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自小长在山里的年轻人不同,他的村子在平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狼崽呢。不过他也知道,偷了狼崽会引来狼群报复,所以只想抱着过过瘾而已。
他们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母狼的警惕,即使因为产仔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勉力睁开眼睛,呲着牙,示威似的呜呜了两声。
戴誉甫一听说这是一只产仔的母狼便觉不妙,母狼附近不可能没有公狼守着啊。
他在附近四下睃巡,眺向身后的金吒木吒时,身形突然顿住。
尽量不动声色地小声问身边一个青年:“你们带了几只猎犬上山?”
“三只。”
戴誉慢吞吞道:“我带了两只。你确定你们只带了三只?”
青年见他神色不对,追问:“怎么了?确实是三只。”
戴誉被湿润的山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低声喃喃:“咱们身后有六只猎犬……”
多出来的那只猎犬远远坠在末尾,戴誉盯着它的眼睛,不敢轻举妄动。
毛色灰黄,耳朵尖尖,粗粗的尾巴耷拉着。
青年明显也发现了它,深吸一口气,他大喊道:“我操!羌在谁手里!这里还有一匹狼!”
金吒发现了队尾混进来的野狼,不知哪来的胆气,极其勇猛地冲着野狼飞扑过去。
木吒快速奔至戴誉身前,面对一狼一犬缠斗的方向,压低身体,几近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嘶吼声。
可惜金吒到底只是一只狼狗,实力不敌身经百战的野狼,几个回合下来,便被野狼叼着脖子甩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见到野狼转过头来试图袭击人群,没有武器的人早被吓得四下奔逃。
田兴旺逃跑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抱着狼崽,慌慌张张地跑向戴誉所在的方向。
眼见野狼冲着田兴旺奔袭,戴誉吼出的话几近破音:“快把狼崽放下!”
可惜野狼的速度极快,不给他们丝毫反应时间,扑上去,一口便咬在了田兴旺的右手臂上。
这一口咬得不轻,田兴旺痛呼一声,下意识将狼崽扔向远处的草丛里。
臆想中会去救崽的野狼,却紧咬着田兴旺的手臂纹丝不动,凶狠仇视的目光像两道冰锥似的死死钉在他脸上。
田兴旺被吓得面色惨白,双腿打颤,哆嗦着嘴唇大呼救命!
本已跑远的芦奇山听到呼救声,顿住脚步,一咬牙又跑了回来。拾起地上不知被谁丢下的羌,对准几米外的野狼就要开羌。
田兴旺见羌口瞄向自己,生怕芦奇山羌法不准打偏了,被吓得大喊:“别开羌!”
芦奇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被他这一喊彻底萎靡了下去,举着羌犹犹豫豫地再三瞄准也不敢按下扳机。
野狼松口,跳起来就要撕咬田兴旺的喉咙……
戴誉无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从战战兢兢的芦奇山手中夺过武器。
利落上膛,瞄准野狼的后颈,扣动扳机就是精准一羌。
在野狼再次攻击田兴旺的千钧一发之际,“砰”地一声,野狼应声倒地。
田兴旺两眼发直地委顿在地,看向戴誉时,嘴唇嗫嚅了两下,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戴誉没工夫理会他。
因为他注意到了还在产仔的母狼望过来的眼神,他分辨不清那双湿润的眼睛里到底蕴含着什么。
只觉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憋闷酸楚的情绪。
他走进草丛找到被田兴旺扔进来的狼崽。
幸好还有呼吸!
从树上掐下两片宽大的树叶,尽量用树叶托着狼崽,不让自己的气味沾染到它身上,小心地将它送回母狼身边。
其他队员听到枪声纷纷跑了回来。
看到田兴旺的惨状,唏嘘着围上去关心。
田兴旺拨开人群,举着受伤的胳膊踱向戴誉,勉强笑着道谢:“戴誉同志,刚刚多谢你了!”
戴誉甩甩被猎羌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睨着他。
尔后像他刚刚开羌时一样利落,对着田兴旺的小腹,抬腿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是不是手欠!抱人家孩子干什么?”
