褛,阴风刮在皮肤上,冷得特别真实。
“哦......”他讽刺地牵起唇角,“睡觉还在打电话,那是睡不踏实的。”哪有人能梦里梦外同时连线的。
秦甦这才想起刚正在打电话,回头看了看手机,“我后来睡着了。”
“嗯,我上来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看到手机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秦甦笑,这么大了踢被子了也会自己拽回来,“然后呢?”
“电话里有个男人声音,说‘宝宝需要爸爸,你不能这么自私’,我听着不对味,把他骂了一顿。”
“唉?”她两手攀上玻璃的磨砂边缘,“骂他什么了?”
“不可以骂吗?”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哦......也不是不可以,我怕伤了他自尊,搞得他哭鼻子。”
石墨故作恍然,“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先把电话挂断了,才开口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