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车回了什刹海,戴誉烧水泡了两杯茶,邀对方在院子里喝茶聊天。
“看到今年毕业生的就业形势,你就没有点想法?”戴誉问。
陈显叹口气:“毕业分配是由国家说了算的,我就算有想法也没用。”
“怎么没用!”戴誉劝道,“虽然不知道两年以后的分配方案什么样,但是今年的方案是很有参考价值的。我媳妇那个工作就是自己跑的接收单位!”
“我属于捡了便宜才被分配去了研究所,其他人大多是去工厂和农村。”
等到陈显他们这一届分配的时候,基本都回原籍了,响应大学生与工农结合的号召,在原户口所在地的农村,工厂或学校劳动。
陈显家里是山沟里的,他要是真回了原籍,能有啥好工作等着他!
若是重新回到山沟沟里种地去,实在是可惜了。
“我倒是想自己联系个接收单位,但我在北京没有门路啊!”陈显对于毕业分配的事也挺忧心的。
“你能适应在北方长期生活不?”
“能啊。在北京好几年已经适应了。”
戴誉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之前在三系工厂义务劳动了一年,毕业分配的时候,厂长给我开了接收证明。你在学校里呆着也是呆着,要不就先去三系工厂工作一段时间试试吧。”
第142章
二年级分专业的时候, 陈显选择的也是力学专业,他属于那种聪明又努力的学生,这两年的专业课成绩一直保持在上游。
“能留在北京, 去三系工厂工作当然好。可是, 人家厂里能同意吗?”陈显心动又犹豫。
五几年的时候, 京大的各个理科院系办了好几间工厂。不过能一直坚持下来,而且办得红红火火的就只有三系工厂一家。
哪怕是在前几年, 他们这个专业的毕业生除了个别留校任教和少数去研究所的,大多数人毕业后的去向也都是各大工厂。要是能去三系工厂工作, 确实是个十分不错的选择了。
“同不同意的,先去问问看吧。”戴誉提前将事情讲清楚, “现在去三系工厂就是义务劳动的,跟我那时候一样,没有工资, 但是车间里有啥大事小情你还都得操心。不拿工资, 白干活, 厂里应该是欢迎的。”
陈显点点头:“我之前一直在学校里按部就班, 不像你似的项目经验丰富, 要是能让我去工厂见识见识正好。而且一直不上课,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前几天做梦还梦到过, 我把以前学的知识全忘光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直接被吓醒了,哈哈。”
“咱们这个专业,还是得经常实践的,你去那边工作一段时间, 一是学以致用,二是能跟工厂里的工人师傅们打打交道,甭管最后能不能留下,这段经历还是很宝贵的。”戴誉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华大的学生临近毕业前都得去工厂金工实习一年,你也把这段时间的劳动当成毕业前的实习,得失心不要太重,也别有心理包袱。”
陈显挺兴奋地说:“我没心理包袱!能去工厂工作,哪怕是白干活也行啊!”
白干两年拼一把,万一能留下就是赚了。
“三系工厂的许厂长,人还不错。你去了以后别的事不要管,就闷头干活。如果干出了成绩,他自然会给你争取福利的。我在那边干的时候,虽然没有工资,但是每个月会发一点粮票,再加上学校里给的人民助学金,日子不难过。”戴誉想了想,又提醒道,“学校那边也得报备一下,别不声不响地就没人影了。”
陈显点点头,而后迟疑片刻问:“支书,这事我要不要跟刘小源和佟志刚他们说说啊,大家一起去。”
戴誉在心里叹口气,这小子也太实诚了……
“他俩一个北京的,一个上海的,即使毕业后被分配回原籍,也是在大城市工作,家里多少能帮衬一把。”戴誉无语道,“工厂每年接收毕业生是有定额的,你搞那么多人去,是要搞竞争还是咋的?”