第17章
没想到戴誉看上去一副小白脸模样,力气却大得出奇。
刚从狼口脱险的田兴旺,被戴誉这一脚踹得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缓了好久都没能直起腰来。
对于戴誉的举动,旁人倒是没有出言劝阻。
他们这些山里孩子从小被长辈言传身教,不碰猛兽幼崽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所以瞧见田兴旺因此被收拾,只觉活该,让他挨一顿狠揍长些记性也好。
不过,戴誉并未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踹了那一脚便作罢了。
田兴旺既是族长的孙女婿,又是大队书记的女婿,留给他们去操心吧。
招呼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上那只受伤的黑山羊,戴誉唤回重新活蹦乱跳的金吒木吒就往山下走。
这两只狗子今天委实勇猛得让人刮目相看,戴誉暗自决定回去要给两位忠心护主的猛士,加餐奖励一下!
至于那头母狼和几只小狼,也只能先随它们去了。山里人有规矩,不杀怀孕的雌性和幼崽。
回村后,经过芦奇山的积极宣传,只过了一个早饭的时间,所有人都听说了,田兴旺的那条小命是被戴誉救下来的。
是以,当家里人都去上工,只留下戴誉和二表哥看家时,芦银花顺理成章地带着谢礼上门了。
芦银花长得不错,就是有点黑。不过这长相放在芦家坳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戴誉还没说什么,二表哥倒是先紧张起来。
他清晨上山的时候崴了脚,此时正坐在桌边跟着戴誉学习使用收音机。见到芦银花进门,他如临大敌,金鸡独立着站起来,跳着脚就想拦在表弟身前。
芦银花向来泼辣,才不理会他的炸毛,轻轻一推就将二表哥重新推回椅子上,转而望向戴誉。
唔,两年不见,这家伙怎么长这么高了,比她高出一头!
“早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谢谢你救了我男人!”芦银花盯着戴誉精致的脸蛋,故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戴誉没注意到女人的那点小心思,只无所谓地点点头:“举手之劳而已。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不过,你也把山里的规矩跟他说道说道,下次别再去拿野兽幼崽了。”
“兴旺的为人我信得过,他不可能故意去偷狼崽的。”
戴誉颔首没言语。
他能说啥?总不能说,这人不行你别嫁了。
若是他把芦银花的婚事给搅黄了,那不真让小舅妈说中了嘛。再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两人还挺有夫妻相的,他没立场管人家的闲事。
芦银花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似乎真的全然不在意,便有些泄气。
满人姑奶奶在娘家的地位本来就高,她又是大队书记唯一的女儿,其受宠程度可想而知。戴誉的母亲是她堂姑姑,是他们村里嫁得最好的姑奶奶。
芦银花向来心气高,她早就暗下决心,要像她堂姑姑似的,当城里人吃商品粮,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每次戴誉来芦家坳,她都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戴誉,家里长辈洞悉了她的心思,也十分支持,时常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可惜,如今鸡飞蛋打,戴誉这个小混蛋,居然不声不响地订婚了!
“你高中毕业了吧?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芦银花试探着问。
“没工作啊!城里工作哪有那么好找,瞎混着呗!”戴誉没撒谎,他现在确实没有工作。
芦银花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城里吃喝可不像山里方便,都是要花钱买的,没工作就没有进项,她要是真嫁了过去也未必能过上好日子,还不如在家里招赘过得舒服。
“那你这次来山里干嘛啊?”
戴誉指向二表哥正在摆弄的收音机:“听说市里的百货商店没货,我从省城弄了几个话匣子送过来。”
芦银花只在爷爷的屋里见过话匣子,不过她爷爷对那东西宝贝得紧,他们这些小辈碰都不能碰。
见桌上摆着三个木头匣子,她心里就有些活泛。她马上就要办婚礼,若是新房里能摆上一个话匣子,到时候肯定是村里姑娘的头一份。
“本来我还想送一个给你和田兴旺当新婚贺礼呢。不过田同志对咱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误会,拒绝了。”注意到她的表情,戴誉心下了然,主动提起昨天的事,“被他这态度弄得,我还哪敢送你。”
芦银花噎了噎,想让他送一个给自己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二表哥却道:“咱银花嫁妆丰厚,用不着你送!这话匣子多少钱,你报个数,给你钱就是了!”
“七十吧。”戴誉没开价太高。
芦银花瞪大眼睛:“这么贵!你少糊弄人了!”
二表哥呵呵笑:“你这闺女什么都好,就是见识浅点。就这话匣子,在咱们市里的百货商店最少要价一百五十块,七十你居然还嫌贵!”
芦银花反驳道:“既然这玩意这么值钱,他怎么才要七十?”
“这是戴誉自己……”
戴誉抢话道:“这是我自己找机械厂的师傅组装的,收个材料费和技术费。”
芦银花虽然见识浅,但是头脑灵光。听了他们的话,只短暂犹豫片刻,便眼珠一转痛快道:“另外两个话匣子我都要了!但是我钱不够,只有一百块,剩下的拿东西跟你换行不行?”