陈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等你在三系工厂站稳脚跟了,愿意推荐谁去就推荐谁去,现在先顾好你自己吧……”戴誉看了眼手表说,“走,趁着时间还早,咱俩先去三系工厂看看,要是许厂长今天在那边加班,正好把你推荐给他。”
*
搞定了陈显去三系工厂义务劳动的事,礼拜一上班的时候,戴誉特意提前了一小时出发。
自从离开学校以后,一直找不到打乒乓球的搭档和场地,他已经好久没运动了。
只投机取巧地将每天上下班骑自行车的时间当做了运动时间。
不过,这点运动量对他来说显然是不够的。
他上礼拜有一天来得早,远远看到有人在综合楼后面的空地上打篮球,还有打羽毛球的,所以就动了心思,想早点来跟人家一起运动运动。
将自行车在车棚停好,戴誉溜达着绕过综合楼,还没见到人呢,就听到了篮球敲击地面的砰砰声,以及叩击羽毛球的啪啪声。
研究所大院的地面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半用水泥铺的平平整整,另一半却像是基建到一半突然没了经费,潦草地用煤渣铺平了事。
全场唯一的篮球架就孤零零地立在水泥地上,三个穿着背心的男人围着一个篮球转,汗流浃背。
另一边的煤渣场地上,两个中年男人挥舞着羽毛球拍,欻欻地抽球。
两拨人马泾渭分明。
“老徐,你俩打的那个羽毛球太没劲了,还不如过来陪我们打一场比赛。”一个穿绿背心的寸头中年人,一面运球,一面高声对旁边打羽毛球的人喊话。
“我不去,你们打球太野蛮了。弄得浑身是汗,我一会儿还怎么工作!”
戴誉在场外围观了半晌。
这两拨人打得都不怎么专业,明显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的。
尤其是那两个打羽毛球的,煤渣地上连羽毛球网架都没有,那二位就是互相喂球,谁要是没接住球还要被对方埋怨两句。
视线从羽毛球那边收回来,他盯着篮球组看了没多久,篮球就被打出了界,滚落到他附近。
“小戴,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秦部长抹了抹额上的汗对戴誉笑问。
“我想早点过来看看,能不能跟大家一起锻炼。”戴誉走过去,弯腰拾起篮球,“我在学校的时候,每天都打球。不过,上班以后挺长时间没运动了,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话落,站在场外拍了几下球,起跳,投篮。
有点紧张地盯着篮球划出的弧线,见到它空心掉进了篮筐,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翻车!
他好久没打过篮球了,手生得很,刚才那一投就是全凭感觉和运气。
那个穿绿背心的中年人对戴誉招招手:“小伙子球打得不错,进来一块儿打场比赛。”
“再打半小时,二对二,进球多的一组算赢。”秦部长看了眼手表,又转向戴誉问,“小戴,你刚才那个球是稳定发挥不?要是能保持这个水平,就跟我一组!”
“试试呗,我还是国家二级运动员呐!”戴誉停顿几秒又补充,“不过,我之前是打乒乓球的。”
当初在北京高校田径运动会上,他得了一个乒乓球第五名。
正好能擦边申报国家二级运动员,夏露那会儿在学生会工作,对这些事门儿清,催着他申报了二级运动员。
他还真挺想跟这三人打球的,不只是锻炼身体的问题。
这几人能跟秦部长一起打球,而且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估摸着不是研究员就是领导。
“呦呵,老秦,你这是找了个运动健将啊!”绿背心惊讶道。
秦部长拍着戴誉的肩膀说:“这是我们部里今年新分来的助理研究员,也是我们京大的毕业生,叫戴誉。”
而后又为戴誉介绍,绿背心是裴主任,另一位瘦高个是郝处长。
具体是哪个部门的主任和处长并没介绍。
裴主任拍着球说:“我知道这位小戴同志,这些天去食堂打饭时,王师傅提了好几次咱们所里来了个特精神的小伙子。”
“好不容易又凑了一个人,赶紧打球,打完了我今天得早点去办公室。”郝处长催促。
戴誉摸到篮球还挺兴奋的,很快就加入了三位领导的比赛。
秦部长以为他擅长投篮,所以拿到球以后有机会就要传给他,戴誉虽然很长时间没碰篮球了,但是表现还算镇定,篮球交到他手里,五次能有两三次被投进篮筐。
几个人都十分守时,说打半小时就打半小时,时间一到立马收队。
戴誉抹一把脖子上的汗,琢磨着还是打篮球的运动量大,明天得带一条毛巾过来。
几人原地解散,戴誉跟秦部长往第一实验室的方向走,而裴主任和郝处长转个弯去锅炉房冲澡去了。
秦部长边走边问:“进了水上飞机的项目组,感觉怎么样?”