这一百块还是长辈给她结婚压箱底的。
“可以啊,你想用什么换?”
“我有火腿,腊鸡,蜡鸭和腊兔。”
“那你给我四条火腿,鸡鸭兔各两只吧。”
城里新鲜猪肉七八毛一斤,还得要肉票。芦家坳这边的火腿基本都用野猪腿,风干后一条腿少说也有八九斤了。
芦银花见他同意以物易物,答应得很是爽快:“成交!你等着,我回家取一趟。”
二表哥旁观这剧情走向,早已傻了眼。本还担心芦银花会对戴誉旧情难舍,大战一触即发。谁能想到,才聊了三两句,这俩人居然谈起了生意!
“你怎么都给她了?”二表哥急了,一看那丫头的架势就是想转手赚个差价的!
“卖谁都一样,只要给钱就行。”戴誉时间紧,不可能带着收音机挨家挨户推销,芦银花全买走,他也能省点心。
芦银花回来得很快,一百块加一堆腊味,一样不缺。
戴誉没管其他,主要检查了四条火腿,都是十来斤重的大猪腿,心里挺满意。
所以,对于芦银花之后还想继续合作的提议,他也没拒绝。
“可以,不过我只接受预订,而且预订了也不一定有货!收音机元件不好凑,成本价还高。一个月能弄到一两个就不错了!”物以稀为贵,不可能大批走货。
芦银花见他同意合作,没有二话,赶紧答应。
然而抱着两个话匣子离开前,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突然问道:“听说你未婚妻是大学生?”
“嗯。”
“你又没工作,未婚妻还是大学生,哼,你们这婚肯定结不成!”
撂下话便扭搭扭搭地跑了出去……
戴誉嘴角抽了抽,险些回她一句“借您吉言”!
第18章
芦银花的收音机,在她的小姐妹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戴誉未料她的代言效果如此给力,第二天居然直接收到了五个收音机的定金!
约定好一个月后交货,他攥着二十张大团结进院子,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小舅:
“咱芦家坳的女娃们居然这么有钱吗?”
他去代班修自行车之前,口袋里只剩一毛钱……
无地自容呐!
芦根生正忙着给刚猎来的野兔野鸡肉涂抹盐巴,夏天的生肉不能过夜,猎回来就得赶紧腌上。
听了外甥的话,他得意一笑:“芦家坳的女娃个顶个能干,上山打猎,下河捉鱼,没有不会的!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而且山上的粮食卖了之后,收益按劳分配,有的人家嫁妆又丰厚,她们不差钱。”
戴誉看他一直在忙活那些猎物,阻止道:“芦银花给了我好几条火腿呢,您别忙活了!”
“少自作多情,又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捎回去给我姐和另几个外甥的。连你都瘦成这样,那他们还能看嘛!”芦根生对戴誉的家庭地位清楚得很。
戴誉调侃道:“在省城想吃成您这魁梧身形,那得是啥家庭条件?”他认识的人里面,也就厂长小舅子能有一拼之力了。
芦根生不理会外甥的打趣,继续手上的事情。
昨天儿子已经偷偷跟他打过小报告了——那话匣子能卖七十块!
外甥把这么贵的东西直接送给他们,又不肯收钱。他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让孩子空着手回去。
既然银花已经换了许多腊肉给外甥,那他再给添一些山珍进去好了。
小舅这一番表示的结果便是,当陈玉柱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在荣城汽车站接人时,接到的是扛着一个大麻袋,染了一身熏肉味的戴誉!
他上手一拎,嚯,这得有上百斤了吧。
“去一趟红旗公社,收获不小啊。”陈玉柱眼神有些炙热地在麻袋上徘徊。
“都是山货,一会儿拿一只腊鸡回去,给你家那几个小的解解馋。”不待陈玉柱拒绝,戴誉抢先道:“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他原本打算搭着陈斌的顺风车,每个月往红旗公社送几个收音机。此时见到陈玉柱,他又心思电转改了主意。相比陈斌那些人,显然还是陈玉柱更可靠。
当下便说了每月请他帮忙送一趟货的事。
“从省城往红旗公社跑一趟距离挺远,到时我每个月给你五块钱油钱。”
陈玉柱想也没想,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给钱也得帮这个忙,汽油都是公家的,他只是跑跑腿而已。何况戴誉还要给他五块钱呢,他现在每个月工资也才二十七块五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