“工作氛围很好,能感觉出来大家都在努力争取时间。而且这个项目算是我目前跟过的最大的项目了,以前我只负责设计,如果这个能跟到交付阶段就好了。”戴誉实话实说。
“你之前不是参与过‘0’号机的设计嘛,那个项目的规模和意义也很不一般。”
“设计‘0’号机的时候,我才上大学一年级,那时候只能参与到设计定稿这一步,对于它的后续发展我就一无所知了,总觉得挺遗憾的。”戴誉笑道,“水上飞机是我进所以后,接触到的第一个飞行器项目,我是希望能将这个项目从头跟到尾的。”
秦部长睨他一眼,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从设计到交付,少说得七八年,成功交付后你可能就是研究员了。”
这小子野心不小。
戴誉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问:“部长,咱啥时候能看到别-6的真机啊?上次开组会的时候,我做了半本稿纸的会议记录,里面的很多问题都得在见到真机以后才可能找到解决方案。”
“快了!”秦部长撂下话就进了办公室。
秦部长的这一句快了,足足让大家等了一个多礼拜。
十一月初的时候,所里才收到确切消息,别-6已经运抵了北京。
这会儿距离课题组正式组建,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了。
秦部长没跟一众跃跃欲试的大小研究员们解释太多,直接点了苏大姐和气动研究二部的研究员魏巍,明天与他一起去参加上级组织的关于别-6改型的课题研讨会。
其他人:“……”
等了这么久,就这?
黄轩不满道:“部长,那我们这些人就没机会看到别-6的真机了呗?”
“可以看。”秦部长耐着性子解释,“但是具体时间还得听上级安排,根据别-6的参数赶制的模型机今天就会送过来,其他数据也都还算齐全,大家可以根据模型机开展接下来的工作了。之后会陆续安排大家去看真机……”
只交代了这么一句,他就匆匆离开了。
整个办公室里除了被点到的苏大姐和魏巍,其他人都发出遗憾的叹息声。
郑玉婵蹙着眉嘟哝:“这叫什么事嘛!课题时间卡得这么死,真机居然还要拖那么长时间才能看到,这不是耽误功夫嘛。”
“不看就不看,以前做过的那么多项目都没有真机,只要有足够的数据,照样能用模型机做实验,这次有啥不行的?”黄轩十分阿Q地说,“你就把水上飞机想象成以前那些飞机,有了参数就行,真机看不看有什么要紧!”
旁听的戴誉:“……”
这能一样嘛!
郑玉婵现在不想听他说那些,她扭头问戴誉:“你说,那飞机都报废了,还掖着藏着的干嘛呀!就不能痛快点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戴誉结合自己的过往经验说:“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别-6自身还有什么机密不好公之于众,要么是安置别-6的场地不好让这么多人随意出入。”
不过,以别-6的情况来看,设计和制造都是十几年前的技术了,又在国内服役了那么久,即使有机密也被挖掘的差不多了。所以多半应该是场地的问题。
“而且,你没听部长说嘛,”冯峰也接话道,“他是带着苏工和魏工去参加课题研讨会的,既然是研讨会,肯定还有别的单位出席。”
大家也只是嘴上抱怨而已,抱怨完了还得继续埋头工作。
戴誉却在琢磨怎么想办法去看看那架别-6。
他现在负责的工作是对水上飞机起飞阶段和降落阶段的飞行特性进行分析,本来是个挺简单的活,但是这事放到别-6身上就不简单了。
那个让人糟心的可拆卸起落架的存在,让其中的不确定因素陡然增多了。
他想实地去看看那个起落架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对于这架传说中的经典水上大飞机,他也是十分好奇的。虽然以前看过更先进机型的视频和图片,但是总没有直面真机时的感受更直观。
午休过后,戴誉觑着没啥人的空档摸去了隔壁秦部长的单人办公室。
“小戴,进来坐吧。”秦部长刚吃了午饭回来,正往搪瓷缸子里捻茶叶呢。
戴誉顺手提起放在地上的水壶,帮他往茶缸里倒热水。
将茶缸往旁边一放,秦部长问:“有啥事就说吧,咋还献上殷勤了呢!”
戴誉跟他打了十来天的篮球,已经稍稍混熟了一点,便没再耽搁时间,将自己在课题上遇到的麻烦叙述了一遍。
觑着他没啥不渝神色,戴誉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部长,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现场看看别-6?”
秦部长不为所动地摆摆手:“后面会找机会安排你们去看的,你急什么?”
“哎,那架别-6进了保密单位哪是那么好让人参观的。除非把它拉到咱们研究所来。”戴誉叹道,“我这个情况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负责的部分用模型机参考就行,但是模型机对于我这一部分来说没有参考价值啊,我得去看看那起落架到底是咋组装拆卸的。”